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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国力天下之首，皇宫自然也是三国之最，内中宫殿楼台众多，美轮美奂。但皇城宫道却如儿女情长，千回百转。就算是宫里的老人也不敢说全部熟悉，每个人只能认清平日里来往的几条。至于更多的，一来不熟悉，二来在这皇宫之内，安分守己比什么都重要，谁敢乱闯。
那些纵横交错的宫道，宛如人世的无数条道路，只是陌生的路谁也不知道通往何方，也不知道转角处会有什么等待自己，所以只能选择那条自己最熟悉的路。
哪怕不是最喜欢的。
白麟一人走在雪花初落的宫道上，湿滑的地面，斑驳的宫墙，让他看上去无比寂寥。白麟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走这条路，但他心中很清楚，这条路他会一路走下去，直到死亡。
只是人生之中，无论多么平稳的生活，都会泛起波澜。无论多么熟悉的路，也会突然出现不同的风景。
突然出现在生命中的，是意外，也是惊喜。
白麟记得，那一年，便是在自己无比的熟悉的转角处，遇见了意料之外的她。初见时的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惊奇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节。作为长公主的她，彬彬有礼，身为臣子的他，恪守本分。
只是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确定一生。
白麟握着自己腰间玉玦，脚步一如既往，只是心中明白，这么多年来，有些事...
终究只是在自欺欺人。
白麟在一个转角处停步，望着眼前延绵的宫道。
那条路他从来没走过，但他知道这条路通往那里。
六年来，白麟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怯步多少次了。细雪在他的眼前，缓缓飘落在那条无人的宫道上，思绪亦如雪凌空。
这是一个人生的转角，只要走过去，他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辈子....
另一边，独自回宫的赫连铮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宫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也不明白终点会在何方。
以前的他，只是明白自己病情严重，终究是要死的，而且会死的很早。如今的他不用死了，可当无限的未来在自己眼前展开的之后，从来没想过未来的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
空白中唯一的颜色，是那一抹艳丽的倩影，萦绕在心头。可她的心，飘忽不定，如这片风雪，伸手触摸到的，只有冰冷。
他有两条路，一条走向她，一条走向王位。不能两全的路，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是辜负。
赫连铮走过一个转角，停下脚步。
白麟转过身，看着他。
望着白麟，赫连铮仿佛看到未来的自己。而白麟看着他，也像在凝视过去。
风雪簌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相遇在这条寂寞的宫道上。
“师尊。”赫连铮拱手拘礼。
白麟轻轻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礼，起身朝相反的宫道而去。关心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赫连铮跟在他身边，送他出宫，“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虽未完全痊愈，但已经不惧这风雪了。”
白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一师一徒，并肩沉默走在风雪中。
赫连铮没由来问道：“师尊，诸子百家，你为何独取儒法。”
白麟反问道：“儒家，不好吗？”
“徒儿，只是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儒家。”
“这天下，人需一个家，民要一个国。而一个国家，无论道法墨儒，终归是需要选择一个方法管理他的子民。对于王者来说，儒家的天地君亲师，长幼贵贱，能够让他管理好子民，让臣子忠于君王，巩固自己的江山，这就够了。”
赫连铮看着白麟道：“那师尊呢，既然明白这些，又是为什么选择儒家。”
白麟娓娓而谈，平静道：“法家只依法行事，而不近人情，道家无为太过，休养生息尚可，但若治国于乱世之中则亡。墨家非攻兼爱太过空洞，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是人本性，如何能做到人人平等。”
赫连铮眉头轻皱，欲言又止。白麟笑道：“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儒家是有许多自己的问题，后世或许会被世人唾骂，但它确实楚国如今最好的选择。你要记住，一个国家，你不能只管理自己的子民，那与驯养畜生无异，你更需要用一种文化去温养和教导他们。”
