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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程慕雪的脑子里就只充斥了“杀人”这一个概念。
喜欢探案小说的燕京大学英文学系女才子，其实对纸面上的杀人并不陌生和畏惧——柯南道尔笔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经手的一系列经典案件当中，人命案不算鲜见。
然而文学作品中的血光，可以超脱地站在一旁审阅甚至品味；可现实生活当中的杀戮，至少如程慕雪这样的富家大小姐们，根本无法做到承受和直视。
随着日军侵占统治北平城时间的推移，躲藏在富贵之家、象牙之塔里面的程慕雪，也多多少少地从各种渠道获悉了日本人的残暴；这使得她从最初的无忧无虑而渐渐有了这样那样的担惊受怕。特别是眼下在燕京大学校园内流传的北师大女生惨遭日军军官强暴的传闻，更让她近距离感受到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的几缕恐惧。
那么除了对家庭背景的倚仗，身边还有一个不失阳刚之气的男友，也是她消除恐惧的途径之一。可就是这位男友，刚才却石破惊天般地坦承了参与杀人的一幕——并且杀的还是日本兵！
硕大假山的另一面方向，隐隐传来了男女学生的欢声笑语。这时的辅仁校园，有关昨晚平安里胡同口日军哨兵被袭杀的消息，尚未传到。即便如此，瘫坐在草地上、傻傻望着男友的程家女公子，内心也足以断定这家伙刚才所言的不虚。
该死的密斯特刘、夏洛克！什么人不好惹、偏偏去惹日本人？竟然还杀掉了日本兵，对方岂能善罢甘休？！假如接下来他有了什么闪失，自己这个女华生又将与谁相依？！想到这里，程慕雪不禁肝肠寸断，索性将头也扑在茵茵绿草上，痛哭失声。
原本意绪烦乱的刘立民，见到倒地的娇小女友这么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总算动了恻隐之心，屈尊蹲到了她身边，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好了好了，别哭了，天没塌下来呢……”
劝了一会儿，见对方不为所动，辅仁学子又添加了肢体语言，开始伸手去摩挲女友的一头乌发。这一温存动作，终于让程慕雪抬起头来，一双婆娑泪眼凝视着她的密斯特刘，哽咽问道：
“杀日本兵都有谁参与了？杀告密者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李先生也杀人了？——看上去温文儒雅的一群国学师生，怎么竟然都变成了冷血的杀手？太令人震惊、难以置信了！”
虽然不满意程慕雪的絮烦和口气，刘立民还是决定耐下心来交代个仔细——刚才在张远的宿舍，衡天先生的言行没有避讳程同学的在场，这给了他一定的信心。他是了解衡天先生的，先生这么做，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默许他向这位燕大女友透露救国会更多的底牌。
“小雪，”辅仁学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在视觉上重新缩小了与程慕雪的水平差距：“你听我说，我们动手杀人，杀的是夺我河山的侵略者，杀的是出卖同胞的狗汉奸，他们其实已经不能算作人，而是与畜牲无异！——你会愧疚于杀掉一只狼、一头猪吗？”
“我不听不听！这不是一码事！”头疼欲裂的程慕雪又犯起了大小姐脾气：“杀人就是杀人，这不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学生该做的事情！——你们李先生怎么竟然会如此教唆你？还谈何为人师表？！”
刘立民强忍着没有发作，及至听到对方最后一句，他冷冷一笑：“真是妇人之见——谁告诉你、我们杀鬼子汉奸是衡天先生首肯的？”
此言一出，情绪刚刚有所活泛的程慕雪，一下子又呆住了：天呐，密斯特刘他们原来是背着他们的先生，在做杀戮的残忍事情！
“怪不得，今天你们李先生一直蒙在鼓里呢，我在教室遇见他的时候，他竟然还向我打听你们几个狐朋狗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到女友接连吐出有辱自己及同窗战友的用词，辅仁学子终于忍无可忍，右手张开五指搭上了程慕雪明净的额头，用力向后一推，口中反击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什么！
本来就半坐半伏在草地上的燕大女友，冷不防遭此一推，不由得向后便倒，转眼之间，尖锐的哭叫之声就又响彻在了假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