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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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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雪夜森寒,侵肌入骨。
    摇曳的雪珠子在乌木廊檐打滚,冷风呼啸,吹得纱屉子飒飒作响。
    庭院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暖阁的烛光似乎又暗了一瞬,昏暗的光影落在明窈素白的背影上。
    她不曾回首,也不敢,深怕对上沈烬那双深沉如水的眸子,深怕他看穿自己眼中的……动摇。
    空中暗香浮动,青花缠枝三足香炉点着安神香,暖香沁人心脾。
    只不过此刻,那香叠着丝丝缕缕的药膏味。
    显然后者是从沈烬身上飘来的。
    明窈再次抬起脸,目视着自己的床榻,下起了逐客令:“夜深了,陛下还是请回罢。”
    沈烬:“我知道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明窈怔愣一瞬,须臾才发觉沈烬这话是对自己先前答案的回应。
    她垂首低眉,又一次握紧了袖中藏着的手指。
    覆在后背的黑影缓慢朝外移去,行至屏风旁,那抹黑影忽然顿住。
    沈烬驻足侧目,他声音低低:“日后……别再掐自己的手心了。”
    明窈遽然一怔,她猛地回过头。
    金丝藤红珠帘挽起又松开,珠帘在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沈烬早就不见了。
    廊檐下垂手侍立的侍女遥遥瞧见沈烬出去,赶忙入屋,遥遥瞧见扶着漆木案几的明窈,侍女唬了一跳。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着明窈起身:“姑娘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
    明窈木讷摇摇头:“我没事。”
    她的目光仍然落在沈烬离去的方向,明窈低头,白净的掌心落满红痕道道,是她先前自己掐的。
    明窈不安时总会习以为常掐自己的手心,也不知道沈烬是何时知道的。
    明窈轻声:“今夜的事,别和我哥哥说。”
    侍女颔首:“……是。”
    漫漫长夜翻滚着风雪,章樾如影随形跟在沈烬身后回了厢房。
    檐下灯笼晃动,暖黄烛光摇曳,隐约照亮沈烬氅衣上的斑驳血迹。
    殷红的血丝掩藏在孔雀氅中,并不显眼。
    章樾眼眸一紧,往前半步:“主子,你后背的伤……”
    章樾欲言又止。
    若依高良和张太医所言,沈烬是万万不可下地的,至多只能在屋中走动。
    北风凛冽,檐下枯枝摇曳,和沈烬的身影叠在一处。
    空中隐约有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沈烬一手扶着眉心,面色凝重。
    章樾斟酌着道:“主子,我去找高大人过来换药。”
    沈烬抬袖。
    厢房又一次掌了灯,昏黄的光影笼罩在狼皮褥子上,泛着淡淡的光影。
    高良替沈烬解下肩上的鹤氅,余光瞥见沈烬肩头裂开的伤痕,高良双
    眸骤紧,到底行医多年,高良一眼瞧出沈烬肩上伤口的异样。
    他皱眉:“主子这伤可是见过水了?”
    章樾垂手侍立在下首,悄声朝高良颔首。
    见明窈之前,沈烬都会沐浴一番,长袍氅衣都用檀香熏过。
    淡淡的檀香掩住了他身上的药味。
    高良面色一变,捶胸顿足:“这这这……真是胡闹。”
    长衫解下,后背的累累伤痕再次被血丝填满,狰狞可怖。
    高良剪开上面裹着的纱布,恨铁不成钢,他嘴上喋喋不休,絮絮叨叨。
    “主子这伤怎么还裂开了,可是出府了?”
