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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瀛洲军卒发现吴十三时,他依旧背对着梨树而坐。头发略有些灰白的足轻大将足利昴人双眼微眯成一条线,略感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洲军服的少年。他不似那群悍卒般骁勇无畏,也不似那群平民般惊惧惶恐,只是淡然地看着前方。
足利昴人曾统领一支三千人的足轻军马,一路由东向西杀来,连破七八个村镇,杀华洲军卒八千余人,平民不计其数,直至杀到垚水河,仅剩下百余人。又于此连战三日,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五十余人。不过,足利昴人并未因此而沮丧,只要攻下垚水河附近的村庄,等候援军到来,他加官进爵已是必然。
“你怎么没跑?”足利昴人用不算标准的华洲话问道。
“我不想死。”
吴十三答非所问,但足利昴人却并未做怒。
“你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
吴十三没有急于作答,而是四下观察着,在眼前一群瀛洲足轻之间扫视一番过后,他伸手指着一个手臂缠着厚重绷带的步卒。显然,这人是在交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厚重的绷带最外层,也印出了淡淡的殷红。
“他若再不医治,两个时辰后手臂必然保不住。若到了明日,恐怕性命堪忧。”
足利昴人回头看了眼那员伤兵,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阴郁,随即他松开了一直握在刀柄上的手,从袖口处取出一条灰色发带,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拢住,以发带束起,那原本不修边幅的样子,瞬间有了大将的风范。同时,足利昴人还侧着头笑看向吴十三。
“怎么,你懂得医术。”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尖锐的惊叫声,一群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瀛洲足轻从一间破败茅草房里,拖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咧嘴淫笑着走来。那女子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吴十三侧过目光,眼神中流露出一瞬间不易察觉的担忧,被拖拽而来的女子,正是火头军中的秦双晴。
“放开她,我帮你的部下医治。”吴十三说道。
整理好仪容的足利昴人,开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由地乐了。
“你是不是有些误会,能活命才是你施展医术的条件,你还妄想其他的要求?”
“她是我的学徒,只有她从旁相助,我才能尽快医好你的部下。若然你们想继续羞辱她,”吴十三由始至终一脸处变不惊的淡然神情,随即他耸耸肩。“我也无可奈何,但你部下的手臂能否保得住,我不敢保证。”
足利昴人仰起头,然而目光却朝下俯视着坐在身前的年轻人,一阵沉默过后,他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放开秦双晴。秦双晴脱身后,依旧一脸惊恐地盯着周围的瀛洲军卒,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吴十三的身后。
“别怕,去烧一壶热水,煮一碗麻沸散。”接着,吴十三仰头看向足利昴人。“劳烦将军吩咐部下,帮忙生两堆柴火。”
很快,在几个瀛洲足轻的帮助下,两堆篝火燃起,吴十三站起身子,帮忙搭起了用于煮水的烤架之后,便将自己背负着的木箱打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精致瓷瓶摆了两列,一支支闪烁着亮光的刀具整齐排列,一根根长短弯直不尽相同的银针夹于针带之上,一卷卷洁白柔软且细致的桑皮线则置于角落。
围在周围的瀛洲足轻都看得傻了,他们没见过这么多玄机重重的工具。足利昴人也有过疑虑,可是眼前的年轻人明显是已为刀俎上肉,即便他有歹念,最多也就舍弃一个小卒子而已。
不过,吴十三的手法很快就令众人瞠目结舌,他以沸水煮刀和针线,另一堆火煮沸特制的麻沸散,让那受伤的足轻服下。接着,他以自己特质的药液清洗手臂上深可见骨且沾满污浊的伤口,随后以一把半月形的刀具刮擦附着于伤口附近的杂质,最后以弯针穿桑皮线缝合。整个过程中,那足轻只是觉着有轻微的疼痛,并无过于痛楚的感觉。最后,吴十三又在伤口缝合处洒上一遍药粉,最后以纱布包扎。
“好了,三天内,最好不要剧烈运动。”完成了并不算太复杂的手术之后,秦双晴为吴十三擦了擦汗,从头至尾,她十分配合地为其递取工具,很有默契。
“他的手臂没问题了?”足利昴张坐在一旁的磨盘上问道。
“只要不再受伤,多半没问题,如果你们有条件,可再抓些防风、胆南量、白附子、羌活、白芷、天麻,全部少量即可,熬成药汁,以防伤风。”
这些药量能不能抓得到足利昴人也没把握,但是至少保证那部下不会短时间死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他又看了看吴十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你的医术很精湛,我们在村西边的一间木房里还有几个伤兵。你帮我医治他们,我放你们两人走,再给你们白银五十两。”
吴十三转过头与足利昴人对视,那张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庞,令人倍感不适。足利昴人不由地蹙了蹙眉,还以一个疑惑的神情。
“我不要你承诺放过我们,也不要银子,只要你答应我跟着你们,你们不会杀我们即可。”
听了年轻人的一番话,足利昴人不由地仰天大笑,虽然心思被这个年轻人看穿,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恼羞成怒。吴十三很聪明,他很明白,只要答应了瀛洲人的这个条件,那医治好那几个伤兵之时,便是自己和秦双晴身死之刻。足利昴人现在有些欣赏吴十三了,杀意也渐淡,他点点头,对于对方的提议表示默许。
“你还有什么要求?”
