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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明月高悬。
“怎么了,夏月,怎么老是翻来翻去?”踏梅在床榻上扭了扭,有点没睡着。
“踏梅……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林远有些奇怪……”夏月嘟嘟囔囔,她翻过身来,趴在床榻上,月光流泻到了她如缎的长发上。
踏梅眯了眯眼:“我觉得他姐很奇怪,五五分成又怎么了?”
“谁都知道我家胭脂比他们家成衣卖得好,咱们搭着卖铁定是她沾光,我多收点分成又怎么了?”
夏月:“……”
她不该问的,现在的踏梅,正是那熊熊斗志燃烧正旺的时候。
况且那人这般聪慧,他在外面铁定隐瞒得极好。
但他在小酒楼,甚至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倒是没有避讳什么……
这是否证明,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特殊呢?
夏月的手指,轻轻触及床头那藏得隐秘的绢花和口脂。
她的耳边,还犹停留着他那一声低沉的“抱歉”。
他的嗓音沙哑,尾音会不自觉带着浅浅淡淡的钩子。
她暗自笑了一下,心底想着,这样的一个什么神秘人,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小荷姐说过“林远”要吃遍菜单上所有的菜。
他会不会吃完了,就走了呀?
“踏梅,我觉得……咱们现在的菜谱,还是太单薄了……”夏月啧啧道。
踏梅:“啊?”
她怎么就觉得袁大厨和曾大厨太卷了呢?
天天和孙林比着出新菜,菜单都从一张搞到了五张。
这还单薄的话,整个沧州的酒楼都别活了。
可夏月似乎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明日就跟酒楼里三位大厨说一说,这上新菜的效率,是该加快了。”
踏梅翻了个白眼,手掌往额头轻轻一拍。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夏月督促三位大厨开发了很多新菜……
夏月找了许许多多的新问题问他……
夏月趁着他和小荷姐聊天时,捂着花饼的喙,在那里静静的听。
夏月感觉得到,他似乎……只是把她当一个小女孩。
其实她按年龄来说,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可他还是像对待小姑娘一样,老是笑呵呵丢给她一些东西,草编的蚂蚱、唱戏的泥人,甚至长兴街最出名的龙须糖……
但他再也不会给她胭脂水粉一样的东西了。
不知为何,夏月似乎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不自觉去增添新菜,延长菜单的长度。
可菜单终有耗尽的一天。
……………………
这一天,夏月数了数菜单,还剩下最后三道菜了。
谢源笑吟吟点了其中两道,就在二楼和小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小荷的肚子已经很大很大了,已经约莫有九个月了。
花饼又一次传来了前方的战况,停在了窗棂之上。
谢源去接,撵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小荷,六弟捉到那姓田的了。”
信里面说,田敬先原本逃回蜀中,可是当时他从蜀中带去的那些人都没能回来。
他草菅人命、暴虐恣睢,蜀中人本就恨毒了他。
如今他连军队傍身的特权都没了,自然群起而攻之。
田敬先连带着顾贵妃、庄雨眠一同被擒拿,就在蜀中百姓想要泄愤虐杀之际,谢淮赶到了。
他答应给所有蜀中人一个交代,收押了田敬先,救回了顾贵妃与庄雨眠。
他在信中写道,田淑妃与刘子序已往江南逃遁,不知某人如今作何抉择?
然后在最下面,附上一句话:妻待产,夫归。
就算最后的两人还没处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来了。
小荷放下信,眼神朝谢源这边瞥去:“我与夫君,该做的都做了。”
“三哥,接下来,该你抉择了……”
小荷叫下这声“三哥”的时候,谢源挑了挑眉,心也跟着噗通了一声。
不是“谢源”,是“三哥”。
一种亲人的叫法。
田淑妃与刘子序逃往江南,若是谢源还在顾及与田淑妃的亲情,自然可以相帮。
江南势力强劲,在上辈子就可以在陛下夺得绝大多数底盘下,顽强存活。
这辈子依旧能够成为陛下统一之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只要他想。
可正是这些时候,谢源看了沧州的落日与水渠,听到了长兴街和汤池街那闹哄哄的叫卖声,感受到林家与梁家真正的亲情——
他……该如何选呢?
正当小荷目光灼灼看着他的时候,她腹下一痛,裙下开始泛湿。
谢源见小荷站立不稳,赶紧去扶她:“小荷,小荷,你怎么了?”
小荷向下看去,谢源的眼光亦随之到来,他逐渐瞪大了他的狭长眼。
“三哥……我羊水破了,快……快叫大夫……”
小荷就这么倒在了谢源怀里,随后谢源就听到走廊哐当一声——
夏月连滚带爬地就这么爬了过来,她不敢去看谢源的眼睛,因为她一直在偷听。
这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情,讲出来令人羞赧又愧疚。
“姐姐,姐姐……”夏月爬起来,颤抖着手摸着小荷的脸,“咱们马上去节院!”