    章樾低声道:“只是去了娘娘的院子。”
    高良无奈摇摇头。
    本来再有五日,沈烬怕就能下地,此刻伤口再次裂开,只怕又得再等十天半个月了。
    狰狞的伤痕盘虬在沈烬后背,倒上烈酒后,后背火辣辣,犹如灼烧一样。
    沈烬眉心一皱。
    高良苦口婆心,好言相劝:“主子这又是何苦,这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话落,又赌气提起药箱。
    高良不敢在沈烬眼前胡闹,只狠命瞪章樾一眼:“日后再这般,也不必找我了。”
    章樾面露窘迫,朝高良拱手:“高大人,我送你出去。”
    高良仍不忘唠叨:“那止疼药厉害着呢,此刻不觉得,待入了夜,浑身上下如虫咬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章大人若是得空,还是好好劝劝主子才是。”
    章樾叠声道“是”。
    夜深人静,廊檐下唯有婆子坐更守夜。
    厢房点着一盏灯,朦胧光影参差。
    沈烬倚着窗子而坐,指骨匀称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他盯着棋盘,却迟迟没有动作。
    后背的伤口连着肩膀,噬骨的疼。
    烛光跃动在沈烬眉眼,指尖捻着的棋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沈烬白净的手背青筋凸起,那双往日如秋水一样的眸子再不复平静。棋子在指尖勒出鲜艳的红痕,沈烬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映照在眼底的烛光像是熊熊焰火。
    耳边嗡嗡作响,明窈那一声“从未”又一次落在沈烬耳旁。
    沈烬用力闭上双眸。
    掩在袖中的手背透出道道青筋。
    指尖的棋子轰然落地,清脆的一声,敲碎了夜色的平静。
    沈烬缓缓松开手指。
    雾霭沉沉,苍苔浓淡。
    漆黑的乌木长廊下,一道身影飞快掠过,却是刚刚送高良回房的章樾。
    他怀里藏着一封密信,疾步匆匆行至厢房:“主子,边关那边来信了。”
    章樾压低声音。
    兴许是这回抓捕明窈失败,楼兰王室有人疑心当时在明窈身边的护卫正是沈烬。
    沈烬眸光一凛。
    江州不宜久留,倘或他再待下去,只怕会给明窈招惹更多
    的祸端。
    沈烬当机立断:“回汴京。”
    他苍白的眉眼透着凛冽森寒的杀气,沈烬身边的暗卫有十二名,他只带了两名,其余的留在江州护明窈周全。
    章樾错愕瞪圆眼睛,半跪在地:“请主子三思!”
    沈烬身负重伤,如若楼兰人在回京途中设下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无碍。”
    沈烬曲起手指,在漆木描金案几上敲了一敲。那双黑眸深邃晦暗,比之先前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章樾耳边才落下沈烬低沉喑哑的一声:“护她周全便可,其余的……不必告诉朕。”
    章樾猛地扬起双眸,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沈烬口中道出的。
    往日在汴京、在金陵,明窈的一言一行都有人转告沈烬。
    疑心病是所有帝王的通病,包括……沈烬。
    夜色悄然,簌簌雪珠子洋洋洒洒落满庭院。
    少顷,章樾低声道:“是,下官遵旨。”
    明窈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直等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侍女端着沐盆踏入暖阁,伺候明窈盥漱。
    青玉妆台上立着菱花镜子,通透的铜镜映出明窈白净的一张小脸,冰肌莹彻,吹弹可破。
    眉若黛画,眼似秋水。
    镜中的明窈一双剪水秋眸,鬓间挽着金银珠团花钗。
    侍女手执沉香木梳,细细为明窈的长发抹上桂花头油,她眼睛弯弯。
    “姑娘今日可是要去……”
    “厢房”两字还没从侍女口中道出,忽听明窈道,“备车,我昨日和四喜约好了,今日去她那里。”
    侍女怔了一怔,而后福身应“是”。
    将近年关,食肆热火朝天,四喜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她如今手底下还有两个徒弟,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
    闻得明窈过来,四喜忙不迭丢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朝明窈走去。
    “姐姐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言毕,又命伙计捧着十锦攒盒上前,锦盒掀开,竟是十来种小巧精致的糕点。
    四喜言笑晏晏,拿丝帕捏起一块递到明窈唇边:“这是五香糕,我拿白糯米、人参、白术、茯苓细细磨成粉后,又添上白砂糖蒸熟,姐姐尝尝可还喜欢?”
    除此之外,攒盒中又有滴酥、广寒糕、莲房鱼包。
    莲房鱼包底下铺着青翠欲滴的莲叶,一旁还倚着一支红莲。
    明窈诧异:“寒冬腊月,你从哪里寻来的莲叶和红莲?”
