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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宛若不知疼痛般,扶着宫墙,步步朝回走着。
周遭寒风凌冽,吹刮在卫?耳畔,她身上那件宫衣单薄,衣领被吹得翻飞。
似有砂砾飞扬,扑在少女面上,染入她的眼睫。
回到纤华轩中,月息看见她这般苍白的面色,猛地吓了一吓。
小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
阿婚,阿??”
“
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慌张。
对方将她扶回榻上,又匆匆端来一杯热水。卫妈的身上很疼了,她露出一小截绯红的手腕,同她月息打着手语:
[月息,我好难受。]
她的身上好难受。
对方赶忙扶住她的手腕,两指并着,朝她脉息间探去。
这不探还好,只一探,江月息登即吓得面如死灰。
“............“
她声音打着颜。
“你何时有的身孕?“
这可是皇嗣!
卫?面色煞白,平躺在小榻之上,没有力气再同她解释。
江月息提了一口气,又努力探了探她的脉象。脉象很紊乱,这一胎………………
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身子骨本就娇弱,眼下又历经了这么一遭,那胎象更是乱得吓人。江月息苍白着脸,赶忙往卫?穴位上扎了好几针。榻上少女面上血色稍稍恢复了些,可那胎象甚弱,毫无好转之势。
月息虽略通医术,却也并非医技绝妙之人,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叫这一胎起死回生。
卫?右手紧攥着月息的衣袖,用口型告诉她:“哥......哥哥......”
“什么?”
少女有气无力地抬手:
[去清音殿,...……我的兄长。
芙蓉公子。
江月息的眼神亮了亮,她赶忙自榻边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误。
“阿妈,你等我,我这就去请卫公子过来。”
“阿妈,你千万要撑住。”
月息跑得很急。
带起一阵冷风,凉飕飕的,将她身形环绕包裹。
卫?圈目,躺在榻上安静地等着。暖炉内的热炭似要燃尽了,火苗熹微,散发着极弱的暖光。
她身上很冷。
卫妨伸出手,将被角掖了掖,心中暗暗祈祷着。
快一些。
月息快一些。
兄长快一些。
她支撑不住,爬起来喝了一碗水。
温水入喉,反上一阵甜腥气息,卫姥抿了抿干裂的双唇,忽尔听见一阵喧闹声。
她抬起眸,正见原本安静的纤华轩忽然闯入一行人。
不是月息带着兄长。
卫?右眼皮跳了跳,眼见一群宫女不作招呼闯入院,为首那人卫嫱认得,正是金妃的贴身侍从阿巧。
日影缓淡,随风倾洒入户,落在屏窗上,坠了一地的碎影。
不等她询问,阿巧气势凌人地乜斜她一眼,突然高声:
“给我搜!”
搜?
卫嫡自榻上支起身,皱了皱眉头。
搜什么?
瞧出卫?眼底疑惑,阿巧走至她床边。
那宫女看了眼卫妨喝剩下的药碗,冷嘲热讽道:
“还在这儿装傻呢,卫姑娘,莫要以为得了圣上青眼,便能这般放肆地去做那不干不净之事。我们娘娘可是一宫之主,宫规可在那儿好端端放着呢。纵使你再怎么恃宠而骄,也不能越到宫规上头去不是?”
卫?本就头昏脑涨,阿巧这一连串的话更是让她犯了惜。几息之后,侧殿忽然传来一声:
“寻到了??”
有人捧着一物,上前来。
“阿巧姐姐,可是这只芙蕖白玉镯?“
见状,卫?立马明了。
??她这是故意栽赃陷害!
是她的主子金妃命她前来,故意给自己下绊子!
阿巧浑不顾她任何“狡辩”,一声令下:
“人赃俱获,给我带走!”