顾云舟早就备好了大夫,一直都在节院待命。
这虽然是小荷第二次生产,可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孱弱,虽是第二次也必须万分小心。
更何况,这是双胎。
就这样,谢源抱,夏月开路,就这样把小荷一路送到了节院。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六弟会赶回来的!”谢源紧紧握住小荷的手。
“他……他会的……”小荷嘴角咧开虚弱笑意。
“三哥……你……会选我们吗?”小荷撑着最后的力气,问道。
谢源:“……”
他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大夫将他与夏月赶了出来,两人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转。
很快转的人多了顾云舟和虎子。
多了踏梅和孙林,多了袁大厨和曾大厨,多了二蛋和梁老五,多了梁氏一族所有所有的家人们……
产房里传出压抑的叫声,谢源听得朝那长空望去。
从夕阳西下,到月升东山,产妇生产的时间可真长啊……
石榴树的枝叶下,身旁的小姑娘转过头,爆发出压抑的啜泣。
下一刻,夏月感受到一只带点冰凉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是这里吧,这里是你的嘴巴……”
“夏小姑娘,这时候可不兴哭啊……”
身后的男人,发出闷闷的声音。
夏月努力止住眼泪:“我……我担心姐姐……”
那是一只极为养尊处优的大手,几乎完全没有老茧,像蛇一样冰凉。
“我们来打个赌,就赌……你姐夫会不会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
夏月呼吸一紧,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檀香,令人安心的味道。
既然他说了……姐夫会在一个时辰内赶到,那么就——
她正准备说话之际,又听到他轻呵:“我赌不会。”
夏月:“?”
夏月:“……”
他歪下身子来,“傻姑娘,我这不是给你一个赌说‘会’的机会吗?”
夏月猛地抬起头来,隔着头纱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亮,“那……那我赌会……”
“嗯,就是这样!”他看着她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坐下来,静静在石榴树下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朵一动,“夏月,快到了。”
夏月差点跳了起来,正要去跟院子里急得不行的大家分享。
忽地,她被一只手臂拦下,那人问了她一个问题:“夏月,你想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行走吗?”
“不要斗笠,不要面纱,不需要任何伪装?”
夏月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斗笠,每次戴的时候,她都必须把脑袋和脸庞全部缠住——
每到夏日,面纱上全是汗渍;
可到了冬日,又会呼吸困难。
甚至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只能看到隔了层纱的世界,都是雾蒙蒙看不清晰的。
“想,想啊!”夏月抬起头来,渴慕地望着谢源,“做梦都想……”
然后她看见那个男人,一点点舒颜,绽出认识以来,最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会为你达到的。”
她听见,那个男人说一段她当时没有听懂的话语:“你太漂亮了,这样的美貌是灾殃,一般的权势护不住你。”
“只有你姐夫成为整个王朝最顶端的那个人,你有这天下最大的靠山,其他人才不敢觊觎你……”
“到了那一天,你便可以堂堂正正揭开面纱,真真正正地做自己。”
说完,他起身。
夏月还糊糊涂涂的,她忙问他:“为什么要……要帮我?”
虽然她当时还没意识到,他到底会帮她做什么。
可她隐约感到,他即将要做一个最为重大的决定。
“可能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戴着面具吧……”夜风里,残留着他的叹息。
“每时每刻,都忍受着痛苦……”
“我不能解脱……夏月……你还能……”
……………………
小荷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一个人进入了产房之中。
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最终停在了她身侧。
“你……你……怎么进来了,你可是外男……”小荷嘴角一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放心,从进来开始,就戴好了眼巾。”谢源回道,“还不想被六弟追杀,看不到。”
“我要走了。”他淡淡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回江南去了……”
“去破除,我的孽;去完成,我的道。”
“六弟妹,告诉六弟,我答应你们了……”
“田淑妃和刘子序,我会亲手交到你们手上……”
说完,他转身离开。
他的衣角被猛地拉住了,女人承受着无比痛苦,却依然笑着道:“一路顺遂……”
“嗯,一路顺遂。”他回头,戴着眼巾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
不到半个时辰后,一贯飞骑驶入沧州城中。
很快节院周围围满了人,高大伟岸的男人还穿着带血的铠甲,他冲入了生产的院子。
他的身后,一马一鸟形影不离地跟着。
直至走入产房,他忽地顿了顿,心头涌起一阵近乡情怯的酸楚。
“小荷……”他嗫嚅着,喊了一声。
“嗯?”床上的女人痛得直哼哼。
“孩子爹……你……你给我滚过来!”
“都怪你,都怪你!”
“叫你享受,叫你让我骑马,叫你……”直至感受到他的到来,她才得以放肆骂出了声。
谢淮连忙奔向了那床榻旁,他双膝跪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紧紧地握住:“随便骂,放肆骂,想骂什么就骂什么!”
说着,他听到门口有动静,居然是鱼包用马鼻子顶开了门,铜铃大的眼睛往这边看过来。
谢淮低声骂自家孩子:“你娘说骑的马是我,不是要骑你!”
“花饼,看住它!”
花饼神气地站在鱼包头上,使劲啄它脑袋,教它不要去打扰小爹爹和小娘娘。
当晨曦的第一缕天光破开,两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夏月迷迷糊糊从浅眠中醒来,身旁的怀抱已经冷了下来。
她的内心,涌出一段怅然若失的酸楚与迷茫。
她在石榴树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
她明白,这是她赌赢的奖励,那个人一向说话算数的。
她打开一看,是一盒很好闻的胭脂。
旁边搁了一张纸笺。
含着冷香的纸笺上,写着一句话——
“愿你年年岁岁,得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