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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愿微微一笑,接过狄雪倾手中面具戴在脸上。
此时的迟愿已经完全看不出样貌,唯有颀长挺拔的身姿犹在彰显她的清正凛然。
狄雪倾也将黑色斗篷和面具穿戴完毕,全身遮挡严实,只露出藏在黑色面具后的一双明眸。
两人走出船舱,发现船只现在正停泊在海礁形成的山洞里。礁岩并不完全闭合,洞顶还有雨丝簌簌滴落。时有海风穿过礁岩上的缝隙,发出野鬼呜咽般的呼啸声。
洞中岩壁上,高低起伏星星点点亮着昏暗的微光。远远望去,像极了稀疏缓慢飞舞于旷野中的萤火虫。
狄雪倾与迟愿离了单舱船,向偌大的海礁洞穴深处行去。走得近了,便发现每一处昏暗微光都是一盏小小油灯。油灯下照着的,或是那摊主的招牌,或是一些珍奇货物。摊主们则与买家一样,也穿着墨色斗篷戴着纯黑面具。不愿现身于灯下的他们,几乎都躲进了油灯光芒映不到的暗影里。
狄雪倾与迟愿边走边看,但见虾市所售之物确实各有妙处。有朝廷明令禁售的矿石火YAO,有世间难寻的珍禽奇药。有奇巧妙用的夺命机关,有邪功心法的诡书,更有黑医在替人易容改命。
狄雪倾低声道:“这营生好,只要有足够的银钱,进暗水虾市时是张三,走出去时便是李四了。”
迟愿正色道:“人生在世,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即使换了声音容貌,也未必能完全蒸发消失。”
狄雪倾沉思一下,轻道:“是吧,所以我一直坚持那句话。”
迟愿道:“哪句。”
狄雪倾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迟愿立刻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场横祸。霁月阁所有幸存的人都见了赫阳郡主的尸,唯有玲珑七心狄晚风生死难辨杳无踪迹。所以即使二十年时光匆匆逝去,狄雪倾依然这般苦心追查旧日的银冷飞白,也许就是为她父亲究竟是生是死寻一个结果。
狄雪倾转上小路,走近黑医的摊子。但见摊上的昏暗油灯照着一块老旧的被潮湿海风常年侵蚀的小木牌。牌上粗糙糙用锋刀刻了两个字:改颜。
有人来到摊前,不等询问,那黑医先开口道:“黄金万两,一钱不让,不问去来,死生由命。”
面具下,黑医的声音有几分苍老。声音且细且绵,又有些难辨雌雄。
狄雪倾闻言,心中略知一二,但仍问道:“何谓不问去来,死生由命。”
黑医缓道:“在我刀下走过的人,我从不过问姓名出身。那万两黄金只是切切缝缝的开刀贴补。下了刀,人能活着,就换个身份离开。死了,就在身上扎几个血窟窿,扔进海里去。”
“走吧。”迟愿听黑医这般说,隐隐叹了口气。
她猜想狄雪倾本是想用点手段,从黑医口中探问些狄晚风或是顾西辞所寻之人的消息。但黑医既然问都不问易容者的身份,甚至根本懒理那些人的死活,应该就探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狄雪倾何尝不懂此间缘故,所以也未在黑医摊前更多流连,只沉默着随迟愿一起走向了礁屿的更深处。
又过五六摊位,迟愿远远看见有个摊主把竹竿插进了岩洞里,竿头高高挑起一盏残旧油灯。那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飘飘摇摇,随时都有被雨丝熄灭的可能。油灯下还吊了一块黑黢黢的牌子,被海风吹着打转。牌子上虽然坠着条流苏,但流苏的垂线已经破败不堪,眼看就要零落得秃掉了。
而且,这盏灯下的摊主并不像其他摊位上的卖家一样小心谨慎。他却是大咧咧的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和黑牌流苏同样破烂的竹椅上。摊主手中端了一盏圆溜溜的紫砂壶,四顾无人时便偷偷把黑色面具往上掀一掀,露出嘴巴来美美吸上一口。
迟愿与狄雪倾相一对视,向那摊子走去。
待到离得近了,迟愿却下意识停了脚步。
原来,竹竿上吊着的黑牌子乃是一块打造精致的银质招牌,想必是常年被潮湿含盐的海风侵袭,才变成这般污黑斑驳的模样。
借着暗光,迟愿仔细分辨,只见那牌上刻着的正是“鬼匠”二字。她即刻回眸去看狄雪倾。
狄雪倾这时也已看清鬼匠招牌,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缓缓越过迟愿,走向了悠然饮茶的黑衣人。
鬼匠见有人朝摊前走来,赶忙放了茶壶扯下面具挡住脸孔,然后颇为愉快的搓手道:“太久没有生意上门,老夫手都痒的快要断了。不是老夫吹擂,凭我鬼匠的手艺,绝对是,造堪比天工,仿必同原物。不知这位客官想做些什么?”
