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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国王都没有反悔的机会。”
巫妖周身的浓黑雾气更加厚重了,凝实如黑色的缎带一般轻盈，又像是怪物的触手一般，以拥有自主意志的模式向前触探着,眨眼间暴涨了数尺,如夜幕降临时的阴影般瞬间遍布整个偌大的、足以容纳一条龙的宫殿。
在祁易安的眼中,巫妖依然有着如同油画般年轻而空灵的年轻面孔，眉毛微挑的模样带了些许戏谑，仿佛在看着的不是什么用生命来下赌注的玩家,而是个幼稚而任性的孩子。
在所有祁易安遇到过的副本大boss中，这几乎是看起来最有人性（或许）也最具欺骗性的一个,如果能忽略巫妖背后那铺天盖地凝成实质的可怕诅咒，以及令人头晕目眩的阴冷气息的话,几乎称得上有点亲切了。
祁易安后退一步,却发现早已退无可退，诅咒化作的浓黑触角已经遍布各个角落,让他连宫殿的大门都看不见了,再向后几步,就直接会碰到那些阴森发冷的黑雾。
“所以说，”
他动了动已经发冷到麻木的指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不再属于自己，“你这是同意了对吧。”
“既然你这么想做到万无一失，就让我更直观地帮你看清吧。”
黑暗倏然笼罩过来,巫妖微微低头靠近祁易安,冰冷到不似活人的苍白手掌轻轻盖住祁易安的眼帘,
“如果这也是你的愿望的话。”
世界骤然变得死寂一片。
祁易安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想要躲开视线的遮蔽，抬手挡去,却抓了个空。
“那么，你的愿望是？”
当然是安全、健康地让国王会变成恶龙的诅咒消失，这样他不但完成了任务，还能完好无损地通关。
祁易安下意识想道，也就随口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当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不假思索地想起时，祁易安猛地一愣，心底升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他怎么会这么冲动？想到什么就说了？
是精神值太低了吗？
他试着查看自己的数值，却发现精神值后面的数字正在不断跳动着，反反复复从几十跳动到个位数，又猛地回升，继而再次飞速下降。
精神值蹦迪，好极了。
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巫妖答应了在实现愿望之前，不会伤害他，那么就会用力量阻止他因为精神值过低而发疯死掉。
但周围的诅咒实在太过浓重，他又戴着让他不断朝着恶龙变化的王冠，所以精神值总是不可避免地下降着。
若不是这样，他现在恐怕已经变成恶龙了。
祁易安一阵恍惚，感觉像晕车一样恶心，不断翻腾眩晕的却不是胃部或者脑袋，而是仿佛灵魂深处都在震颤般，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
硬要说的话，最接近这种【眩晕】的，应当是做噩梦时位于梦醒与熟睡之间的挣扎期，身体对于周遭的感知一会儿回到现实，一会儿回到梦里，哪怕
没有睁开眼睛，也会产生强烈的空间跳跃感。
他扶了扶额头，再睁开眼时，黑雾已经尽数散去。
整个宫殿都变得光洁明亮，金色的阳光让一切恢复了闪闪发光的状态。
祁易安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也瞬间恢复了原装，从手指尖到小腿肚都是健康的成年人类，就连肚脐眼都清晰可见。
肚脐眼。
“所以说魔法不能把我的身体和衣服一起恢复原状吗？！”
他在惊吓中猛地脱口而出，“电视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又不是完全没穿。”
巫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深黑的兜帽几乎遮住他的上半张脸，让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无法忽视。
方才在变成恶龙的过程中，祁易安的身上长出了太多锋利的鳞片，身体又胀大了许多，所以衣服毁坏得比乞丐害惨，现在恢复了人类样子，倒是被这个巫妖给看去了。
“啧。”
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视线最终缓缓收回，化作了巫妖的一声啧。
祁易安默默提了提短裤，发现刚才那句话自己也是脱口而出，仿佛不受控制一样。
糟了。
“我现在该不会是进入了不管想什么都会说出口的催眠状态吧？”
“哦，倒也不算催眠。”
那就是认了！！
祁易安刚想发作，忽然看到了墙边受伤的陆常人。
陆常人似乎并不明白异变是怎么发生的，刚用完药剂，脸色还有点苍白的站了起来，而后朝着祁易安看来，“你……你没事了？太好了。”