    四喜满脸堆笑:“姐姐试试便知道了。”
    原来那竟不是从池子中采摘的,而是四喜拿菠菜叶子碾碎成汁,混入面团,再拿擀面杖揉成莲叶。
    四喜手巧,做出的莲叶栩栩如生,不凑近瞧,真看不出同真的有何异样。
    明窈眼睛笑如弯月,拿过那一旁的红莲,竟还有莲子的清香。
    倒真像梦回金陵,在秦淮河上泛舟采莲。
    明窈眼中的错愕渐浓:“难为你了,竟有这样新巧别致的心思。”
    明窈抬头,张望一眼如日中天的食肆,“只怕来年开春,你又该物色新的铺子了。”
    这小小的一间食肆,怕是装不下四喜的野心。
    四喜捧着脸笑:“说起来,这事还得多亏姐姐的提点,若非姐姐当初带我出宫,又让我跟着周伯做事,我还不知我竟有这样的本事。”
    在御膳房倍受欺凌的日子,于四喜而言恍若隔世。
    四喜低声呢喃:“有时揽镜自照,我都认不出自己。”
    明窈的指尖还捻着糕点,她缓慢抬眸,忽而开口,不知是在问四喜,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的本性,真的有可能改变吗?”
    四喜脱口而出:“自然是可以的。”
    她挨着明窈坐下,抱着她的手臂,仰头笑道:“先前在宫里,若不是有姐姐护着,只怕我早就教人打死了。”
    以前的四喜胆小懦弱,被人欺负也不敢还手,不像如今……
    四喜嘿嘿一笑:“姐姐你不知道,前日食肆有人闹事,还是我自己将人骂走的。”
    明窈皱眉:“怎么又有人来闹事?”
    四喜不以为然:“左右不过是同行瞧我不顺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行得端坐得直,何怕之有?”
    明窈唇角挽起,望着四喜缓缓笑弯一双眼睛。
    四喜面露羞赧:“姐姐作甚这样看我?”
    明窈抿唇笑:“没什么,只是想不到竟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四喜赧然一笑,又将桌上的玛瑙白丝碟往明窈身前推去:“姐姐快别拿我打趣,你再尝尝这广寒糕,若是觉得好,我再让人送去给柳娘子尝尝。”
    广寒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颇有几分汴京的口味。
    明窈眸色微顿,广寒糕捏在手中,迟迟没有再下口。
    四喜狐疑朝明窈投去视线:“怎么,可是这广寒糕姐姐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明窈笑笑,“只是觉得有点像汴京的风味,这糕点母亲想来也是喜欢的。”
    四喜挽起唇角:“这有何难,过会我让人送到姐姐府上就好了。”
    “不必惊动旁人。”明窈突然出声。
    光影从轩窗投入,明窈鬓间挽着的珠钗在地上晃出道道黑影。
    她声音轻轻,“我亲自拿回去罢,正好我也无事。”
    四喜的食肆如火如荼,明窈不欲多加叨扰,只说了两句话,又起身告辞。
    府前立着两盏珐琅戳灯,天色灰蒙蒙的,乌云浊雾。
    侍女扶着明窈的手走下马车,素雪绢云形千水裙曳地,在烛光中流光溢彩。
    漆木描金十锦攒盒提在侍女手上,明窈偏首侧目:“这个送去母亲屋子,还有这两个……”
    明窈稍一迟疑,须臾才道,“送去厢房。”
    侍女诧异:“姑娘,厢房住着的客人,昨儿夜里已经回去了。”
    明窈遽然回首,鬓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飞快甩动,明窈惊诧不已:“你说什么?”
    抄手游廊两边垂着湘妃竹帘,斑驳光影流淌在地,薛琰立在书案后,身前铺着光洁的雪浪纸。
    他今日难得有兴致,薛琰本就擅丹青,寥寥几笔,庭院的红梅霎时跃然纸上。
    檐下忽的掠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玲佩作响,叮咚清脆。
    满院的光影彻底被搅乱,檐角下的铁马晃荡转悠。
    笔尖墨水滴落,先前画好的红梅登时糊成一片,薛琰双眉紧皱,不满轻啧一声。
    槅扇木门推开,明窈焦急的身影忽然窜在薛琰眼前。一路跑得急,明窈气喘吁吁,声线打颤:“哥,沈烬何时走的?”
