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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溪高三的时候最喜欢去一食堂是二号窗口吃饭，因为那是言澄经常出没的地方。
每天中午十二点半一食堂的二号窗口总会有一个身高一八三的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玻璃另一侧正在盛饭的阿姨，接着一个霸气的惊涛掌把饭卡拍在刷卡机上：“阿姨给我来份牛肉盖饭，多点牛肉多点米饭！”
然后言澄端着饭的时候就会一脸苦相，看着几粒牛肉和薄薄的一层米饭向同班的沈斌诉苦：“我们每天这么辛苦，阿姨怎么就不知道体谅我们呢？”沈斌笑他：“你丫的每次都和见情人一样火急火燎地往阿姨那边扑，阿姨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怎么可能多给你饭？”
隔了两桌坐的闻溪听了都会不自觉嘴角上扬，然后吃完离开经过言澄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悄悄把一包馒头干塞到他手里。学校不允许男女同桌吃饭，更不允许并肩说笑，所以闻溪每次都只能离他们两桌远。不过这每天的小零食倒是成了两个人沟通的信物。
高中和初中不同，闻溪不懂言澄要学的磁场电路周期表，言澄不懂闻溪每天要背的政治地理近代史。言澄不能像同桌的时候那样给闻溪讲数学题，闻溪也不能在言澄写不出作文的时候敲着他的头帮他出谋划策。但是每一个小零食里，都有闻溪想对言澄说的话：言澄要加油，我们一定一起考上心仪的大学。
只是可惜最后他们的人生里，都在高考这件事上写下了遗憾。
2018年6月8日下午四点三十，寂静的h中学里突然响起了高考最后一门科目的收卷铃声。“考试结束时间到，请立即停笔，否则按违纪处理。”闻溪在放下笔的那一刻，心想，以后终于不用再听到这样的铃声了。言澄在放下笔的那一刻，心想，以后终于可以想吃多少牛肉盖饭就吃多少了。
我们总是赋予高考一个结束的意义和一个开始的意义。结束的是我们的青春，开始的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好像高考结束了，我们就都长大了，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长大是什么，我们就被迫从青涩的海洋里爬到成熟的陆地上。
高考结束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好像一下子有了说出口的理直气壮。那些不敢尝试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有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作为尝试的保障。
所以在一个高考结束的午后，闻溪在一家书店里看到言澄的时候，第一次有了想要说出那些话的冲动。
言澄，我们认识四年了，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喜欢呢？
他看书的身影很专注，一身运动装清爽又利落。闻溪看得有点出神，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言澄”，那人却没理她。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上戴着耳机。闻溪笑着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戳戳他，听什么呢？言澄抬眼看到她，一脸惊喜，汪苏泷的《忽而今夏》。言澄拿起一只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
还有些忘不掉的，你说那就记得吧
不放下，也许是最好的放下
曾经给过的牵挂，你说还依然牵挂
只不过，已不需要回答
来回争吵过多少啊
反复试探了多久啦
你说何必浪费最宝贵的年华
有些缘分是注定的，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小树发过芽，也未必能开花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盛夏，那个傻瓜，说的傻话
陪着你回家，陪着你长大
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道晚霞，最后一次，送你回家
我没有讲话，因为怕眼泪落下
“言澄，你相信缘分吗？是不是有些事，真的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闻溪叹了口气。
“可能吧，不然世界上那么多悲剧，那么多有缘无分，他们多努力，却还是无事于补啊。”
闻溪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次的对话竟是以后最真实的伏笔。有缘无分大概是所有遗憾里最难过的一种了吧。
“不说这些了，闻溪我饿了，去对面真基，我请你喝冰可乐！”言澄放下手里的书，拉起闻溪的手，拽着女孩往外走。
闻溪怔了怔，心里好像一下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少年手心的温度好像隔着皮肤沿着血管一直传到了她的两颊，把女孩儿的脸烤得和夏日里熟透的樱桃一样泛上了红晕。闻溪第一次那样认真地看言澄的手，好歹是弹钢琴的手，很纤长，骨节分明，和她的小肉手一点也不一样。如果能这样就和这双手牵着走过一生，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手心渐渐被攥出了汗，闻溪的心跳的更加欢腾。言澄回头看时，她的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那始作俑者竟还笑她：“才几步路，怎么就热成了这样？”
闻溪抽出手不理他，拿了可乐径直找个地方坐下，一直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好按捺住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小心脏。