像是松了口气，陆常人露出安心的笑容，朝着祁易安走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失控的诅咒都消失了？你做了什么吗？”
刚说完，他还没走到祁易安面前，就愣了一下，“通关了。”
祁易安问他，“什么？”
“你没听到吗？”
陆常人比他更疑惑，“通关的提示音，还有副本关闭倒计时。”
祁易安摇摇头。
“怎么会？难道你……”
话没说完，陆常人的脸色乍然又白了几度。
“喂……”
祁易安还想说什么，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之前陆常人明明非常警惕巫妖的存在，甚至充满了攻击欲，怎么现在这会儿，反而像是无所谓了一样？
不，准确来说，就像是根本看不到他身后的巫妖。
祁易安回头看了巫妖一眼，“你……”
“嘘。”
巫妖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认真看，然后才好决定，要不要后悔。”
他缓缓地又补充道，“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做决定，如果不后悔的话，一切就不再可逆转了。”
祁易安这下确定了，陆常人是真的看不到巫妖。
正如传说中那样……只有国王才能看到、找到巫妖的存
在。
“奇怪，我……”
陆常人久久没说话，忽然痛苦地捂住了心口，身体摇摇晃晃的，“糟了……”
祁易安顾不得太多，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直接摔倒在地，“哪里不舒服？你用的治疗药剂够用吗？”
好烫。
陆常人的体温几乎要烫伤祁易安的手，哪怕是隔着衣服也让他有些难以忍受，祁易安嘶了一声，松开他，“喂你……”
“……离我远点。”
陆常人的呼吸变得很是不稳，突然用力将祁易安推开，而后跌坐在地，“跑！”
“为什么？”
大佬的力气太大，数值也太高，几乎是瞬间，祁易安的话音都落地了，人都没落地。
他直接被一巴掌丢到了宫殿门口。
巫妖闪身在他的身后，将祁易安稳稳接住，近乎搂抱的姿势让祁易安又是一阵别扭。
他瞪着巫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答案。
瘫坐在地的陆常人浑身的骨骼都开始变得尖锐，关节凸起，后背也隆起了鼓包——从那里生出了一对鹰的翅膀。
羽毛开始从他的皮肤、脖颈处长出。
他正在变成魔物。
“怎么会，不是通关了吗？”
魔物化的过程太过快了，陆常人的面容还清晰可见，并未彻底变化时，头顶就出现了鲜红的血条。
痛苦的哀嚎声从宫殿外也不断传来。
祁易安转头望去，发觉正在变成魔物的不止陆常人一个。
象征着通关的大门在一个个玩家身后不远处开启，可已经无人再有力气推开门扉。
不知为何，祁易安在这一刻几乎能看清一切——当他想到了其它玩家时，其它人的现状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的变成魔物，而npc们竟然全都幸免，祁易安心念一动，瞧见了高塔内重伤的时异——这家伙竟然还活着，正望着窗外的阳光微微出神。
不知陆常人如何战斗过，时异浑身是血，一只眼球也出血严重，在看到阳光照耀，听到玩家的哀嚎时，他的嘴角笑了起来。
他缓缓挪动视线，与祁易安观察他的眼神四目相对，“真是有趣的对策，小七，但我不会彻底死去的……作为npc，只要副本还在，我便会随之一起重置，我是……不灭的。”
“你能看到我？”
在观察其它玩家时，祁易安几乎能确定自己不会被看到，这只是巫妖给予他的、用来观察这个心愿实现后的现状的额外视线，可时异竟然与玩家不同，直接与他对话了。
祁易安询问着，可时异缓缓叹息着，眼底的神采很快彻底涣散了，胸膛最微弱的起伏也随之停滞。
眼见这样的结局，祁易安又回到宫殿，冲向正异变的陆常人，“快回去系统空间！”
“别过来！啊——！”
陆常人的身体已经不
再是人形，更看不出他的面容了，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鹰身魔物，可当他张口，却发出了陆常人的嗓音。
祁易安不顾他的挣扎，努力将他推向那扇通关的门，“只要回去了就来得及！”
陆常人因为蜕变成魔物的痛苦，此刻根本寸步难行，本来只要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都变得很是遥远。
祁易安咬牙推着他，鹰的利爪便下意识朝着他抓了过来，又在几乎抓住他的头颅时堪堪止住，不断颤抖。
“放弃吧……”
陆常人的声音从魔物口中发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快逃……在我杀死你之前……”
庞大的魔物身躯终于撞上门框，祁易安还想用力，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太庞大，挤不进去了。
