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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之内的硝烟散去,留下的满地鲜血并没有平息这场风雨,反而让原本蛰伏的暗潮涌动的更加剧烈。
昭明门位于章华皇宫东侧,相比司马门只供天子车驾驰骋,昭明门则是文武大臣上殿的必经之路。
楚国儒学兴盛,处处可见踪迹,昭明一词便是出自《荀子劝学》中的一段话,“无冥冥之志,无昭昭之明。”
话中用意教诲楚国群臣,若无埋头专注的以平天下为己任,如何能有名留青史的辉煌功业。
可惜古往今来,走过这昭明门的文武群臣无数,又有几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中。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市井如此,庙堂也是相同。
楚国群臣虽学儒家,当并非人人都有那番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因为那圣人之道太过艰难。
入仕为官,更多的是为己,为利。
他们能做到,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的一毛不拔,却做不到,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无私。
无他,人性本就如此,他们是人,并非圣人。
何况国者,本就是天下人的利益结合而成,这些朝野群臣便代表着不同阶层的利益,在朝堂之上你争我斗,推动着历史向前走去。
昭明门之下,封君白灵琥长剑驻地,望着这道楚国沧桑中历史中,历经风雨的昭明门。
冬日冷风吹拂着他单薄白衣,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出神。
楚国开国之初,地大物博,但大多数都是蛮荒之地。南方丛林之中,更是沼泽瘴气密布,难以居住。
太宗为解决这一难题,便将这些荒野偏僻之地尽数分封给当时的楚国世家大族,由他们自行治理。
分封大礼之后,太宗亲自送行,君臣同路,将那些封君送到这昭明门之下。
那时,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而后各地封君,百年辛苦筚路蓝缕,才有了楚国的沃土千里,烟雨江南之美景。
不说其他之地,就白灵琥所在的江东浙地初封之时,被蛮夷土著所侵占,为保安宁,几任白氏家主战死沙场。治理江东百年间,一换十任家主。每任家主治理不到十年,却几乎年年有战,岁岁兴兵,直至荡平边境。
这百年间,白氏六脉最后只余下一脉单传,其中家族血泪,又有几人知晓....
人们只记得当下好坏,有谁会去关心曾经的人,为如今人的幸福,又付出了什么呢?
封君制早已腐朽,这些年来更是变本加厉,百姓怨声载道。赵锐作为封君之首,却强抢民女,淫人妻女,更是将他们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而在一切背后,都有一双手暗暗的推动着,纵容着,滋养这些人最深处的阴暗。
白灵琥将封君一行人推往岁羽宫,原本想借赫连汐之手除去封君,为楚国扫平内忧,完成答应赫连觞之事,保存白氏一族。
可岁羽宫下,雪字营只剿乱军,不杀封君,完全打乱了他的步伐。
那个名为鸩姬的女人,已经看穿他的一切布局,但杀封君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事,而且能为楚国除去内忧。白灵琥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留下这些封君。
她看穿了自己,但自己看不透她.....
冬日寒风中,白灵琥静静凝思着,却只有满腹辛酸。
三百年封君,只惠泽百姓百年,后人享用福祉两百年。
也许早就应该还了.....