卫?就这样被人野蛮地架起身,近乎于五花大绑地,朝鸣春居押去。
鸣春居正殿之内,金妃已等候她许久。
女人裹着厚厚的缎绣散花大袄,雍容华贵地倚在贵妃椅上,看见卫嫡来,她稍挑起一双丹凤眼,眸光犀利,朝身前素衣少女望去。
卫?披散着头发,被阿巧押至殿中,跪下来。
她今日不知历经了何事,面色极为难看,那双唇泛着白色,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怜。
金妃便是厌恶极了她这副柔弱无辜的狐媚样。
她眼中闪过一丝憎恨,抬了抬手,一只玉镯登时横在她掌心。
金妃言辞锐利:“人赃俱获,卫婚,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事实上,金妃也并不想让她“开口”狡辩。
她是个哑巴,成日里打那些旁人都看不懂的哑语,即便是吐露了冤屈,道明了真情。
又有谁懂。
又有谁在意呢?
她今日,便是要惩罚这名下.贱的宫婢。
罚她狐媚惑主,罚她以下犯上。
金妃命人取来戒尺。
卫?右手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挽起袖口,少女露出细腕处的勒痕。她的皮肤娇嫩,其上红痕仍未消褪。看得金妃咬了咬牙,恨恨命人掌下板子。
好几声落。
掌心传来灼痛感,卫?本就发白的前额上,扑簌落下一连串的冷汗。
一侧,阿巧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开口道:
“娘娘,她的面色似是不好………………”
金妃冷哼一声。浑不顾她:
“惯用的伎俩罢了,平日她便是这般狐媚圣上,本宫今日,便是要好好正正这后宫中的歪风邪气。”
正说道,前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娘娘,娘娘.....圣上过来了!!”
此言一出,毕氏登即愣了一愣。
要知晓,陛下从未踏入过她鸣春居,今日竟何故…………………
心头“咯噔”一跳,金妃忽然想起一事,她赶忙扫了地上的卫?一眼,给心腹递了个眼神。
“带至耳房。”
而今俨然是来不及将这宫婢押至偏殿。
一声“圣上驾到??随风而来,紧接着便是步履之声。卫?撑了撑身形想要反抗,可她的力气着实太过于渺小了。她两手抓了抓地面,却只能在李彻迈过殿门前,活生生被阿巧带人拖下去。
她们将她关在幽黑的耳房中。
隔着一道墙壁,她隐约听见有人走进正殿。
徐徐一声“陛下”,是金妃温柔的声音。
耳房之中,卫嫱两手被人紧押着,身形亦紧贴着墙壁,不得动弹。似是怕她被李彻发现,守着她的那几名宫人紧张极了。其中一人眼尖,推了推阿巧。
“阿巧姐姐,她似是要写什么………………”
“先、先莫管她。”
娘娘方才那个眼神,明显是在告诫她??万事等陛下离开后再说。
切不能叫陛下知晓,这名散役当下身在何处。
反正她是个哑巴,也不必捂嘴。
禁锢着她的双手,即便是一墙之隔,卫妈也无法开口,也无法出声求救。
身前是冰凉的墙面,卫倚在一侧,双手被麻绳紧绑住,不能动弹。她的手指烦了烦,可那些人根本不顾她在地上“写”下的言语。
耳房之内并未燃灯,除了入户的两扇门,其余地方再没有旁的门窗。门扉紧阖着,屋外的光影落不进来。
少女张了张嘴唇,嗓子堵着一阵甜腥。
她听见了。
听见了李彻的声音。
与她仅有一墙之隔。
卫嫡张大了嘴巴。
她使劲浑身力气,想要唤出那一声李彻,她想说,她身上很疼。
双手,双脚,整个身子。
还有那隐秘之处。
很疼很疼。
救救她。
她错了。
她再也不与他作对了。
双唇颤抖着,卫?苍白着脸,拼命扯着嗓子。
她身形打?,听到的却是墙壁另一端的声息。
金妃笑意吟吟,为皇帝奉上一盏茶。二人不知又轻声说了什么,卫妈听不太真切。
女人的笑声隔着一堵墙传来,分外刺耳。
卫?开始想要挣脱桎梏,挣脱那绳索,拍打墙面。
告诉李彻,她在这里。
一侧言人瞥了她一眼,同左右道:“不必管她。”
她已经很虚弱了。
即便将她手腕处的绳索解开,任凭她此时的力气,也拍不动眼前这一面铜墙铁壁。她的双手被麻绳紧拴着,隐隐的磨痛感自院间传来。她咬紧牙关,借着墙壁稍挺起身子。
两手并着,她开始拍打耳房的墙壁。
她在这里。
她被人关在这里。
似有凉风掠过,她的手脚又一阵发冷,连同那裙下,亦溽起一阵湿意。
可她的力道太小了,软绵绵的,根本拍不响什么声音。见她无力造次,左右宫人对视一眼,也失了看管她的兴致。
一个被绑住手脚、失了力气的哑巴。
又有什么能耐隔着一堵墙向外界求救呢?