巫妖站在他的身后，轻轻说道，“如果你将他的四肢和翅膀都砍断，倒是可以一试。”
祁易安的力气颓然泄了，他跪在地上，因为力竭大口呼吸着，用力闭了闭眼。
“怎么，做不到吗？”
巫妖也弯腰凑到他的身旁，微微侧过头，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真哭了？”
“我特么这是累的汗！”
祁易安想骂他，“你好好一个副本BOSS怎么这么让人想打？！我后悔！后悔了！这个愿望不算！！”
“怎么，副本BOSS就该有人设包袱么？”
巫妖浅蓝的清澈双眸望着他，认真问道，“你觉得该是什么样？”
在祁易安说后悔的瞬间，宫殿内的时间变像是被按了停止键，陆常人的挣扎、灰尘的飘舞都一齐凝固在了原地，变得纹丝不动。
祁易安不想回答他的废话，但嘴里却脱口而出心中的答案，
“当然应该是更高级一些的，神秘、强大、寡言，让人看一眼就心跳加速——我是说吓得，还带着强烈的非人感，而不是把戏弄玩家当乐子的你这种巫妖……”
“啊，是吗。你的命明明握在我手中，心里却想让别的家伙来杀你，”
巫妖站起身，不知真假地说着赌气的话，“你最好快点说出后悔后要还什么愿望，不然我可能会放弃遵守游戏规则。”
“我……”
祁易安努力想道，“我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刚才他们会变成魔物？”
“哦，当然是因为诅咒。”
“你诅咒了他们？？”
这一次，巫妖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冰冷的温度激得祁易安打了个寒颤，汗毛跟着根根倒竖。
“谁知道呢？”
祁易安皱紧眉头。
本来想万无一失地测试愿望到底能实现到哪个地步，能反悔的话，一定能试探出真正完美的通关方式。
可现在巫妖对他似是而非的话，让刚才的那一次测试变得不能作为参考答案了。
他确实没有变成恶龙，也没有看到新的国王出现，但自己却没听到通关提示，也不确定能不能离
开。
而其它玩家也一个接一个的变成魔物……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祁易安重新许愿，“那么，这次我希望……巫妖，你能收回你全部的诅咒。”
他进一步要求道。
如果说诅咒是让所有人变成魔物的根源，那么只要收回全部的诅咒……就相当于消灭了恶龙，也永远地拯救了公主，帮了他很多的陆常人也不会因此遇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再次猛地变暗，眨眼间，恢复了阳光明媚的宫殿。
祁易安还站在原地，陆常人像刚才一样用过治疗的药物，站起身，朝着他一步步走来，“你……你没事吗？太好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失控的诅咒都消失了？你做了什么吗？”
“……”
祁易安看着他没有说话，心底还有点紧张。
和刚才一样，陆常人走了一半忽然顿住，“通关了。”
祁易安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就快离开吧。”
陆常人没有动，他的身后出现一扇门，只要推开走出去，就能离开。
他盯着祁易安，皱眉道，“你呢？”
祁易安的身后并未出现通关的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巫妖的身影。
摇摇头，他说道，“你先离开吧，我稍后就走。”
“难道说，你没有通关？”
陆常人一点点睁大了双眼，“为什么？！”
祁易安无法解释，他只是叹了口气，朝着宫殿外走去。
他这次倒是来得及看清他的任务列表了。
其它玩家都完成了的拯救公主，他反而……没有完成，打着灰色。
很奇怪。
祁易安走向宫殿门口，如同刚才一样，看向其它玩家和npc们的情况。
这一次……终于没有玩家再变成魔物，众人欣喜地看着通关的门朝自己打开，什么都顾不上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样做准没错的！”
“是啊！”
玩家们为活着通关而高兴地说着，“没想到他竟然没骗我们，杀死公主就是通关的捷径。”
他？
祁易安看向另一边，再次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时异。
上次因为时间紧迫，他压根没来得及多问。
“你身上的致命伤，竟然不是陆常人做的？”
“呵……”
时异忽然笑了一声，看向祁易安，因为生命垂危，他的声音细小到直接被不远处来讨伐他的玩家们忽略，
“你高看了他的战斗力，也小看了他的能力。”
“什么意思？”
“道具……他为了真相不能杀我，但是……”
时异的眼神逐渐模糊，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小七，你是毁灭副本的天才，我们本应当……”
最后的光彩从他眼底散去，时异终于
彻底咽了气。
“喂！”