言澄看她咬着吸管目不转睛看着窗外，越发觉得好笑，心下想着小丫头真是不禁逗。于是清了清嗓子想引起对面的人的注意，却没有成功，于是一气之下起身扳过那人的小脑袋，却不想小丫头被呛着了，可乐喷了自己一身。他就这么看着那褐色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衣服带着气泡一点点地流下，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就这样顺着可乐流没了。闻溪赶忙找纸巾帮他擦拭，但是雪白的衣服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道褐色的印痕，十分显眼。
“言澄对不起啊，但是你看这个可乐，在你的衣服上，从远处一看，它像不像一幅山水泼墨图？还颇得明代画家的真传！”闻溪一脸心虚地看着眼前的“大作”说道。
“你见过谁家的山水还带着一种碳酸饮料的味道？”言澄瞪她。
“啊那谁让你先吓我嘛！突然扳我的头。”闻溪不服气。
言澄没好气地拉着她出了门，闻溪问他去哪，他只说回家换衣服。闻溪说你家我就不去了，他却仍不管不顾地往前走。闻溪说你等等，他才停下转身看她。他看着闻溪的眼睛，对她说小棉袄我们在一起吧。
闻溪愣了好久，他说好是不好？她这才赶忙点点头。他摸摸她的头，说我送你回家。
其实那句话两个人都憋了好久好久。后来闻溪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就那么突然地说出来了。言澄说，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的，那就让他来吧。
六月的阳光很合适，没有七月的那样炽热，却比五月的更温暖。他和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那年盛夏没有晚霞，却是言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闻溪回家。
经历过高考的人大概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回忆，那就是查成绩时候的紧张感。知乎上有问题问查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感觉。别人什么感觉闻溪不知道，只是闻溪查成绩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高三家长群里已经炸开了锅，考得好的同学家长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祖宗感谢老师。考得不好的感谢谁呢？还用说吗！当然是不在群里出现了。很不幸闻溪属于后面的那种。
十二点半的时候，闻溪还没有查到自己的成绩，她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发抖。终于凌晨一点，闻溪是手机屏上终于出现了一串数字，她愣了好久，几滴液体啪嗒啪嗒落在了手机屏上。她抹了抹脸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她的成绩大概是这三年来考得最差的一次了，大几率是要和梦想的学校失之交臂。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总不过是亲朋好友在问结果，当然，还有言澄。闻溪不想回复也懒得回复。面对父母的追问，也只是敷衍了一句考得不好就说去睡了。其实那一晚她一夜未眠，看着卧室门外亮了一夜的灯，听着再来父母在客厅的小声交谈，她突然生出了复读的念头。
她知道父母对自己的期望，知道自己的成绩会辜负许多人。只是再来一年的苦楚和辛酸，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
第二天闻溪打开房门和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会遭到他们强烈的反对。爸妈心疼女儿，那样的压力不愿她再经受一次。身边的亲友也是莫衷一是，有的说跟随自己的心意再战逐梦，有的说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不如将就。闻溪只是静静不说话，木然地跟着爸妈去咨询报志愿的老师，犹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他们问她，她也就静静地答，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最后他们锁定了s城的h大，她也只是说好。
闻溪再见到言澄时，就是这样的状态，一直不说话，她心里害怕，怕他们的缘分也像汪苏泷的歌里唱的那样没有结果，怕他们之间的小树刚刚发了芽就被砍去。
一个人的失败不可怕，可是高考，是灌输了自己和家人，和他的期待的事情，所以也就成了害怕的理由。
他们就静静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突然闻溪抬头问言澄：“如果我再读一年，你会等我吗？”言澄愣了一下，把她拉进怀里说：“要是你真的想好了，我会一直等你。可是再读一年很苦很累，你真的想好了吗？”闻溪突然就哭了，像是把报志愿这些天积攒下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抓着言澄的衣角哭得泣不成声。
那年言澄考得也不理想，但是那天看到闻溪哭了，他回家把第一志愿改成了s城的j大。他说，起码他们还可以在同一所城市。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在异乡孤苦伶仃。她最好的朋友大多去了大学最多的b市，就让他，在异乡陪着她吧。
最初的时候，因为言澄，闻溪喜欢上了s城，可是最后，她真的一个人在s城的时候，却又觉得这城市突然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