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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这年岁了，这个头够了。”
陈佳音把油乎乎的手随便往桌上一蹭，“我是来干正经事，他也要忙工作。等我把这里搞定，再带他过来。”
贺大爷脸上的抑郁又凝结起来。但他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好，于是惆怅的笑了笑，“我真没想到，在公司卖给别人之前，是你来做最后的清理。”
陈佳音偷偷翻个白眼，“您可以自信一点。”
贺大爷惊讶，“难道是你主持出售公司？”
陈佳音站起来，指着窗户外头，“以后，这里是我的地盘了。”
贺大爷大概是个资深影迷，问：“你改名叫紫霞了？”
陈佳音：“？”
贺大爷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听说，有的领导不同卖厂，可能派个新厂长来。”
陈佳音扬起下巴，十分骄傲，“高层是我，新厂长也是我。”
贺大爷又惊喜又高兴，一副很想说点喜庆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他原地踱了几步，脸上的喜悦突然散去，眉头又聚在一起。
他说：“你不该来啊，好好一个孩子，来遭这罪干嘛。你你爸妈得多心疼。”
又来了。陈佳音不乐意了，“老贺同志，咱这思想觉悟可不行哈。毛嗲嗲可说过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贺大爷瞅她一眼，眼里的嫌弃再明显不过了，“还妇女，你是女的吗。”
陈佳音不高兴了，这帮老头咋都这么烦人呢。她刚想撒泼，贺大爷又说：“你那是小孩，小孩没有男女。”
我八十米长的大刀差点藏不住了。“是友军您早说嘛。”陈佳音捧着自己的脸：“我吧，就是长的嫩，不显老，其实也有点岁数了。”
贺大爷惆怅，“是啊，你爸今年得五十了吧，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啊。”
陈佳音冷着脸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她问贺大爷：“您知道我现在做什么吗？”
贺大爷很骄傲，“知道知道，是做那个什么手工的耳蜗对吧，高科技，利国利民，还上新闻咧。”
陈佳音把名片塞他手里，“我的公司叫‘优悦声’，开了很多体验店，有为老年人查听力的服务，您抽空去看看，不要钱。”
到底是陈老爸的老大哥，贺大爷很也是不服老的，他不满：“我还没到老年人的岁数。”
和贺大爷吃完早饭，陈佳音借口‘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把人拐出来溜厂。
饶过办公楼，后头还有两间屋子。
一间很大，是头戴耳机部的生产厂房，里头明显很久没人进去了，机器上已经积了层薄灰。另一间稍微小一点，是陈老爸曾经的办公室。
那栋五层高的楼房是后来建的。这里的最开始，也只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而已。
“这里已经改成库房了。”贺大爷说：“要进去看看吗”
他问的时候，已经开了锁。
陈佳音其实没赶上老陈在这间屋子工作的岁月，打从她知道耳机厂，她爸就在前头楼里上班了。
她对这间屋子的了解，只有老陈偶尔感慨的‘光辉岁月’。
贺大爷也很感慨，“当初你爸留这屋子，是想建博物馆来着。”
陈佳音头回听说这事，十分惊讶，“老陈目标这么大么。”
贺大爷说：“他想在这建个我国耳机博物馆来着。”
不亏是我爹啊。陈佳音想，富二代就是有底气。
但现在这里就是普通的库房而已。齐齐中文网 .qiqizw.
两人感慨万千出了门，陈佳音说:“咱们去小菜地看看呗，现在是不是吃红薯的时候。”
大约是农耕名族刻在骨血里的习惯，即使小资富二代如陈老爸，也忍不住在大院后头开辟了一片土地，种个花果蔬菜之类的。
陈佳音甚至和田语桑在里头种下过生命之树。
贺大爷疑惑的看了她许久，随即苦笑，“小菜地，很早就给平了。”
陈佳音惊讶，“为什么？”
贺大爷说：“……领导让平了。”
“地都不让种，是不是我国人啊！”
陈佳音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想起来贺大爷的门卫处少了什么了。她说：“您那炉子呢。”
厂里是有集体供暖的。但贺大爷身体虚，受不得寒，秋风一起就冷得不行，陈老爸特地给他批了个小火炉。
陈老爸还带着她和田语桑怂恿贺大爷给他们烤地瓜吃。
“早拆了。”
贺大爷有点落寞，“领导说，影响公司形象。”
陈佳音简直气乐。老陈那个辉煌时代都不怕影响，这会苟延残喘都快给人收购了，还尼玛在乎起形象了。她忍不住骂：“越垃圾的公司屁事越多。”
贺大爷对公司感情很深：“不能这么说。”
陈佳音翻个白眼，“您别告诉我，咱公司还996呢。”
贺大爷不懂啥叫996，琢磨着新领导是问工作情况呢，于是给同事们说好话，“大家工作可辛苦了，天天加班到半夜，一周才休息一天。”
陈佳音要吐血。“这是哪位领导定的规矩。”
这个贺大爷就爱莫能助了。反正他听员工私下里骂人，没一个领导是不挨骂的。
陈佳音记得贺大爷很怕吵。她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想，估计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之类的。她想问问他睡眠好不好，但看他的脸色，还有什么可问的。
陈佳音知道，贺大爷不能离开这里。因为他没地方可去。
这个院子，那间小小的屋子，就是他的家。
没关系，她想。现在她来了。
因为陈佳音执意要去，两人还是绕路去了小菜地遗址一趟。
果然，这里变成了水泥地。
但陈佳音看见了满眼的红。
红枫，柿子，梧桐，爬山虎，还有其他落在的叶子。黯淡的，温暖的，冷寂的，活泼的，一层叠着一层的红色，烧得她鲜血翻涌。
曾经只是幼小的树苗已经变成参天大树。陈佳音找不到属于她和田语桑的那颗。
但她还是高兴。
“开门见红！”她说：“好兆头！”
回去时，贺大爷问，“一眼看到头的地方，又不是没来过，有啥好看的。”
陈佳音笑着说：“有好多地方，都不记得了。”
贺大爷这才想起来，中间几乎隔了二十年的光阴。他看着这里从平凡走向辉煌，又从辉煌走向衰败。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陈佳音能重振这里。
就像当初，陈老爸说这里会成为所有发烧友的天堂，他也觉得他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