“依这片模样,再做几枚相同的雪花。”狄雪倾轻声一语,缓缓从黑色斗篷里伸出清白手指,递给鬼匠一片银质雪花。
“雪花……?”鬼匠原本兴奋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
迟愿见狄雪倾拿给鬼匠的银冷飞白并非二十年前的旧物,而是靖威十八年的新物,暂且不知狄雪倾此举何意。但见狄雪倾正细细凝眸鬼匠,似乎在观察鬼匠反应。迟愿便就明白,狄雪倾应该是在探这新的银冷飞白与旧的银冷飞白是否出自同一银匠之手。
果然,鬼匠默默接过雪花,举进灯光里反正两面看了看,然后十分不悦的冷哼一声,把雪花交还给狄雪倾,倨傲道:“这等粗鄙工艺,恕老夫不屑去仿!”
鬼匠这般反应,迟愿倒也不觉意外。论工艺,新的银冷飞白确实不如旧的银冷飞□□致淫巧。而阳州鬼匠既然是敢在作品上暗刻名号的工匠,自然也不甘去做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对于鬼匠的拒绝,狄雪倾不以为意。她把那片雪花收回黑色斗篷,又取出另件东西,一字一句道:“那此物呢?”
“又是什么破东西……”鬼匠嘀咕着,接过狄雪倾手中之物。
迟愿敏锐发现,鬼匠触到那薄薄半片银冷飞白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了几分。她立刻暗中提起真气,以防鬼匠有所动作。
然而鬼匠却是既心疼又气恼的骂道:“是哪个有眼无珠的俗子庸夫,竟将老夫的三生雪劈开成这般模样!”
“咳咳。”迟愿清了清嗓子,凛然问道:“你叫它三生雪?那你可知它在江湖上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不就是银冷飞白么。”鬼匠目光爱怜尺寸不离那半片雪花,口中却怨恨言道:“当初那人来订雪花,说是要做让人永世难忘的信物。老夫还当是用来定情,哪知竟是用来索命。呵呵,真是不见三生白头雪,反见三门血横流。”
狄雪倾沉默着,未有言语。
迟愿追问道:“那人,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鬼匠用一双浑浊的眼睛从黑色面具后睥睨迟愿。
狄雪倾终于开口道:“不如,我与你做笔生意。”
“你是想复刻三生雪?”鬼匠狐疑看着狄雪倾,又断然拒绝道:“鬼匠手下银器,皆为世间孤品,姑娘这单生意恐怕做不成。”
狄雪倾侧眸看了看迟愿,淡与鬼匠道:“不,她刚才问你什么,我就做那笔生意。”
“哈哈哈,真是笑话。”鬼匠笑了起来,从摊位上端起圆溜溜的紫砂壶凑到嘴边,正想美美的啜茶,却尴尬的把壶嘴怼在了黑色面具上。
于是,鬼匠借机向狄雪倾道:“喏,这暗水虾市讲的便是一个瞎字。三生雪的买家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难道不是跟你们现在一样,穿戴得严严实实密不可辨?依老夫看,姑娘这笔生意也是做不得。”
狄雪倾反诘道:“既如此,鬼匠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又是如何断定我是个年轻的女子?”
鬼匠莫名其妙道:“你当老夫傻么,从声音就听出来了啊。”
狄雪倾不语,只静静看着鬼匠。
鬼匠一愣,随即道:“那……那我也不能向你们透露买家的信息,这不合规矩。”
狄雪倾成竹在心,淡道:“生意里只谈价码。”
说着,她从衣怀里拿出一张纸,捻在指尖,道:“前朝亡国之君大婚时,曾有晋州银匠贡奉腾龙、翔凤、眠龟、麒麟、貔貅五瑞兽银丝绣卷为贺。据说那银匠心思精巧技如天工,卷上瑞兽栩栩如生须眉皆活。后来我朝兴起,腾龙、翔凤、眠龟、貔貅手稿图纸皆于战事中流入民间,引得天下巧匠争相观瞻。可惜独独欠了一张麒麟,让人遗憾。”
“你!”鬼匠双目圆瞪,激动道:“你手中的难道是五瑞麒麟图!”
“搨本而已。狄雪倾把那合着的图纸微微露出一角,凑近在鬼匠面前,道:“不过鬼匠如果见过另外四瑞的纹样,便是只看此麒麟图的一角,也足够辨出这张搨本的真伪了。”
“没错,没错……是这个,就是这个!”鬼匠仔细看了看狄雪倾手中图纸上的纹样,激动得便要伸手去夺。
迟愿上前一步护住狄雪倾,挥手打开鬼匠的胳膊,严声道:“这价码,你应还是不应?”
鬼匠左右为难,狄雪倾却是轻轻瞥看认真与人“做生意”的迟愿,悄然一笑。
半晌,鬼匠终于不再摩挲他的紫砂壶,咬牙道:“我答应了!反正那人暴殄天物,将同气连枝的三生雪拆得支离破碎散落江湖。老夫又何必为他放走近在眼前的麒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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