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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晴，无雪。
章华台各处的积雪该消未消，残雪如雨后的小水洼，虽多，却仍然孤单的存在着。
这一天，抚司衙门下令，公审定西侯赵锐。
赵锐本就是饱受楚国文人争议的人物，关乎与他的案子在最短的时间传遍章华台，掀起轩然大波，怀疑者有，义愤者有，自作聪明者有，却很少人在意那个命运悲惨的女子....
世界的悲喜本就不相通，他们只觉得热闹....
对于这件惊天案子，抚司衙门一反常态的公开审理，让章华台的好事者都可前往观看，以示公正。公审封君，这可是楚国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来着如云，挤破抚司衙门的大门。
抚司衙门掌管天子脚下的民生百事，修建的巍峨气派。门口两只巨大石狮蹲立在衙门前，随着楚国经历风霜雨雪，看尽人间百态，震慑霄小的威严姿态中，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大街上，一个窈窕身影停步在不远处，凝望着这座抚司衙门和门口涌动的人群，显然公审就要开始了。
跟在她身边，腰佩双剑的俊逸男子担忧着自己师妹，有些着急问道：“公主殿下，怎么不走了。”
赵锐的案子传遍章华台，自然也传入了这位江山剑主耳中。
楚倾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委屈道：“走得有些累了，肚子还有点饿了。”
又出幺蛾子，龙钰苦着脸道：“公主殿下，公审就要开始了。”
“也对。”楚倾肃然，认真了起来，“事不宜迟，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龙钰：....
大街附近没什么酒楼，只有一处小摊，一位五十多岁老年店家操持着。冬日天冷，很少人愿意在外头吹着冷风吃东西，来抚司衙门也都去看公审热闹了，小摊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楚倾在小摊上一张四方桌的长凳上坐下，阿瑾一如既往乖巧站在身边，贴身护卫的秦观军人职责，无论何地都警惕着四周，龙大公子则无奈的在楚倾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在章华台中平头百姓对与那些达官贵人招惹不起，但也早已见怪不怪，店家看这对男女衣裳样式虽然简单，但料子绝对是上好的，猜测着也是来看热闹的富贵子弟。招呼道：“小店都是面食，两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小摊不大，楚倾将店家的那些食材一览无余，说道：“来碗扁食吧。”
扁食是文人叫法，又叫扁肉。是闽地小吃，皮薄馅多，用猪骨熬成汤入味。一碗扁肉，有汤有料，能吃能喝，冬天放点葱花麻辣最能御寒。
店家又看向龙钰，询问道：“那这位公子要点什么。”
担忧师妹，无心吃饭的龙公子叹气道：“我不用了，你快点给这位姑娘煮好就是。”
店家笑着应了一声“好”，心头却有些失落，大冬天顶着冷风做生意，能多卖一份总是好的。
客人催促，店家手脚麻利的下锅，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的扁肉就端了上来。秦观神色一动，想先为公主殿下试毒，却被阿瑾悄悄制止。
扁食不用筷子，碗里放着是一只汤匙，楚倾闻了闻，没动，问道：“店家，有醋吗？”
南方人不爱吃醋，但吃扁肉却少有不放醋的。
“有哩...”店家应了一声，却端上两只瓦罐放在桌上，“这是西醋，这是南醋。”
一旁无所事事的龙大公子插嘴道：“吃醋还有讲究。”
楚倾掀开一个罐子，舀起一调西醋，“西醋酸爽，南醋偏甜，各有风味。女孩子吃醋自然有很大讲究，也不是什么醋都吃的。”
老店家只觉得，这姑娘的说法真讲究。
楚倾似乎觉得一勺不够，又舀了一勺，店家忙道：“这西边醋劲大，酸牙滴溜，姑娘楚人怕是吃不惯哩。”
楚倾自小在宫廷学的是雅言，但觉得店家这西凉口音亲切有趣，学着笑道，“不怕哩，姑娘家都很能吃醋滴。”
一旁龙钰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有点呛气。
倒是老店家在异国听到这乡音，忙道：“姑娘也是西凉滴溜。”
楚倾点头道：“寿梦滴，店家那里人。”
西凉帝都寿梦...