她们推开入户的外门,轻巧走了出去。
房门又一声轻响,隔绝了方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缕阳光。
耳房之内冰冷幽寂,一时间,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卫?感觉身.下有什么在悄悄,悄悄流逝。
湿漉漉的,像是一滩水。
隔间传来金妃的嬉笑声,对方的声音很快活,轻快的语调里夹杂着小女儿独有的娇俏,分明是在同李彻撒娇。
“陛下,您叫臣妾寻的……………臣妾已经寻到了...…………陛下今儿个怎的………………”
声音断断续续的落入卫她耳中,她紧蹙着眉,听不真切。
她也无暇去顾及,金妃究竟说了什么。
她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那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忽然间,毕氏的笑语似乎飘扬至了天边,两手抓着墙面,固执地想要将身子撑起来。
她开不了口。
她拍不出声。
裙下湿意愈重,少女似是嗅到一阵血腥味儿。卫?已然分不清这道血腥是自她的喉间,或是自那裙装下传来,她手指死死抠着墙壁,尖尖的指甲在其上划出两道血痕。
锐利的,却又轻微的一声。
打破耳房内的寂静。
她埋低了头,开始喘息。
我在这里。
李彻。
我在这里。
她开始拼命抓着墙壁,试图让墙壁之外的人发觉她的存在。
发觉她,救救她。
还有……
她的孩子。
救救她。
救救他们。
他们……………他们在这里,就在这堵墙之后啊。
卫?披散着头发,像发了疯一般,拼命抠着身前那一堵暗壁。暗室未燃灯,但她似乎看见眼前那一道道掺了血的抓痕。她不知抠了多久,她的手指全都区破了,右手食指的指甲也翻了面,渗出殷红的血水。
她感觉不到手上疼痛了。
剧烈的痛意自小腹间传来,似有什么自腹部坠痛而下,流自少女两腿之间。卫瘫倒在墙壁边,身形打着抖,忽然,自牙关里轻出微不可察的一声:
“李彻......”
