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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小院内,未到深秋,树木却已凋零,徒留一地枯枝败叶。草木尚且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够在这冷宫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公主殿下踩在这些枯叶之上,干枯的树叶破碎,莎莎作响,让原本就幽冷的小院里,一片肃杀。
两人再次相会,宋之薇坐在台阶上,楚倾站在台阶下。
宋之薇神色恍然,那一次她携三千甲士入景瑶宫,也是如此场景,只是楚倾有能力挽狂澜,而她已经孤立无援。与当初不同的是,阶上人宋之薇已是阶下囚,阶下人楚倾却成人上人。
相同的是,阶上阶下,仍是仇人,至死方休。
宋之薇将手中的花瓶抱紧了几分,寻找最后一丝依靠与温暖,声音如院中半枯死木,沙哑道:“你来了。”
楚倾也不介意地上脏乱,席地而坐,平静道:“有些事,总是需要一个了结。”
明白死之将至的宋之薇瞥了一眼阿瑾手上的酒坛,凄凉道:“又是酒吗?”
楚倾示意阿瑾拿过酒坛,放在自己的面前,眼神迷离的抚摸酒坛,轻声道:“当初你在母亲最爱的青梅酒中下毒,如今我找来这一坛芙蓉酒回敬你,也算礼尚往来。”
老态沧桑的宋之薇眼神冷漠,想起那段被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撕尽衣裳,摧毁一生的不堪回忆。厌恶道:“我讨厌饮酒,更讨厌饮酒的人。”
公主殿下也不勉强,柔声细语,缓缓道:“我已经派人通知裴衍今晚我来找你,他知晓这个消息后会做什么,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宋之薇紧握花瓶的指节发白,双目血丝如恶鬼,怒道:“我们两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扯上他。”
平心静气的公主殿下,对待敌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酷,道:“事到如今,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曾经高高在上皇后娘娘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悲声凄凉道:“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你能不能放过他。”
楚倾讥讽道:“你这是在求我?”
昔日尊贵的皇后娘娘没有一丝犹豫,低声下气道:“是,我求你,求你放过他。”
公主殿下仍是不急不缓平静姿态,悠然道:“那要看你怎么做了,若是让我满意,我自然会帮你。”
宋之薇提起身边的一盏烛火,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道:“这样,你满意吗?”
楚倾面无表情,起身提起那坛芙蓉美酒,问道:“芙蓉酒,不喝一杯吗?”
宋之薇放开一直抱在怀里的花瓶,摘下里面那一朵已经残败枯萎的醉芙蓉,轻轻别在自己灰白苍发的鬓角。小心翼翼的手法,一如当年,在小凉亭那名蓝衣道人的温情无限。
她笑了起来,幸福而满足,拿起脚边的那一盏烛火,摇头说道:“我不喜欢饮酒。”
随后,她提着烛火,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公主殿下则转身朝小院外走去,走到一半,楚倾突然停步叹息道:“你是一个傻子。”
宋之薇轻轻推开房门,烛火照进不见五尺黑暗,她却无一丝恐惧,柔声道:“你不会懂得。”
两人背道而驰,越行越远,此生不会再有交集。
月色清冷的宫道之上,阿瑾虽然满腹疑问,但也感觉到自家公主的心情不好,不敢多问,提醒道:“公主,天色已经晚了,我们早些回宫吧。”
楚倾摇了摇头,望着明月,出神笑道:“不急,有个客人还未到。”
阿瑾不是笨人,思考了一会便领悟过来,迟疑道,“公主今日回来的十分晚,现在宫门已经关闭,就算是国师无王令也无法入内,王宫入夜之后更是禁严由西凉重甲士把守巡逻,冷宫又在深处,他应该不会来了。”
公主殿下突然一笑,笑容有几分凄凉,道:“傻阿瑾,这世上除了美酒,还有一样东西随着时间的侵蚀,变得越发的香醇,那就是决心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爱情。裴衍是真心喜欢皇后,所以他今夜一定会来。”
阿瑾只知道两人奸情,不明白楚倾为何这么肯定,问道:“公主怎么知晓裴衍是真心的。”
月色下的楚倾笑的越发凄艳,悲声道:“国师对王后当然是真爱。他贵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就算贪恋美色,十几年前的王后或许风韵犹存。但如今她已经人老珠黄,又能存有几分姿色,外面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那里比不上她。如说他只是看上王后的身份,寻求那份刺激和新鲜,那么一年两年也就玩腻味了,难道王后还敢向西凉王告他不成。他何苦冒着抄家凌迟的危险,八年来,风雨无阻,病体不休,每月十五,必定入宫。为了一个老女人,他这样做,他图什么?”
