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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做什么？”诗晶见丽妃起身向那放有三尺白绫，一樽红酒的长案走去，急道：“这样一死了之，就算忏悔了么？赎罪了么？”
“哼！”丽妃冷冷一声，“忏悔什么？赎什么罪？”丽妃说着端起案上那一盅比鲜血还要殷红的酒，转身朝诗晶笑道：“我没有什么悔可忏，更没有什么罪可赎!我之所以会饮下这杯酒，完全是为了你！”丽妃说着两眼凝望着诗晶，直要喝下肚去！
“哼，你想让我一生都活在弑母之罪的悔恨之中，是也不是？”诗晶望着自己的娘亲，即将饮下一杯毒酒的娘亲，说话的语气，流露地眼光之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完全不像一个女儿对待母亲!哪里有半点温存？
“对！今日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为你饮下这杯血红的毒酒，好让你今生今世都在悔恨之中愧疚！哈哈哈哈哈！”
“你……”诗晶看着看着丽妃从容地饮下那一杯酒，心中一阵发冷，然面上却仍无动于衷的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折磨我，让我难过么？不……”
“谁稀罕你难过，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样知道我在任龙腾的府里？皇帝说接我入薛之事，除了他自己外，无一人知！更不要说住在当朝首相的府邸了？”丽妃饮过毒酒之后，倒是显得极为平静，从容地走到诗晶跟前儿，俨然是一国皇后的气派，缓缓问她道，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即将死亡的恐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以为此事办得天衣无缝，可天底下，有哪一道墙是真正的密不透风？”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我便是你的亲娘？”
“昨夜，他来找中元殿说要接你入宫的时候！”诗晶很随意地说着并从袍袖之中拿出了一幅画儿！
丽妃接过手缓缓展开这幅画儿，只睢了一眼，便再也平静不下去了，“这便是我，二十八年前的我……”
“从前的你，便是现在的我！”诗晶看着丽妃悲戚的面容，心中一阵酸痛，再也禁不住血脉之中感情的冲涌，泣泪失声了，“但凡我的身上再多一分我爹爹的影子，我是决计不会认你……可……”
可我毕竟是你的亲娘，十月怀胎孕育你的亲娘……我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延续流淌，我们的相貌是那么的相像，以至于连你的丈夫，薛国皇帝都把我当做你……”
“可是你终究不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你……”诗晶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决绝。
“难道……我真的就那么不堪，我都快要死了……也是那样的让你鄙弃……”
“……”诗晶望着自己的亲娘，并不答话，只是吞声饮泣，呆呆的望着她！
“二十七年前，你被你爹的兄长领去的第二年，一日里燕国军队洗劫了我和你爹的家乡，之后又将全村四百余口老老小小尽皆屠戮，只因那日我与你爹上坟，不在村子里!可在回来的路上还是以“得胜”的燕军相遇。”
“我一个女子，碰上他们这一群兵痞，当真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当即便被他们给抓俘了！”
“刚一落入他们手里之后，我内心就十分恐惧不安，害怕他们对我做出一些“令你爹和你蒙羞之事来！”丽妃说完这话停了一停，诗晶当然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停下来是为让自己反应的。
“可是虏我的那几个燕国士兵并没有做什么事，反而对我很恭敬，当时我心里就想定大不了一死了之，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给侮辱，这样我才好去见你爹爹，否则……
“直到半个时辰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几个燕国士兵见我长得有些颜色，盘算着要将我献给他们的主帅，所以并没有怎么着我……”
“恐怕不是有些颜色吧？”诗晶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抱定了死志，要去见我爹，后来又为何从了那将军？”
“难道你就真的那么想让我死么？”
“……”诗晶又不作答，只是默默的哭泣，不是的留下几滴泪珠儿来，看也不看她！
“当时我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可是……”丽妃说着说着一阵悲酸涌上心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是那将军是冯元振！”
“不错，通过他们的谈话我知道那将军不是普通的贱官，而是燕国的驸马都尉大将军！只因那燕国公主仗着自己的家世和自己确有的几分容貌，定要丈夫一心一意的对他，坚决不许冯元振纳妾！
“自古以来，女子的身心只能够奉献给一个男人，可是男人的身心，只要他有足够的能耐，可以毫无限制地“奉献”给无数个女子，是也不是？”丽妃一问望着诗晶。
“……”诗晶饮泣不答，苍白的脸上羞出了红色的花儿!