极轻极轻的一声,自空的暗室内响起,像是一道风。
沉寂了三年的声音,终于在这一刻,自喉咙间破土而出。
卫?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在一寸寸,一寸寸,慢慢变轻。
若是她死了……………
流着血的右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卫虚弱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折磨,也应当结束了罢。
所有的爱憎,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苦难。
还有??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在床上虚伪地承恩,再也不用喝下那一碗苦涩的避子汤羹。
如此想着,少女竟扯了扯唇角,笑出泪来。
多么可笑。
她居然想着,去为他生一个孩子,想着拼尽全力去对他好。
她以为有了孩子,便能在深宫中有所依靠,便能让李彻对她好一点。她低声下气地符合他,在榻上费劲心思地讨好他。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就要爱上他了。
对不起,哥哥。
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气若游丝,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哥哥。
是阿嫱没用。
阿?保护不了孩子,保护不好自己。
是她太笨了。
她从小被娇养在闺中,从未吃过什么苦,有奴仆左右侍奉,也根本不知该如何保护好自己。从前卫她以为,只要有爹爹在,有哥哥在,便会有人一直为自己撑开伞,为自己遮风挡雨。
娇生惯养的小阿?,是一个幸福的小孩。
也是一个无能的、懦弱的小孩。
是她没用。
是她放下了所有尊严,跪在地上,也讨好不了那个人的欢心。
是啊,这一切本就是她的错。是她三年前听信李煊谗言,给李彻灌了一杯毒酒,这一切的祸端本就由她而起。
那便在今日,所有的,都由她结束罢。
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卫?蜷缩着身子。
微光淡淡,凝落在她身上,少女浑然不觉。
她紧抱着发僵的手臂,心中想。
哥哥,阿?要去寻爹爹了。
阿?要带着孩子,去找阿爹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人死的时候会那么疼啊。
裙下漫过湿淋淋的水滩,她犹若将要溺死在这水泊里,苍白面容之上,也尽是恣肆的泪水。
鸦
睫上覆了一层霜雾,湿漉漉,沉甸甸的。
压得她再没有力气睁开眼。
便就在意识将要消殆的前一瞬,卫?忽尔听见前院响起的喧闹声。
似是有人不管不顾地闯入。
“芙蓉公子,芙、芙蓉公子,使不得??您......不能动粗!圣上,保护圣上??“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兄长的质问:
“我的妹妹人在何处?“
外间一下炸开了锅。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卫?赶忙朝外呼唤。可是即便复声,她的声音依旧很是虚弱。院内就这般凌乱了少时,忽然间,有人“嘭”地一声踹开耳房房门。
院内日影暖意融融,终于落在卫嫱身上。
开门的那一瞬间,兄长明显愣住。
他呆呆朝阴暗逼仄的耳房中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凄惨与孤寂。
平日里,最受他宠爱的小妹,如今正披头散发,倒在冰冷的墙角处。日影摇曳,衬得她面上一片惨白。她的双唇亦发白,俨然没了什么血色。
她的裙装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逆着光,卫姥看见了她的兄长。
她虚弱地伸出手,动了动嘴型:“......哥哥。”
极低哑的一声,对方并未听见。
她眼看着,兄长一个箭步冲至她身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方猛一将她身形打横抱起,便要往外冲去。
卫?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见对方身上清雅好闻的兰香。
兄长身形高挑,使得卫?瘫软在对方怀中,根本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她只看见阿兄光洁的下颌,以及那紧咬的牙关。
他的武功极高,力量极大,乃京城第一剑客。
可如今,如此躺着,却能感受到他的双臂在轻轻打着抖。
他在颤抖。
在忍耐。
在害怕
。
卫?伸出手,轻柔抚上他眉眼。
“兄长。”
“你来啦....……”
只这一声。
卫颂脚步一下顿住。
他低下头,震惊地望向怀中小妹。似乎是在安慰他,少女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日影漫漫,她面上尽是一片湿痕。
“兄长,?儿好疼。”
她可以说话了。
三年久治不愈的哑疾,在这一刻,竟让她疼出声息。
“兄长,我是不是要死了。”
卫颂回过神,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哄道:“没事的,阿娟。哥哥会救你,哥哥不会叫你出事的。”
一贯波澜不惊的兄长,此刻面上浮现出小孩子一般的慌张。
卫?紧咬着牙关,疼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了。她用手势同兄长比划道:“孩子,孩子......”