风中传来远处嘈杂而喧闹的脚步声。
远处仓惶逃离岁羽宫的一行封君,在少数忠心护卫的陪同下,狼狈朝昭明门而来。期间不住后望,害怕追兵杀至,眼中满是畏惧之色,毫无败军之耻。
白灵琥不在望昭明大门,而是看向前方,手中宝剑紧握,仿佛随时出鞘。
三百年封君制,最后却是终结在自己封君手中。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命运的轮回,总是这般离诡可笑。
北海郡封君,似感到昭明门下的不寻常,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一场大战之后,心中早已是草木皆兵封君们也纷纷停下逃窜的步伐,抬头朝门看去。
几人此起彼伏的疲惫喘息声中,看清门下所立之人是昔日战友之后,脸色转悲为喜,皖南郡封君惊讶道:“灵琥老弟,你怎么会在此处。”
按理说各地封君兵败之后,应该回御书房找赫连觞汇合,只是封君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皇城之中凶险难测,自己所带兵马又全军覆盖,自然不肯立于危墙之下。
白灵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几人,除去吴江候吴褚岁被汐公主斩于马下,其他封君在这场大战之中,竟无一折损。
那个女人为何要放过这群封君,白灵琥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踏入章华台开始,自己便没有其他选择。
手中长剑缓缓出鞘,在冷风中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之声。
他提剑,朝封君而去。
原本温和儒雅的目光,在这一刻,残忍而嗜血。
几名封君被这突然一幕震惊的连连后退,北海郡封君更是怒道:“白灵琥,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白灵琥目光阴冷道:“到了现在,你们还不明白,太子殿下邀各地封君入章华台岁贡的真正目的吗?”
几名封君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有深思细想,如今在这逼命时刻,心神更是慌乱,又怎能静下心去剖析赫连觞的用意。
皖南郡封君见白灵琥越行越近,不安迟疑道:“不是因为赵锐之死,章华台兵力不足,需要我们封君兵马相助吗?”
“赵锐之死不过是太子殿下因势利导,至于兵力不足,借口罢了。你们以为现在的太子殿下,还是几年前那位玄武门之下,需要助力的朱雀皇子吗?”
听到此处,几名封君都流露出几分意外恐惧。
北海郡封君道:“可赵锐死后,太子殿下亲自入云梦居屠杀龙雀骑,不就是害怕我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这说明太子还是需要倚重我等封君。”
看到他们竟无一人看透,白灵琥更是悲哀,“太子殿下不这样做,如何让你们这群贪生怕死之辈麻痹大意,放下戒备入章华台。而从头到尾,太子殿下邀你们入章华台,只有你一个目的。”
此时白灵琥已到封君面前,几名忠心护卫察觉到对方浓烈杀意,对视一眼。也不等封君下令,率先出手,寒光四溢的剑锋顺着冷风呼啸而出。
就在几名护卫出剑刹那,一到银白亮光陡然在眼前炸开,而后咽喉上鲜血喷涌而出,双眸被无尽的黑暗吞没,倒落尘埃之中。
白灵琥踏过几位忠心护卫的尸首,长剑遥指封君,剑锋颤鸣,剑上沾染的鲜血缓缓滑落流淌。
封君们更是无比惊讶,这位娇生惯养,看似温雅的江东候的剑术,居然是这般恐怖。
伴着四周渐渐浓郁的血腥味,白灵琥的声音亦如阎王催命而来。
“天下战乱多年,三国之中楚国国力强盛远胜北渝西凉,却被封君制掣肘多年。太子殿下非是平庸君主,他若为王,势必要征战天下。所以他必须除去楚国这百年来国中之国的封君毒瘤,创建一个统一而强大的楚国。为他将来荡平天下,立下一个坚实而强大的基础。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齐聚章华台,然后......”
“一举歼灭。”
当一切揭开,背后赤裸的阴谋让几名封君胆战心惊,眼前之人蔓延杀意更是张狂露骨,毫不掩饰。
北海郡封君强稳心神道:“杀了我们,虽能让封君失主一时,但我们在封地之上,还有子嗣家族,太子殿下难道不怕各地封君士族联手造反。”
“造反?”白灵琥冷笑道:“楚国为何以儒法治国,你们心中难道不曾想过吗?以臣叛君,那是多大的罪名。儒家忠孝仁义礼智信,以忠为首,儒法早已深入人心,你们以为能有几人会跟着你们造反,遗臭万年,让后世子孙抬不起头来。”
北海郡封君犹然不甘道:“无人相助又如何,我们各地封君麾下兵马聚集在一处,足以抗衡楚庭。外有西凉北渝强敌环视,就算有叶将行替他驻守天雄关,我不信他赫连觞敢激起内战。”
“你们真以为,如今的封君还有能和太子殿下一战的资格?”白灵琥冷冷嘲道:“就算你们回到封地又能如何,你们想想这些年来,你们是如何对待封地治下百姓。”
面对白灵琥的质问,几位封君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中更是闪躲,不敢回答。
白灵琥继续道:“这些年来,赵锐作为封君之首,在封地之上强抢民女,淫人妻女,劣迹斑斑不可胜数。而你们一个个,有样学样,为一己之私,大兴土木,广聚美女,对治下百姓横征暴敛,弄得民怨四起......”