“那军中士兵无人不知冯元振惧内，若是平时虏得几个有姿色的女子，大多数的士兵无论从何处考虑，都会先想着“体恤”这位“可怜”上司。
冯元振在燕国军中颇有人望，此等事除非有人想故意陷害他，否则绝对不会抓到一点值得传扬的把柄。因为冯元振一番欢娱过后，侍奉过他的女子都会被毁尸灭迹……”
“可是冯元振被你的姿色所迷，一番欢娱过后，不但没有将你毁尸灭迹，还将你带回了燕国去，把你纳为小妾，养在家里！”
“你真的嫌我死的慢么，是不是非得让我在你面前横剑自刎？你才心甘？”丽妃听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这样奚落自己，好不生气，心中甚是酸沉，心想：“她怎么能够这般刻薄自己……”
“……”
“他不是被我姿色所迷，他是想征服我！让我和其他被俘的女子一样顺从于他！可直到他把我带入燕国，我从来就没有对他顺从过！
“忽得有一日，他可能真的没有耐心了！竟强行让我与他共处一室，我心里十分害怕，害怕他要做些什么！
“谁知，他除了强行让我与他共处一室外，其他的竟一如既往，一样的和颜颜色，彬彬有礼。可是我心下仍是大大的不安，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心想，只要他用强，我便以死相抗，绝不容许……
“我难道对你不好么？这么多天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一丁点都看不到么？我如果真的想要强迫你何须等到今日？那日在军营里，就可以……”冯元振和声缓缓地说道。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血洗我们村庄，杀了我们那么多乡亲……再说……我与你们燕兵……本就不共戴天，如果不是你们……我丈夫他也不会……”
“你丈夫是当兵的，死在燕军手里？“
“我丈夫就是被你们燕兵一箭射死的杀夫之仇，不共戴天……”那女子狠狠地说道，两只眼睛放出冷冽的寒光！
“哈哈哈哈哈……”冯元振非但不惧，反而直接向那女子扑去，“那你就更应该顺从我！”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着禽兽得意，那女子拼命的挣扎着，竭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你的丈夫死在我们燕军手里，你的父老乡亲也是被我的军队屠戮殆尽，是也不是？”冯元振喝问一句，没有了半点温存。
“……”那女子缄口不言，只大睁着她怒火燃烧的双眼，狠狠地死盯着冯元振得意而扭曲的脸。
“你只有从了我，留在我的身边！你才可以报仇，才可以雪你今日之恨！你明白吗？如果你今日屈辱的死去，那么人间只会多一具白骨，黄泉路上只会多一丝被玷污过香魂!如果你不报仇雪恨，你有什么脸去见你的夫君，还有那几百条惨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哈哈哈哈……”
……
“他那得意的诡笑，从那一刻起便被我深深的记在心里，用以滋长报仇雪恨的欲望……直到那欲望滋长得不可抑制，最终蔓延到了整个燕国慕容氏……
“复仇雪恨的欲望滋长得越快，我活得的就越痛苦，越屈辱，但是我知道，正是这种痛苦和屈辱，让我向着最终的目标迈了一步又一步！”
“……”望着丽妃显现出来的神情，流露出来的目光，诗晶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种神情和目光是那样的可怖！
然而，在可怖地神情和目光之下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可怜呢！“冯元振，燕废帝慕容遥，燕晋王慕容迁，燕末帝慕容伦，这些使你感到屈辱和仇恨的男人，最终没有一个不在的石榴裙下亡身，最终弄得亡国？”
“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如若不是冯元振自作聪明给了我一个苟且偷生残喘苟活的理由，怎么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国破家亡的下场？”
“这才真的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我爹的死，原本只是一个人的过错，几百名无辜人的死难，也只不过是一群士兵的残暴无仁，你的屈辱更是你自己一人之耻，你又何必……”诗晶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突然说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