“都会没事的,阿始。兄长带你走。”
“兄长在,嫡儿不怕,兄长在呢。”
卫颂手上愈发用了力,他紧抱着少女纤细的腰身,方朝外走,忽见人群拥堵,李彻与金妃也循声赶了过来。
看见卫颂怀中的卫姥,来者皆是一愣。
金妃面上登即露出慌乱之色。
卫颂目光自李彻身上冷冷扫过,紧接着,他竟罔顾君臣纲常,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妹,恍若没看到皇帝般,与之擦肩而过。
见状,左右宫人皆提起一口气,个个屏息凝神,生怕皇帝降罪下来。
身侧拂过一道幽冷的风,带着些许清雅的兰香。
李彻恍然回神。
“站住。”
一身龙袍的男人转过身,目光灼灼,紧盯着卫颂怀中之人。
“放下她。”
他
的声音并不高,带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即便是清淡一句话,也能令人闻之生畏。
卫颂却步履未停。
“朕叫你放下她。”
极冷的一声,带着明显的不虞。
周迪官人反应过来,上前将卫领拦住。
御前侍从手执长矛,登即于卫颂身前横了一排,他们面色紧张地瞧着卫颂,完完全全挡住了男人身前的路。
李彻不准卫颂带走她。
皇令既出,若是违抗,那便是杀头的重罪。
很显然,卫颂并不怕砍头。
前一刻,他一人打倒了围在清音殿外的众侍从,才得以跑出来,与那名叫江月息的宫人一同寻到小妹。
而今,面对几乎要横至鸣春居外的御前侍卫,卫颂面上并未露出半分惧色。他紧蹙着眉心,转过头。
阴风袭来,吹得院内秀枝瑟瑟,芙蓉公子声,铿锵有力:
“到这个时候了,陛下是想要我妹妹的命吗?!”
此言一出,偌大的庭院中忽然陷入寂静。
李彻一阵静默。
恣肆的凉风吹起少女额前碎发,她无力躺在男人怀中,双腿双脚悬着,有湿淋淋的血水,自她裙裳边滴落。
终于,皇帝眼底神色撼动,他面上神情变了变,无声闭上眼。
德福长喝:“放行??”
“圣上传召张太医,孙太医,刘太医.......”
嘈乱声如海水一般倒灌入耳,又如退潮一般散去。于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卫?艰难地掀了掀眼皮。
她这才发觉,虽然方才兄长面对李彻时不卑不亢,但现下,他的眼眶却是红了。
她伸出手,轻轻掀了掀兄长的袖角。
哥哥,别哭。
鸣春居离纤华轩并不算远。
李彻也调了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但都被卫颂毫不留情地一一逐了出去。
金乌浴血,转眼便坠入云层中。
圆月跳上枝梢,银白月华渐渐,穿过那一扇雕花屏窗。
卫?迷迷糊糊的,感觉似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什么东西。
。
喝下去
是甜的。
像是刻意放了好几块方糖。
她安心闭上眼,又感觉穴位上有银针扎过,似乎怕弄疼到她,对方动作虽快,下手却很是温柔小心。
银针深入浅出,濯濯银光闪烁。
卫妨?上又渗出冷汗。
少女一阵发抖,引得卫颂赶忙倾弯下身形,将脸凑近了些。
“小妹,小妹。”
卫妈听见有人轻唤她。
紧接着,便是庭院内下人的声音。
“此等血污之地,陛下还是莫要踏足。免得血污上身,有伤龙体。”
李彻立在房门之外,身量颀长。
他看着屏窗之上,影影绰绰落下两道人影。
卫娲疼醒过来。
额上扑簌下一层汗珠,她难受地睁开眼,轻声问他:
“兄长,我是不是要死了。”
“莫要胡说。”
卫颂打断她的话。
“兄长在呢。”
兄长在呢,不怕。
卫?顿了顿,又问道:“那......孩子呢,他还在吗?”