赫连铮若有所思的道：“泱泱华夏，礼仪之邦吗。”
白麟欣慰点头，“礼仪之化，使人知廉耻。法正之治，导人向善。刑罚之禁，惩治奸邪。此为治国三本，缺一不可，三足鼎立方可稳固支起楚国江山。”
赫连铮郑重道：“多谢师尊教诲，徒儿铭记在心。”
白麟轻轻摇头，喟然长叹道：“治国三本，你是该铭记在心，但这却不是你师尊的教诲，而是你母亲。”
“母妃？”赫连铮有些吃惊。
白麟解释道：“你的生母，研妃娘娘。”
提起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名字，赫连铮一时愣神恍惚。
白麟不知道为何，也没有多提那个曾经才智惊艳楚国朝野的女子，只是抬头望着天空道：“小铮，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白麟所说，自然是为帝一事。
赫连铮抬头望着天空，迷茫道：“为什么是我，二哥，不能吗？”
白麟轻轻摇头，“你身上有他所欠缺的东西。”
赫连铮不敢看他，拳头紧张握起。皱起的眉头，看着白麟身后那条建成多年，却没有几人走过的宫道，沉重道，“对不起师尊，徒儿，不愿意为王。”
他做出了自己心中的选择，而不是被人绑上那辆冲向皇位的战车。
白麟轻轻一叹，并没有多做责怪，也没去与他说儿女情长和天下苍生孰轻孰重的道理，只是平静道：“以往你的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她改变了你许多。”
面对自己师尊，赫连铮第一次不在后退，直面道：“师尊，人总是会变，也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变。”
“可她未必喜欢你。”
“但徒儿喜欢她。”
简单一句，便是不讲任何理由和道理。都说帝王家无情，但楚国却是满门情种。
白麟摇头长叹道：“你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赫连铮平静以对，“师尊，你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自己的感情。如果我选了这条路，将来也许会像师尊一般，不敢往前一步，徒留悔恨。天下苍生太重了，徒儿担不起。”
白麟仍旧是那句话，只是声音沙哑了几分，“你真正变了。”
赫连铮看了一眼白麟身后的寂寥宫道，劝道：“师尊，你也该变了，你心里能装的下楚国的万里河山，百年盛世，为何不能让出一点位置给大姐。”
白麟默默前行，没有回答。这么多年了，只要涉及到她，他只有无言。
赫连铮不明白他是回答不出，还是不想回答。沉重道：“我知道倾儿和大姐不同，不会痴痴傻傻的等下去。但徒儿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师尊，抛弃心中牵绊和爱恋，满身伤痕累累的走下去。”
“往事可以留恋，但不能被束缚。不能斩断过去的牵绊，又要如何开创出全新的未来，人终究是要向前走。”
“师尊你一直在向前，那为何不回头看看，大姐一直在原地等你，始终不曾离开。”
“已经回不去了。”白麟深深吸气，冰冷气息灌入身体，平复翻涌激烈情绪，“你不明白，当初为了辅佐陛下登基，牺牲多少人，为了这场儒学改革又死了多少学子。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浇灌这个国家，他们的志向，他们的理念，只想创建出一个更好的楚国，我不能辜负他们。”
赫连铮伤感道：“所以，你就可以辜负大姐吗？”
白麟抬头望着远方，悲凉道：“你没经历过，你不明白这份沉重。如果你曾亲眼见到为了满足君王所谓的雄图大略，人间百姓的那番炼狱的景象。如果你曾看到与你同行的人，为了心中的理念，不顾一切的牺牲。你就会明白，为何我可以抛弃一切。”
赫连铮道：“所以现在，为了你的苍生，你的理念，师尊要牺牲我吗？”
白麟看着他，深深道：“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至少，你赫连铮不能。”
赫连铮苦笑，“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年被誉贤王二哥，会变成如今的弑兄杀弟的太子。”
白麟望着赫连铮苦涩的眼神，不知想起什么，叹道：“你与他，终究不同。”
赫连铮起身离去，苦涩道：“二哥是人，我也是人，有何不同。师尊，你要我仁爱苍生，可是连自己所爱的人都放弃，又要如何去爱天下人。”
白麟道：“一个人的爱有限，如果你将自己的感情全部交与她，沉溺在情爱之中，又能给天下苍生多少。”
赫连铮转过身，怔怔的看着他，“这便是师尊不敢去见大姐的理由吗。”
白麟没有回答，转过身背对着他离去，“这条路，你没的选。明日早朝，你随我入殿议事吧。”
赫连铮悲凉拒绝道：“如果徒儿不愿意去呢。”
白麟的声音如风雪般冰冷，“那你会失去所重视的人。”
白麟的身影渐渐消失的转角处，赫连铮看着身后那条越行越远，与白麟背道而驰的宫道，心中悲凉。
那是楚帝专门开辟而出，设在文武白宫每日进宫的必经之路上。
一条直往蒹葭宫的宫道。
赫连铮抬头，风雪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他忽然想起，在云梦居之外。
自己也是不敢去见她....
多情自古原多病，不敢相见曾经人。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