丽妃一阵阴阳怪调的长笑之后，奇怪的看着诗晶道：“我直道你恨我，才不肯认我！现在我才发现，你和燕国的那些所谓的朝廷忠臣们一样，原来是圣贤书读的太多！太聪明！结果连最浅显的道理都忘了！”
“哈哈哈哈哈……”
“……”
“我区区一个女子，一个任人，让人糟践寡妇，有什么能力，去亡掉一个国？你说，我有什么能力……
“说到底，还不都是那些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作尽亡国之事后，需要一个人，一个女人，去背黑锅！哈哈哈哈哈哈……”
“你敢说，燕国败坏到那个地步，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诗晶心虚的质问道。
“有干系，怎么能没有干系呢？”丽妃怪笑道：“是我让他们看我一眼，就不由得魂倒神颠！是我让他们为了讨好我，什么话我都不用说，他们便就变着法儿的讨好我！筑留春宫，掘玉泉池，建瀛台仙阙，寻仙药，使我容颜不老，换明珠，是我青春永驻！
“哈哈哈哈哈……可是，他们所做的哪一桩哪一件是我要求的？他们要寻那些东西给我，我能如何？你当真以为人人都是你呀！皇后娘娘？”
“……”诗晶依旧不言不语，也不再哭泣，只是静静的望着丽妃，这个“祸水红颜”“亡国妖女”
“我是有错，但我绝对没有罪！我是该省，但是我绝对不会悔!你把一切脏水都往你亲娘身上泼？不该觉得很可笑么？啊？皇后娘娘？”
“你没有罪？你不该悔？你不该替那些亡国之君背黑锅？可是，你为什么把了结这一切的那杯比鲜血还要殷红的酒给喝了呢？”
“我虽无罪，却有屈辱，今生今世都无法洗刷的屈辱，我不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更不是一个不知的疼爱孩子的娘亲！”丽妃说着语气之中，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满满的都是对诗晶的爱怜!
“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你的女儿的？你把我送给别人时，我还是那样的幼小，身在襁褓！”诗晶一句也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一切复杂的情绪，有的只是她对娘亲的恋惜与怪怨！
“原谅我！”丽妃见诗晶神情语气为之一变，突然不知所以，只是饱含着感情对诗晶柔声说道：“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将你托付给那位兄台，尽管我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
“为了让你好好的活着，我必须那样做，因为我知道那位兄台一定会待你好，因为他身负你爹的生死重托！
“只是我万万不会想到那位士倍出身的兄台，能将你教养的这般好，竟然做了皇后，还跟着皇帝去了燕国!
“我在长生殿真龙居见你的第一眼，便隐隐觉得，你与我绝对有不可断割的干连，从长生殿真龙居到波月亭的那一路相处，我便更加相信，当你在波月亭昏迷之时我便已然确定你便是我的女儿，我亲生的女儿。
“这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女人独有的直觉，永远不会错的直觉！
“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我又怎能与你相认？我又怎敢与你相认？你要是知道天下“传扬”的妖后，便是你自己的亲生母亲，你不会当场一剑刺穿了我？”
“不……不……怎么会？”诗晶看着自己的亲娘，再抑制不住，肆无忌惮地痛哭失声了，“如果那时我便晓得，便确认您就是我的娘亲，我又怎么会……”说着一下子就拥入了丽妃的怀抱，大哭了起来！
丽妃见自己的女儿终于肯认自己，心肠如何能再硬得下去？早就不由得泪流满面，只是紧紧地把诗晶搂住……
在这一刹那，母女二人二十八年来复杂的情感牵连，一时之间难以分说的恩恩怨怨，尽皆随着这相顾无言的千行泪，流失不见!
余下的只有这纯粹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不绝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