一阵无声的静默后,她虚弱笑了笑。
“无妨。”
少女声音很轻,像是一道飘摇的微风,“兄长,我的嗓子终于好了,我能说话了。”
卫颂点头附和道:“嗯,小妹嗓子好了。”
卫嫡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睫羽轻轻颤抖着:“可是......兄长,我好累啊。”
她浑身疲倦,疼痛不止。
这三年,无论是她或是兄长,都尽全力去寻治疗她哑疾的法子。卫婚从未想过,她竟是因为疼痛,而开口发声。
天色昏昏,明月渐渐黯淡。
卫嫡头一歪,又陷入昏迷之中。
内容的屋帘紧着。
冷风吹掀起男人明黄色的衣角,于他一贯清冷的风眸间,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印痕。
?福公公在一侧候着,也陪着陛下守在纤华轩外。
于宫殿之前,跑了一排哆哆嗦嗦的太医。
今夜的风很冷。
夜色沁?,寒意弥散在无边的夜风中,不知不觉间,那一轮圆月也躲入沉沉的云雾中。
这一场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宫人撑开伞,站在皇帝身后,目光躲闪着,浑不敢上前。
金妃娘娘如今在纤华轩外跪着,已足足有两个时辰。
忽尔又一阵冷风,吹得人猛一个寒颤。德福弯身打了个喷嚏,继而??巍巍地重新望向皇帝。
今天早晨,陛下下朝之后,便回到了金銮殿。
紧接着,殿内不知发了什么事,许久之后,陛下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陛下的面色很不好。
今日晨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德福直觉,此事唯有与卫姑娘有关。
也唯有卫姑娘,能惹得陛下这般动怒。
陛下叫了两碗“避子汤”。
心中惶惶思量着,德福下意识抬头望了自家主子一眼。只见李彻薄唇紧抿着,至于眼中神色......德福公公看得并不甚真切。
陛下只是一直站在殿外,望着那一扇支摘窗。
既不开口,也不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宫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对方两手鲜红,“扑通”一声跪在李彻脚边。
“启禀陛下,孩子……………孩子………………没了。”
李彻一阵失神。
便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心口处似有什么重重一坠,而后便是一阵没来由的心如乱麻。
孩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孩子?
今日清晨,他愤愤将她扔在床上,一边解衣带,一边用力压下去。
李彻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她便哭着,慌乱打着手语哀求他。
轻一些,再轻一些。
她是这个时候知晓有了身孕么?
或是再往前一些。
他冷着脸,掰开她的嘴巴灌入避子汤的时候;在他将她抵在假山处,撕开她裙裳下摆的时候。
在
在他说出那句,“朕真应该将你拴起来”的时候。
雨线穿过斜风,扑打在李彻眉睫上。
月色湿冷,他眼睫微闪。
这是他三年以来,头一次感到心慌。
其间,卫?也疼醒过一次。
那时德福正佝偻着身,同一侧李彻道:“陛下,夜间风大,您还是先回宫,奴才在此处盯着………………”
便就在此刻,紧掩着的帘帐里似乎飘来一声。
“.......“
他下意识朝前走。
停在门边,他听见少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李彻......他在外面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还不等门外之人开口出声,隔着帘帐,帘内少女又道:
“他是不是在外面,我好似看见他了。”
“兄长,如若他不在外面......请替我与他说。一命抵一命,如今我这条命,算作抵给他了。”
帘帐飘摇着,雨影婆娑,落于其上。
卫?苍白着脸,收回目光。
她不敢看身前兄长的面色。她余光只见着,对方那双修长的,本应当用来弹琴写诗的手,此刻正沾满了血污。
良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又将要终得晕过去的时候。
帐帘之外,雨声之中,突然传来低沉一声:
“卫婚,休想。“
她听见李彻咬牙切齿道:
“朕乃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岂是你
说抵
就能抵的?”
“
卫嫡,你是想偿命么?好啊,那使用你们卫家上下七十二口人的性命来偿。你今日若是死了,朕便砍了你床前这个人的脑袋。”
冷风阵阵,传来他愈发疯狂的声音:
“你不是最喜欢你面前这个人了么,你不是惯爱与他一起了么?”
“你若是
敢死,朕便将你们一人埋至天涯,一人埋至海角。朕要让你们兄妹二人,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不复相见!”