    薛琰扬眉,示意明窈关上木门,他唇角溢出一声笑:“你如今的胆子真是大了,都敢直呼圣上的名讳了。”
    明窈盯着薛琰:“朝中出事了?”
    沈烬身上还有伤,若非朝中出了急事,他断不会走得这样急。
    薛琰不置可否,他目光徐徐落在明窈脸上,带着打量和审视。
    “我还以为……你会松口气。”
    他眨眨眼,目光从明窈脸上移开,薛琰垂首望着纸上作废的红梅,忽然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入一旁的熏笼中。
    刺眼的火光舔舐着纸团,随即化成灰烬,似是随风散去。
    明窈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薛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先前在金明寺对你下手的是楼兰王的小儿子,三日前他的尸首被人发现。”
    薛琰抬眼,目光懒散迎上明窈的视线,“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吗?”薛琰一字一顿,“他在活着的时候硬生生挨了一百零八刀,而后又遭梳刑,生不如死。”
    那人差点害明窈损命,薛琰自然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只是想借机告诉明窈,“能坐在那个位置的,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
    楼兰这两日内讧不断,想来也都是沈烬的手笔。
    “他还真是好手段,这么快就找到幕后黑手。”薛琰淡声。
    他到底还是比沈烬晚了一步,没能亲手处置那个小王子。
    明窈双眉轻蹙,倏尔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前线的事,薛琰不可能事事了如指掌,且他如今还不在军中。
    薛琰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又重新为自己取来一张新的雪浪纸,轻铺在书案上,薛琰声音淡漠:“他昨夜来找过我了。”
    一提起这事,薛琰没来由一肚子气。
    沈烬离去前,只是朝他说了四个字:“照顾好她。”
    真是可笑。
    明窈是自己的亲妹妹,哪里用得着他越俎代庖。
    薛琰嗤之以鼻,眼下想想还是来气。
    余光瞥见神游天外的明窈,薛琰更是气不打一处,随手抄起一块佛手朝明窈丢去。
    “去去去,别站在我这里碍手碍脚,挡了我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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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楼兰人虎视眈眈,他会不会……”
    薛琰忍无可忍,推着明窈往外走,将她关在门外,薛琰没好气道:“好人不长命,你以为他是好人吗?”
    ……
    ……
    边关捷报连连,先是楼兰王的小儿子死于非命,而后楼兰王又惨遭奸人毒害,死相凄惨。
    楼兰王的大儿子匆匆继位。
    楼兰一时之间祸事不断,自顾不暇。
    寡不敌众,楼兰不告而败,节节后退,一举退了三千里,不敢再冒犯大周半步。
    茶楼说书先生手上拿着竹板,慷慨激昂:“话说那楼兰人奸诈阴险,竟在陛下回京途中设下埋伏。”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引得台下众人引颈相望。
    看客等不及,纷纷朝戏台上丢去银子金子。
    “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往下说!”
    “这有什么,他不说我也知道,我们陛下乃真龙天子,有真龙护身,何惧这些宵小!”
    翠盖珠缨八宝香车缓缓驶过长街,路过茶楼时,侍女挽起车帘,朝外望了一眼。
    “这说书先生也真是好笑,日日说这些,也不怕真被陛下听见了。”
    侍女喃喃自语,“不过他说的都是陛下的好话,想来陛下也不会真对他怎样。”
    说书先生的声音渐行渐远,侍女缓缓松开手中的车帘,转而朝明窈道。
    “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明窈倚在青缎软席上,笑着道:“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明窈唇角的笑意淡淡。
    这些时日她倒是从薛琰那听到不少沈烬的消息,知道他回京途中又接连碰上三次刺杀,命悬一线。
    刚回汴京,沈烬立刻着手处置楼兰,雷厉风行,不留给楼兰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明窈一手揉着眉心,眼前忽然晃过沈烬那伤痕累累的后背。
    也不知道他的伤可好全了?
