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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的座位不分号的,但礼部官员会在试案上贴上各人的名签，众人按签入座，抽到位子不好,光线太差的座位也只能自认倒霉。
众人方才落座,就有执事官给每人各发一包宫饼。这宫饼来源于唐朝的红绫饼,时皇帝用红绫饼来赏赐新科进士，眼下发的这一包宫饼，也讨个吉祥的彩。
除却宫饼，殿前还备有茶水，谁若口渴，随时都能过去饮用。
张衍略一思索,提笔先在第一开前半页写下三代履历。
“应殿试举人臣张衍,年十五……”
“……今应殿试,谨将三代脚『色』开列与后……”
此处要写曾祖某,祖父某，父某，已仕，未仕。
写到这儿，张衍笔尖不自觉一顿,合上眼。
眼前，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高大，威严，以身为剑。
他们在阶下叩首不语，身影沉稳如山，渊渟岳峙般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渐行渐远,直到即将消失的一刻，却忽地往后看他一眼，『露』出的竟然俞峻的脸，男人莞尔『露』出个温暖的、勉励的微笑。
紧接着便同再也瞧不见。
这都俞人，他的祖辈。
就在俞人消失不久后，他眼前忽地爆发出一团璀璨的光芒。
在这光芒深处，另又一道陌生却又显亲切的身影。
竟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他手上拿着个圆圈状的玻璃，眯着眼对着桌上的照来照去。
又一道身影走上前来，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什么，拿张薄毯子盖在他膝上。
“这张复印件你都看多久啦。”
“哈哈这可状元卷呐，你看这上面‘第一甲第一名’这六个字可当时的皇帝御批改。”
“有朝一，我也真想回到古代去参加一回科举，重在参与嘛。”
两个人说说笑笑，忽地齐齐望过来，朝他温和地笑笑，眼里饱含着宠溺之意。
张衍呼吸微有紊『乱』，睁开眼，停顿好一会儿，才沉默地继续往下望去。
这一刻即传承。
逾越古今千年的传承。
殿试的行有一定的格式，起笔用“臣对臣闻”，收笔则以“臣俯拾刍荛，上尘天听，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之类的要多“卑微”有多“卑微”的作结。
看到这道试题的一瞬间，非止张衍，大殿里，祝保才、孟敬仲、王希礼等人都若有所悟。
这道题很明显地在考验举子们治理国政的能。
大梁以农为本，以农立国，水旱的频发，无疑会加剧社会矛盾，动摇国本。
而南北边防，又困扰大梁多年以来的严重的问题，东南沿海倭寇时时进犯，北方重镇蒙古族时时扰边。
在第一开前半页写下三代履历后，张衍四人没立刻动笔，也没忙着先打腹稿。
不约而同地先将这道试题又纵览一遍，回想着这几年来张幼双的教导，先分析题目。
这道题可以大致分为四个部分。即为君之道、治国之道、选任之道和御敌之道。
若庖丁解牛，将这一道复杂的策问，剖分成四个部分，条理分明，筋骨俱清，接下来再答题就容易多。
策问固然为考验举子们的治国能，但也要注意不能随意放飞自我，非但要揣摩皇帝的用意，更要揣摩各位读卷官的心意。
纵观全，这道试题的重点昭然若揭。
新帝陈贯以为“人才”才重之重，接下来的破题，则势必要围绕选拔人才辅佐君主治理天下为心。
略一思索，张衍终于落笔！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
“故君道常主逸……”
“人臣者天之所命，以左右一人，而分理庶政者也。其分卑，其事赜，故臣道常主乎劳。”
这样一来，就从君逸臣劳，君臣职责这个切入点来破题，紧紧扣住“人才”这个心思想。
张衍闭上眼，眼前又适时地浮现出张幼双曾经对他们说过的。
大梁，或者说从古至今以来，学者和官员可以说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人们却赋予学者承担政务，处理政务的资格。
人们讲求官员的人修养，却不讲求官员的技术效率，这一种与官员任务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
这种学问的重要意义，在于为这些职能提供化粉饰方面。*
一瞬间，张衍从未这般清楚地触『摸』到俞先生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所身体行在做的事。
改革这以道德，以“礼”，以“人修养”为心的，低能的『政府』结构，低下的行政效率。
所以难怪当初俞先生会排众议请娘亲来院教。
又为……俞先生和张幼双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只，若这般直抒胸臆，刚正敢言，无异于飞蛾扑火的行为！
因为这意味着要动摇大梁的立国之本！古往今来，哪一朝不以“四”的伦理道德为统治帝国的主宰？
他身为儒教门生，敢这样写，相当于然违抗圣贤的教导，无非自寻死路。
这样写，他这张卷子能不能呈到御前都未可。
张衍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间，已有简单的腹稿。
究其原因，这些社会问题的出现，在于“任之未当而择之未精”。
为此，官员的考核升调需要做到完全的透明、正、开。选拔人才时，要“不拘选用之途”，不拘“迁转之格”。
……
三月十五一早，张幼双也出门，在张衍他们努拼搏的时候，张幼双乘坐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七绕八绕，只为一件事。