夜雾
沉沉。
落在她眼皮之上,李接下来的话语,她确实怎么也听不清了。
昏沉之间,卫?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面容看不大清楚的小孩。
对方瘦瘦小小的,站在黑夜尽头,拼命朝她招手。
他的声音青涩稚嫩,不舍地同她说:“我要走啦。娘亲,再见啦。”
“娘亲,你独自一人在这世上,一定要好好活着哦!宝儿没用,不能再陪着娘亲,娘亲一定要天天开心。”
“娘亲,你一定要坚强。”
“娘亲,宝儿没有福气,这辈子不能成为娘亲的亲缘。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来要寻娘亲,还要做娘亲的小孩儿。”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卫?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声音渐小。
对方深深凝望她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转身,忽然朝黑夜尽头跑去。
卫?惊慌失措,赶忙去追。
即在此刻,一阵天旋地转,而后梦境辗转,一闪而过间,她竟来到一棵梨树之下。
微风拂过,梨花洋洋洒洒,遥遥远望,竟如同飞雪簌簌而下。
她是在梨花树下醒来。
睁开眼时,李彻却是少年模样。他一身紫衣,高扎着马尾,用手肘撑着脸正笑眯眯看着她。
“你醒啦,阿姨。”
听着他的声音,看着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不知为何,她竟一下红了眼圈。
她面上的泪水让少年一怔,他愣了愣,忙不迭弯下身来哄她。
“阿妈,你怎么了。是何人欺负你了?“
对方伸出手,用衣袖为她擦泪。
他越这般,卫嫱心中便愈发难过,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
见状,少年慌张急了,擦
泪的动作也不禁乱了些。他
“要是让我知晓,究竟是谁敢欺负我的
少年李彻的动作忽然停下来。
一边为少女拭着泪,一边紧张道:“阿妈不哭,阿妈不哭。你.....你是受人欺负了么?究竟是谁,你同我说,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儿
,我必定将他抽筋拔骨,我??”
紧接着,他低垂下眼,平整的眉心微蹙起,震惊地看着她。
半晌,他不可置信道:
“阿姨,你在害怕我。”
“阿娟,你......为什么害怕我。”
少年逆着光,颀长的影落在她面上。即便是知晓自己身处梦境,卫妨也不禁朝后靠了一靠。
后背撞在树干上,她抬起脸。
少年忽然变了面色。
他眼底露出了然之色,严肃道:
“可是因为我父皇为难你与卫太傅了?我便知道......阿姨,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迎娶那名萧家小姐。请婚书我已经递至父皇桌案前了,这......是他这个月撕的第五封。......哎呀,你不必担心我,我抗揍得很。我已经在父皇龙椅前立过誓??我李
彻今生今世,只娶卫家阿妈一人!”
正说着,他从树桩上跳下来。
他的动作太大,卫婚的身子也跟着扯了一扯,手腕处一阵牵扯,她低下头,眼睛仍沾着泪,望向自己腕间之物。
“这………………这是什么?”
“这是红线呀!你忘啦,这可是我亲手给你绑上的姻缘线,阿婚,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做我的妻子,你可不许翻脸不认账了。”
他絮絮叨叨的,俨然忘记自己正站在梨花树下,若是一旦沾了花粉,身上便会起许多红疹。
“阿娟,我们日后要生好多好多小孩子,要生好多好多像你一样乖巧漂亮的小孩子………………”
待卫姥醒来时,泪水已打湿透了枕头。
天光在一瞬间乍亮。
晨色熹微,天边泛着鱼肚白,一轮金乌缓缓,清明的日影穿过支摘屏窗,攀爬至床幔上。
少女微微侧目。
四下无人。
没有兄长,月息也不在屋内。她
抿了抿干裂的薄唇,只觉浑身上下酸痛得紧。
尤其是那隐秘之处,更是难受得厉害。
她撑起身,右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垂下蜷长的眼睫。
只一瞬间,卫?心如死灰。
她到底还是没能保下这孩子。
莫
大的悲恸涌上心头,她想起梦境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孩童,对方用稚嫩的童声,满怀期待地唤她。
娘亲,娘亲。
她捂着脸,不禁失声痛哭。
泪水恣肆,自指间溢出,便就在她欲寻手帕拭泪时,原本安静的庭院之内,忽然响起尖利一声。
“圣上驾到??”
卫?动作一顿,她红着眼眶,望向自龙琴上缓缓走下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