店家有些惭愧道：“山西沟子里小地方，说了姑娘也不知哩。”
“嗯...”楚倾应了一声，汤匙翻动了几下，让醋味均匀散开，汤匙舀起一块扁食和些许浓汤，吹了吹热气，一口吃进嘴巴里，香滑可口，忍不住夸道：“店家凉人能把闽地小食做的这么地道，手艺好着哩。”
店家羞愧道：“老头就下下锅，捞捞食，有啥门子手艺哩。扁肉是儿媳妇做好滴，她是南闽人，什么地的人做什么地的菜，都是骨子里的东西，旁人做不出那地道的家乡风味。”
吃的很开心的楚倾赞同道：“店家这话带理。”
店家在楚国久了，见到这看着富贵漂亮却好说话的同乡人，话头就停不下来，“姑娘今天也是来看热闹的。”
楚倾点头道：“店家觉得这热闹好看吗？”
老店家在衙口街上摆摊多年，春夏秋冬，习惯了雨雪，看抚衙那边人进人出，也晓得时态沧桑，感叹道：“有啥子热闹看滴，楚国这些姑娘苦的哩，三从四德绑着，做事都不利索，但凡有点出错，就被人抓着不放，可人这一辈子，那能不犯错滴。就这上公堂，老头儿看了这么多年，就没几个姑娘敢来，但凡来的都是苦滴不能再苦了，流的都没眼泪了。”
西凉军人心思的秦观道：“天子脚下，有冤就告，有啥不敢的。”
听出他也是西凉口音的老店家叹气道：“这楚国规矩和咱大凉不同，就女人这上公堂，在楚人眼里就跟那些勾栏女人穿着肚兜一样，不检点的很。就算赢了官司，可每天有人在你背后嚼舌头，这比脖子上架着刀子还难受，谁还能安生过日子。楚国的女人就算有冤，也不敢闹大，只能忍气吞声。要不是真忍无可忍，谁来这衙门。”
“前段日子，就有个好好的姑娘被糟蹋的厉害，来这衙门报官，也是这个孟大人主审。可官司不但没打赢，反而被人指指点点，当天夜里就投了河，惨啊....”
楚倾道：“那孟大人是怎么说那姑娘，店家还记得吗？”
老店家努力想了想，摇头道：“记不清了，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读书人说话一套套的，拗口的很。”
楚倾点头，“不仅拗口，还没啥道理，民以食为天，饿了当然要吃东西了，那里有放着饿死的道理。”
这俗言店家倒是听懂了，竖起大拇指道：“姑娘这道理大了天了，要是人人都像姑娘这样，老头儿这面食生意就好做了。”
公主殿下转头望了一眼满是男子的衙门口，“楚国女人，不好当啊。”
“可不是，听说有些富贵人家还兴缠小脚，从四五岁开始，缠个十几年，就为了以后嫁好这口的读书人，苦啊....”
老店家长长短短的说完这些，又对楚倾道：“姑娘听我一句话劝，楚国这地，能不嫁就不嫁了。就算吃的好，日子过不好。”
龙钰同情长叹一声，一遍感慨楚国陋习，一边庆幸自己好友赫连铮不在，否则又是剜心一刀。
边听边吃东西楚倾闻言抬头道：“不怕，他欺负不了我。”
龙大公子又是一叹，心中对赫连铮充满同情，心想公主殿下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末了，老店家忍不住感慨：“还是大凉好啊，穷归穷，可没这么多条条框框，婆娘养的了崽，顾的了家，好看还怕人看去哩。大凉要打战，虽也嫌弃女儿，但也没这么不把女娃当人看。”
“但也有把自家女娃送狼窝的，前段日子，西凉公主不就嫁了楚国，可怜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啊，差点被摧残了。”
“咳咳...”龙钰被噎的气息不畅，突然觉得不点东西的决定特别英明。
店家一惊，忙道：“可不敢这说，皇家的事那里和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一样，何况那公主还没嫁成呢。”
这时，抚衙处突然传来这一阵骚动和声响，习惯了这个动静的店家道：“看，热闹开始了，听说今天是两个姑娘状告那个定西侯，可胳膊什么时候捏过大腿，还是姑娘家.....
老店家不说了，只是长长一叹，“又是个苦命人啊。”
公审开始，龙大公子看了公主殿下所剩无多的扁食，只能压抑心中的烦躁，耐心等候，但还是不住催促道：“楚大小姐，公审开始了。”
名音雪虽是剑法大家，但庙堂不比江湖，凶险从来不像刀剑，一招一式，可挡可躲，龙钰心中总是放心不下...
“嗯...”嘴里吃着东西的公主殿下含糊应了一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吃完剩下的几口扁食。
终于等楚倾吃完的龙钰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准备起身，去看这场公审。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美人剑，心中已有决定，今天闹的天翻地覆也罢，总不能让自己师妹独自承担那些。
在他准备慷慨就义时，却听身边吃上瘾的公主殿下依然坐在凳子上道。
“店家，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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