祁易安第一次看他咽气还有点感慨，此刻已经生气了，“话不说完是想憋死我？！”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这些玩家真是为了通关合力绞杀了被陆常人打到重伤的时异吗？时异明知道此刻做这个没有用了，为什么没解释清楚，阻止玩家们？
比如这些玩家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竟然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看到几个勇者们脸上还挂着人的血，就那样开怀地笑出声庆祝，总感觉这些队友人设崩了。
祁易安收回视线，又看向城中，神色一凝。
“魔物？”
昔日里和平、喜庆的城中，不知为何竟然多了好多只到处作乱的魔物，而士兵正在围追堵截他们，一旦成功，就直接用神圣的宝剑刺死。
祁易安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发现魔物倒地死亡后抽搐了几下，竟然缓缓改变了模样。
最终，变成了寻常的平民npc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
祁易安震惊问道，“巫妖，你真的收回了全部的诅咒吗？！”
巫妖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面容上甚至不带一丝玩笑的神色。
距离三分钟的后悔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祁易安多看了几眼。
很快，他瞧见了围观的人群，npc们嗑着瓜子，吃着水果，对着死去的邻居啧啧感叹摇头，饱含恶意的议论起来。
“他啊，我平时就觉得他不对劲了，果然是个坏心眼的家伙。”
“是啊，他上次借了我的剪刀，就一直拖着不还我，自私得很。”
“他上次卖东西，明明是他看错了，却多收了我一个币，他是奸商。”
“我听说他平时非常贪吃，有好吃的都不舍得多让给自己的小女儿，反而把自己吃得大腹便便。”
人群围着尸体议论，像是死去的不是他们的邻居，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毕竟，要不是他心思太坏，邪念太重的话，又怎么会突然失控，变成魔物出来害人呢？”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士兵们抬走了尸体，人群随之散去，只留下年幼的小女儿懵懂地站在还残留血迹的地方，眼里慌张害怕地喊了声爸爸。
“要反悔吗？”
巫妖的声音及时在耳边响起，让祁易安飞散的思绪猛地回笼。
还有最后半分钟了。
他依然站在殿门口，身旁是还没离开的陆常人。
“小七，你怎么了？”
祁易安摇摇头，“我后悔了。”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成功达成完美通关，更连普通的通关都没做到。
随着话音落下，陆常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定格在原地，宫殿外喧闹的声音也随之停滞，巡逻的士兵们高高抬起脚步，正好停在动作滑稽的一秒。
“巫妖。”
祁易安在说出新的愿望之前转过身，看向巫妖兜帽下戏谑的双眼，“
为什么人会变成魔物？”
“是啊，为什么呢？”
巫妖笑着重复他的问题，指尖闪烁起黑色的浓雾，“你的第三个愿望，是得到一切的真相吗，国王陛下？”
“不……我好像猜到答案了。”
祁易安深吸一口气，直接说道，“城中的居民变得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不一样了，这个副本……这个国家，难道原本就是这样的吗？”
“原本的样子啊……”
巫妖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视线缓缓地拉向远方，“如果你的意思是，我到来之前的样子？”
“我刚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祁易安缓缓说道，“很随便的看了一下，就看到城外大量的魔物，街巷里的流浪汉，小偷，酗酒闹事的人，这根本不是童话为蓝本的世界，这是……”
“是现实世界，国王陛下。”
巫妖笑着说道，“比起这样充满了肮脏人性的现实，果然还是童话世界更惹人喜欢，是吗？”
“是你……”
祁易安见他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否认自己的推论，继续说道，
“是你把这个国家，把国王，把所有人变成了童话故事的模样？”
“……”
“继续猜猜吧，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诅咒……
不。
祁易安摇摇头，“巫妖，诅咒的内容就是希望整个王国的居民都变得快乐的良民吗？”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