“医治完他们后,让我的徒弟给我煮些吃食。”看着足利昴人有疑惑地看着秦双晴,吴十三终于勾起唇角。“她还是华洲的火头军。”
忍不住哼哼一笑后,足利昴人摆了摆手笑道:“不可,他得给我们都做些吃食。”
在村西边的一间木屋中的确还有几个因为作战受伤而被留守于此的瀛洲足轻,伤势轻重不一。七人中已有两人因伤重而亡。其余五人,虽然伤情不一,但至少均无性命之忧。吴十三也不吝惜自己的医术,尽数将这些瀛洲足轻治愈,断绝后顾之忧。秦双晴虽然知晓吴十三和足利昴人谈好了条件,依旧诚惶诚恐,日落之前,借着瀛洲人搜刮来的米粮和食材,做了一锅稀粥和菜肉混合的浓汤,算是把晚饭也备齐了。
所有人都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有些肉和青菜,但是没有多少调味的佐料,肉汤的味道也好得有限。但秦双晴的手艺也算不错,把肉的香味和菜的口感全都把控得不错,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有滋有味。黄昏时分,足利昴人端着还剩下两口稀粥的饭碗倚靠在窗前,唱了两句悠扬悲凄的瀛洲武士戏后,他笑了笑,顺着窗口看向了坐在院子中的吴十三。此时,这少年正仰望夜空。
“小子,如果你们的军马杀了回来,我们全都战死,你怎么办?”
吴十三转过头看了看足利昴人,将手中碗筷放在身前,说道:“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杀我。”
“你的家在哪里?如果我们能够活着走出这里,我把你送回到你的家吧!”
“我没有家了,或者说,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等战争结束后,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更美丽的家。”足利昴人长叹一口气后,许诺道。
听着足利昴人这句颇为美丽的承诺,吴十三嘴角勾起,不置可否。
“村尾那排梨树上挂着的人,为什么会被杀死?”吴十三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突然话锋一转。
“他们啊!有几个是华洲的战士,杀得人太多了,部下们难解心头之恨,就给分尸了。还有一个,和你一样,是个大夫,”足利昴人目光中涌起一阵愤懑和不屑,噘着嘴说道。“他不如你,没有医德,没有信誉,答应我们救治伤兵,最后却害死我十多个部下。”
说到最后,足利昴人仍旧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之意,手中瓷碗不经意间已经裂开。吴十三晦暗凄然的神情,被昏暗的夜色所遮掩,没被他人发现。
“如果你们的亲人,因为没有医治华洲军士,而被华洲将领虐杀悬尸,你会怎么样?”吴十三问道。
啪嚓!
足利昴人愤而起身,怒将瓷碗摔碎在地面,瞪眼盯着吴十三。不过,他很快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坐下了身子。
“我们瀛洲人都是尊贵的武士,我们拥有着真实无畏的精神,绝对不会活在软弱和欺骗之中。”
这一次,换成了吴十三如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一脸鄙夷。最后,他收敛笑容,说道:“我让我的徒弟,在稀粥和肉汤里放了些乌头,乌头成药有回阳、逐冷、祛湿之能。”
足利昴人先有一种不安之后,但听到乌头功效后,又长吁口气。
吴十三继续说道:“然则,草乌头有毒,若是过量,心悸气短、腹痛腹泻,直至死亡。我在稀粥中,放了能够毒死你们所有人的药量。”
说罢,吴十三取出一个瓷瓶,将瓶中解药倒入口中。而靠在窗前的足利昴人双眼瞪得豆大,他已经听到周遭传来大大小小的痛苦呻吟声,随他一队的瀛洲足轻纷纷上吐下泻,腹痛不已。足利昴人终于明白了,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拔刀,突然间头晕目眩,腹痛难忍,最后,他只能怒视着吴十三,却无能为力......
深夜,当卫赫连引领着负勇营全数军马杀回到铁马庄时,令他们倍感诧异的是,铁马庄前后依旧死一般的安静。他由村头搜到村尾,也未见到一个瀛洲人的身影。直到王雄彪带着一伍人马搜至村西,才在两间木屋附近,发现了数十具瀛洲人足轻的尸体。而原属负勇营姬常功一伍的秉笔郎吴十三就一人静静地坐在一座坟墓之前,木制墓碑上刻着:先师吴显怀之陵墓。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吴显怀姓吴,他又为何不可暂姓吴字?他原本姓司,家中排行老三,司三司三,十三十三,他真实身份即是天都府战神司家之后——司喻和。而那个叫做秦双晴的女子,正是当日被猿飞越郎等人捉住并惨遭羞辱的女子。她自被司喻和救下之后,便一路追随,因是弱质女流,瀛洲人对其常不设防。因此,二人相互配合,以此手法多次毒杀沿途遭遇的瀛洲军卒。
在江南一带,不少瀛洲军已经为这个擅长用毒、防不胜防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年医师起了一个代号——毒医。从此之后,“毒医”吴十三名贯华洲军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