    胡思乱想之际,马车缓缓停在金明寺前。
    知晓明窈今日过来,住持早早在寺前侍立,那双眼睛依然温和,他手上捏着一串佛珠,朝明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瞧姑娘的脸色,身子应是大好了。”
    “劳大师挂念。”
    明窈眼睛弯弯,扶着侍女的手往主殿走去。
    寺中一切如旧,袅袅青烟萦绕,檀香扑鼻。
    明窈跪在蒲团上,如往日那样,为母亲和兄长祈福,也为四喜求了平安符。
    空中遥遥传来一记钟声,明窈在平安符上留下三人的生辰八字,她手指忽然一顿。
    三枚平安符悄声躺在铺着红袱的漆木托盘中,明窈静静望了许久。
    侍女低声提醒:“……姑娘、姑娘?”
    ()明窈骤然回神,她弯起唇角,扶着侍女的手缓慢站起:“我没事。”
    侍女双手捧起漆木托盘,想着先将平安符送去住持那开光:“姑娘是随奴婢一起,还是先留在此处?”
    “我同你一起过去罢。”
    素白锦裙落在昏黄烛光中,缓慢从乌木长廊穿过。
    金明寺的庭院也种了十来株红梅,树影婆娑。
    明窈转首望向庭院,目光似穿透层层明黄高墙,落在后院的上客室。
    侍女顺着明窈的目光往外望去,巧笑嫣然:“也不知道那位客人现下如何了?当初还是亏得有他在,姑娘才安然无恙。”
    侍女如今还不知道沈烬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寻常百姓,她轻声念叨,复又小声嘟哝。
    “只是奴婢瞧着他的做派,也不像是寻常的百姓,兴许还是哪家的公子哥。说来他还真是命大,当时江州的大夫都让少爷准备后事,不想他竟然……”
    一语未落,忽见明窈刹住脚步。
    侍女愕然:“姑娘,你怎么……”
    “你先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回。”
    明窈款步提裙,先是慢慢走着,后来又怕来不及,越性提裙跑过乌木长廊。
    她跑得很快、很快。
    腰间系着的如意玉佩在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明窈一路飞奔回主殿,她朝小沙弥手中多要了一枚平安符,明窈气息不稳,半跪在蒲团上。
    小沙弥毕恭毕敬递来毛笔:“姑娘只需将那人的生辰八字留下便可。”
    明窈颔首,毛笔在手中握了半晌,终于落下一字。
    满殿烛光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先映入明窈眼中的是一个“沈”字,而后是……
    明窈垂首敛眸,斟酌半日,仍未落笔。
    蓦地,身后伸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白净,只是手背上多出了一道明窈不曾见过的伤痕。
    熟悉的檀香味在鼻尖蔓延。
    沈烬握着明窈的手,一笔一画在平安符上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明窈震惊回眸:“你怎么会在……”
    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毛笔陡然从指尖滑落,骨碌碌掉落在地。
    明窈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平安符。
    下一瞬,她落入了一个滚烫炙热的怀抱。
    沈烬一身月白氅衣,风尘仆仆,颀长身影映在地上。
    明窈上一次见到沈烬,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那时沈烬还身负重伤,连下地都不被太医准许。
    比之先前,沈烬似乎清瘦了许多,那双黑眸低低垂着,温热的气息洒落在明窈脖颈。
    环在明窈腰间的手臂强劲有力,明窈眉心皱起,她伸手,试图推开眼前的身影:“沈烬,你……”
    “明窈。”
    沈烬哑声,他声音低低,艰涩的气息从喉咙溢出。
    “先别推开我。”
    满殿烛光映在两人身上,四周悄无声息,唯有木鱼声从偏殿传来,一声又一声。
    “沈烬。”
    明窈轻叹口气,推着沈烬的手臂朝后。
    沈烬眸光一暗,环着明窈的手臂逐渐松开。
    却听明窈轻声道:“你勒疼我了。”
    沈烬猛地扬眸。
    他再次抱住人,只是这回动作轻了许多。
    像是抱着珍贵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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