此时天『色』未明，夜『色』深沉，风灯照夜。
初春的夜风，浸骨的凉。
“师傅还有多久？”张幼双扶着车厢，扬起嗓门大声问。
车夫笑道：“前面就，娘子稍等，我寻个下车的地方。”
马车缓缓在巷口停住，张幼双跳下车，四下环顾一眼。
京城的风吹动发丝胡『乱』在脸上拍。
伸手扶一下夜风吹左右欹斜的风灯，张幼双拢紧衣衫，昂首挺胸地步入巷口。
巷口，已经站着道人影在等她。
凛凛敛敛的身躯，清姿贞劲。
俞峻微微侧目，看到张幼双，眉不自觉微微蹙起。
张幼双往前走几步，试探着问：“呃……三妮儿？”
“嗯。”他眼帘儿低垂着，神情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风灯，又将早已热好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
捧着小暖炉，张幼双心里很不争气地突突两下。
做完这一切，俞峻这才提步过去敲门。
张幼双望着俞峻的背影，愣愣，赶紧提步跟上去。
等开门的时候，张幼双从袖口翻出个小本子，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见这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一串名字，如果有人能认出来的，就会发现，这上面所记的都大梁些名动天下的大儒！！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张幼双认真思索一下单独兴办学的可行『性』，最终还决定先稳扎稳打地建设好九皋院，只不过会在院里另行开设专业，招收学生。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最雄厚的师资量。
想到这儿，张幼双就忍不住翘起唇角，于胸前握紧拳，斗志昂扬。
她打算以清初的漳南院为蓝本，改造九皋院！招收学生！
至于她今天要拜访的这位……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
门子一看到张幼双就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
“二位先生，你们又来。”
“请入内罢，我们先生已经等着。”
张幼双点点，道谢，神情自若地脱下鞋袜，踏入室内。
几乎一眼，她就看到室内临窗而坐的一位白胡子老儿。
老者身材十分高大，拥着鹤氅，样貌清矍，眼眸深邃温和，虽人的打扮，双细长的眼眸里却隐隐透出锐利肃杀的精光来。
看到张幼双，老者忍不住喟然微笑道：“老夫不说不去么？张先生你和危甫这一天天的……唉……”
面前这位白胡子老儿却不什么普普通通的白胡子老儿。
其人曾大梁名将，名唤马近奎，眼看着年事渐高，这位马将军便解甲归田，辞官回去。
张幼双也没多说什么，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底，笑道：“晚辈见过马将军。”
马近奎忍不住看向俞峻，却看到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虽然神『色』沉静，却近乎一种纵容的姿态，不由哈哈大笑。
“说罢，你今又要说些什么？”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好腹稿，闻言，张幼双倒也不虚，双目灼灼地盘腿坐下，拽一杯茶在面前，侃侃而谈起来。
“今，晚辈要说的还我大梁的军事制度！”
……
针对南北边防的御敌问题，张衍停笔思索半晌，再度提笔。
“不拘以骑『射』之习”、“不绳以法之细”、“不牵以制之命”……
制度不应该成为武将们的束缚。
……
张幼双口齿伶俐，不慌不忙道：“我大梁的军训军令缺少固定的准则……我大梁的军人也从未系统地学习过军事技术。”
……
所以，如果能够为将士们提供一个平台，一个能够让将士们学习系统化的，总结『性』的战斗经验的平台，一个施展自己抱负与能的平台。
则不愁良将矣！
写到这里，张衍眉目沉凝，开始誊写。
大梁的殿试只考一天，不给烛。
随着天『色』渐晚，已经有不少举子交卷出皇极殿。
大殿里渐渐空寂，斜阳残照。
张衍微不可察地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搁下笔，随后拿起试卷，走到东角门的受卷官面前，交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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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殿试，阅卷三天，三月十八放榜。
殿试的阅卷也别有一番讲究。
考生向受卷官交卷之后，受卷官送弥封管，弥封官送掌卷官。掌卷官卷箱取来开封，按照各位读卷官的官职高低来进行分发，也就先从内阁首辅徐薇发起，依次分送，送到每人手上的大约三十卷。
拿到试卷后，读卷官要先看分发到自己手里的一份。
以“圈、尖、点、直、叉”这五等标识来评判试卷的优劣。
看完自己手上这一份，再轮阅其他读卷官手里的一份，谓之“转桌”。
最后由首席读卷官徐薇进行总核。
为防止考官徇私，读卷的时候还有个潜规则。
就读卷官对卷子评价的悬殊不能过大，即所谓的“圈不见点，尖不见直”。
华殿内。
兵部尚杨芹『揉』『揉』酸涩的额角，吐出一口浊息，望向手上这一份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