接连指责,一名封君难以忍受,怒声打断道:“白灵琥,同为封君,别把自己撇的有多干净,你们浙地白家又能好到那里去。”
白灵琥冷眼一扫那名出声封君,“你以为我是在指责你们的自私与贪婪。”
那名封君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我是在谩骂你们的愚蠢。”白灵琥如惊雷骤然一响,怒其不争声道:“封君三百年与楚庭相安无事,为何短短几年,矛盾便激化到这般地步。这些年来,各处封地百姓多次进京申冤,都被太子殿下一手按下。就连年年岁币亏空,也不催缴。你们真以为他的念着昔日玄武门之变封君相助的旧情,对你们一味纵容包庇。”
皖南郡封君不可置信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在我们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时,他就已经在设局,要除去我们。”
“不让楚国百姓深受封君之害,他如何以大义之名,废去这太宗之法。让天下百姓皆心悦诚服,道他圣明万岁。”
同为封君白灵琥寒眸扫过全场众人,无人敢于他对视,“太子这些年的故意纵容和示弱,为的就是让滋养你们的欲望,膨胀自大。现在各地封地之上民不聊生,封君一脉民心尽失,只要楚国大军一到,不用太子动手,封地之上开关投降者比比皆是。”
北海郡封君咬牙道:“为了除去封君一脉,赫连觞倒是煞费苦心,布下一个好局。”
白灵琥微微摇头,嘲弄道:“今日之局,除去封君,不过是计划之中微不足道一笔。太子殿下为何放任铮皇子与他争王,故意挑起楚国这一场夺嫡之争。因为他需要一场内乱,助他扫清一切内忧。”
“今日过后,封君死,楚国疆域从此合并为一体。白麟败,肃清相权,楚庭政出一人,王权独大。西凉公主参与夺嫡谋逆,可冠与西凉间谍之名。之后只等太子殿下完全掌控朝局,便可以对外宣称,西凉公主蛊惑铮皇子,荼毒乱政,谋杀楚帝。国人必怒,兴兵西征。”
“只要西凉一灭,楚国便有源源不断的战马,踏平北渝洛阳王城,不过迟早之事。这才是这场夺嫡之争的真相,这才是太子殿下想要的天下之局。”
白灵琥说到此处,苦涩叹息,“而太子殿下着眼天下,我们又岂在他的眼中。”
这一番透彻言论,让北海郡封君寒毛耸立,傲然之色不存,恳求道:“灵琥老弟,大家同为封君。我们之间世代联姻,今日你放我们出宫一起回到封地。往后我们尊你为首,老弟你有通天纬地之才,借以封君之力,必成一方诸侯枭雄,何必屈身太子之下。”
百灵琥横剑与胸前,拭去剑上血迹,剑锋星寒透骨,“猛虎爪下可求活,蝼蚁群中无生路。封君与太子之间的胜负,早已分晓。今日这一局,太子殿下格局之大,思虑之深,难以测度。与你们一起,不过是成为太子脚下的功业枯骨罢了。”
“而我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只是让你们看清今日为何而死,来世.....”
话落,剑出,血花伴随风云激起,在空中飘散而开,点点落入大地之上。
“更好安生....”
昭明门依旧雄伟屹立在岁月寒风中,如以往一般,默默注视一切,凝视着这场屠杀。
三百年前,此门之下,太宗在此送初代封君出宫,封君制由此而始。
今日此门之下,一场屠杀,封君制由此而终。
历史反复循环,兴衰不定,人事消散。
唯它见始。
唯它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