阿瑾沉默不语,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伤感。
这时候宫道前方突然火把涌动,灯火通明,传来一阵兵戈相交铿锵声和甲士的叫喊声。
公主殿下不再望那一轮明月,而是看向前方,悠悠道:“他来了。”
西凉铁骑甲天下,曾有三千对三万,宁死不降不逃,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其悍勇天下震惊。然而今日这些从军中挑选出中的精锐甲士明明密密麻麻将这个宫道堵劫,队伍却是一退再退。
一名浴血奋战的甲士看到宫道之上突然出现灯火,回头一看,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他曾是围杀楚倾的三千甲士中的一人,近距离看过这位倾国无双的公主殿下,对于他们这些甲士,战死不过一命,但要是保护皇室不力,可就是满门抄斩了。
想到家中的刚刚生下小崽的自家娘们,这名甲士喊道:“三公主在前方,兄弟们不能再退了,快点诛杀叛逆,保护公主殿下。”
他话音刚落,被刀林枪雨包围的那人眼睛一亮,手中长剑交错挥动,剑气纵横而出,甲士身上重甲破碎,血溅三尺。竟从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冲楚倾而来。阿瑾只感觉一阵冷风和血腥味铺面而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把长剑已经抵在楚倾的咽喉之上。她下意识就要拔出袖中匕首,却被楚倾止住,身后甲士看见公主殿下被挟持,更是不敢上前。
楚倾却没一丝为自己担忧的心思,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西凉国师,他身上的蓝衣道袍已经被血染红,不知道是他的鲜血,还是别人的鲜血,观看来时的宫道更是骇人,一路上尸体密布,血流成河。
这位西凉国师手持慧剑从宫门处一路杀到这里,恐怕杀了不下上千人。
剑破皇宫大门,已经被定为乱臣贼子的蓝龙道人,却只关心一个问题,寒声问道:“她在哪里。”
一招被擒的公主殿下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道:“想不到国师不仅能是治世能臣,剑法竟也这般骇人,我总以为人力有穷尽,今日算是见识了武道之深。”
剑法已经是入世半仙的裴衍目光阴冷,手中长剑轻抵一分,划破楚倾咽喉皮肤,鲜血顿时流下,催促道:“我知道你计谋诡谲,但仍是血肉之躯,难敌三尺长剑。我敢只身杀入皇宫,又怎么不敢杀你一个公主,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面对这位痴情道人的威胁,楚倾可怜的看着他,“剑法通神又如何,你还是迟了一步。”
心中最恐惧的念头被说出,裴衍慧剑再进一分,如逆鳞之龙,怒吼道:“她在哪里。”
公主殿下举起手臂,指向不远处。
裴衍抬头看去,身体颤抖。手中陪伴了他三十多年,被剑士视为生命的慧剑跌落地面,奋战到此,伤痕累累的却没有一丝声音的他,这一刻,泪流满面。
入眼所见,宋之薇小院的方向,火光通天,热浪铺面。
皇后宋之薇,自焚而亡。
她说过,只要能在一起,火海也不怕。
忠心的阿瑾把楚倾拉远一些,公主殿下却纹丝未动,轻声道:“我答应过她,今日的事情,我会向父皇解释,你出宫去吧。”
贵为天下三绝的蓝龙道人却宛若未闻,凄凉一笑,双目无神的朝满是大火的小院走去,步伐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他推开小院大门,灼热铺面,熊熊火焰,把他照的一片通红。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迷离起来,与她往事一幕幕闪过。
从雨霖桥下的时的惊艳,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只为见自己一面的娇羞,小凉亭再会时,她的泪眼婆娑...
相伴三十余年,初心未改,只是情深。
裴衍突然温柔一笑,像当初在小凉亭为心爱的女子插上那朵醉芙蓉一样,轻声细语如恋人的耳边呢喃。
“之薇,我来陪你。”
义无反顾,一步一步踏入已经成为火海的小屋,任由烈焰将他吞没,焚烧殆尽。
生难欢聚,死亦同眠。
楚倾看着这惊心动魄一幕,悲凉笑道:“我说她是个傻子,她肯为裴衍死,裴衍又怎么愿意独活。”
阿瑾哀声道:“公主...”
公主殿下继续没心没肺的笑着说,“人生匆匆八十余载,但是能否得遇良人就那几年。浮浮众生,又有几人得到一份至死不渝的感情,遇到那个真心爱她的人。皇后生时不能和他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但死却能同穴,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谁不能将他们分离。如果给我选择,恐怕我也会这样。”
阿瑾劝道:“公主莫要说这些,人死之后自然是要入土为安,哪有自焚的道理的。”
公主殿下眼神凄凉,“傻阿瑾,棺材又窄又小,翻个身都困难,地下又冷又黑,还要被虫子咬,何必去受这个罪。与其留骸伴山鬼,不如同消天地间。这个道理,世人总是不明白。”
“公主,你说的都是歪理。”
“那我们说说大道理吧,大圣人孔子老人家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一个女人,我的心很小,装不下道家飘渺虚无的天道,也装不下儒家的仁义之道,对我来说。朝得挚爱,夕同死,足矣。”
阿瑾说不过自家公主,闭口不言,楚倾望着那场大火许久,转身离去,阿瑾跟在身后。听她声音柔婉,如怨如泣,轻轻吟道。
“封候盛世灯宵,权衡天下,谁又能,独领风骚。繁华星雨吹落,是非功过,不愿负,痴心一片。
她伸手拿过阿瑾手中的酒坛,揭开上面的封口,酒坛向下,将酒水尽数倒入地面。
一坛芙蓉酒,祭奠一双人。
她抬头望月,柔声道:“娘,女儿报仇了呢?”
明月无语,宫道唯有冷风吹过,楚倾紧了紧身上的孤薄的衣裳,继续前行。
“好冷啊,娘。”
黑夜渐渐将她吞没,在她身后,火光漫天。
却无法给她带来一丝的快乐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