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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不死国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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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修长的指节握着信纸一侧,看得格外认真。
    安瑾禾真情流露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那时候有多一气呵成,如今就有多尴尬。
    难道喻十七根本就不是他的情劫?
    她不禁深呼吸了一回,试探问道,“大人,您要娶喻姐姐吗?”
    “不娶。”
    果然。
    安瑾禾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待在天师府十年之久,喻十七的的确确是唯一一个与舒白有瓜葛的女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定定地看着舒白,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既然实在想不出这个老狐狸到底能有什么情劫,不如……
    趴在案上的少女“噌”地竖直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男子跟前,然后一把抓住他拿饼的右手。
    男子一怔,女子柔软的指尖抵在他的掌心里,两人一齐合握住了那只他刚咬过一口的圆饼,感受到的温热不知是来自饼还是来自她。
    良久,无事发生。
    安瑾禾不由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重新又握了一次,还比上次抓得更紧。
    还是什么都没出现!
    那具尸体脖子上有伤,到底是如何死的?
    她索性豁出去,将自己的手指戳进他的指缝里,与他食指相扣,严丝合缝,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细腻的纹路。
    可不论用什么方式,白雾始终不曾出现,也看不见任何场景。
    这几番折腾下,舒白的目光终于从信上移到女子脸上:“牵够了没?”
    安瑾禾讪讪松开,眉毛都蹙成一团,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男子将剩下的饼放下,甚至连信都搁在一边,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什么,最后忽然开口:“瑾禾,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他很少这么称呼自己,少女登时后背一紧,摇了摇头:“没有。”
    “你想你爹娘了?”
    “啊?”安瑾禾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
    舒白忽然朝她一笑:“饼很好吃,不如奖励你回去见见爹娘如何?”
    “啊?!!”
    *
    清晨。
    天师府府门外破天荒地停了一辆马车。
    安瑾禾今日穿得不似往日繁复,一片式白裙上绣着粉色的牡丹边纹,简单却不失灵动。
    她咬着嘴唇开始往包袱中塞着这几日去玄武大街上买的物什。
    京城里有太多安家村见不到的东西,她恨不得全买下来给安苗和倪锦送去,奈何自己的银子全靠舒白赞助,只能挑些用得上的买。
    各色针线、伤风感冒的药材、护膝护腕、零嘴蜜饯……看着没多少,实际却将包袱撑得满满当当,一会儿路过东市再用剩下的银子买些米面粮油和猪肉便差不多能妥当了。
    安瑾禾边打着小算盘边推门走出去,迎头便撞上身上挂着大包小包连脸都差点看不见的启容。
    “你……也要出门?”
    启荣咧开嘴,小麦色的皮肤衬得一口牙白得发光:“是啊。”
    “去哪儿?”
    “你家。”
    安瑾禾张着嘴却忽然有些口齿不清:“你要跟我一起去?”
    “不。”他摇了摇头,“还有大人。”
    “他也要去?!”
    “是啊。”他不明白少女为何一脸看见鬼的表情,“国师大人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
    “那你跟着我不就行了?”
    安瑾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身白衣高贵清冷的国师大人走在安家村泥泞的小路上,深褐色的泥土打湿他洁白的蜀锦长靴的画面——
    她情不自禁地晃了晃脑袋,想把这画面赶紧甩出去。
    “不行。”启容一脸正经,“大人还说,两个人,孤男寡女,授受不亲。”
    “……”
    那两男一女就说得清了?
    安瑾禾真想感叹启容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武功也一流,却被那个人骗得团团转。
    她不禁从包袱里掏出一颗核桃送给他,启容两只手腾不出来,安瑾禾便直接帮他敲开拿出里头的核肉送到他嘴边:“吃。”
    启容忽然微微侧过脸,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谢谢。”
    安瑾禾尬笑两声:“不用。”她只是想叫他补补脑子罢了。
    虽说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年纪比他小,可在活了几千年的安瑾禾眼里,启容根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
    但这一幕落在从正殿走出的某人眼里就变了味。
    殿前主路两旁种的桃树早开了花,透过镶嵌着粉星的枝干望过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女高举着手,将东西送进微微红着脸的男子口中,随后两人相视腆然一笑。
    竟是该死的甜美。
    “还没收拾好?”舒白朝那处走近,嘴角勾起,周身却寒气逼人。
    “大人,已经好了。”启容顿时收起表情,语气也变得严肃。
    安瑾禾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散去,甚至有些害怕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畏手畏脚地跟在他身后。
    敢情是他打扰了两人的好事?
    男子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从脚底升起,萦绕在心口,甚至有往天灵盖上蹿的迹象。
    “走吧。”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异样吩咐道。
    “大人。”安瑾禾轻声唤了一句,舒白的面色才有些缓和下来。
    “朝中事务繁忙,安家村路途遥远,怕是要耽误大人太久,不如就让启容送我去得了。”
    “……”
    这是在嫌他碍事?
    男子方才放松的面部肌肉顿时又绷紧了一遍,甚至脸变得更黑,这次终于换上了命令的语气:“莫要再废话。”
    “噢。”安瑾禾也不知他生的哪门子气,乖巧地点点头,去就去吧,到时候哭的也不是她。
    三人沉默着走出大门,却遇到了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喻十七仍坐在马背上,玩味地盯着那辆看着十分宽敞的马车。
    “舒白,你要出门?”
    男子面无表情应了一声,便吩咐启容将东西都往马车里搬。
    “不对劲。”女子轻巧地跳下马背,高高束起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则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出京城,二则……”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几转,一脸了然如心地继续说道,“你今日的情绪不太对劲。”
    舒白脚步一滞,随后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
    看上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喻十七笑得前仰后合,随后视线却落在还站在原地的安瑾禾身上,她倏尔走近,习惯性地从荷包里抓出一把桂花糖,却在递给她的时候有些犹豫:“十年不见,奶娃娃都长这么大了,估计也不爱吃糖了吧。”
    安瑾禾摇摇头,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顺便握住她的手。
    原本氤氲的白色雾气没有出现,包括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皇帝和左季里的身影,也统统消失不见。
    看来喻十七不会死了。
    少女的杏眼一眯,便将桂花糖都塞在自己兜里。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喻十七见她收下了糖,便如同从前一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安瑾禾一脸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清冽疏离的嗓音。
    “瑾禾,还不上来?”
    “来了来了!”她抱歉一笑,便听话地爬上马车,只留红衣女子在原地,怔愣着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再转身。
    许久,她终于释怀一笑,抓住马鞍翻身坐上去,仍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驾!”
    *
    十年了,从安家村的山群到京城的路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好在安瑾禾被贬下凡间一直在做赶尸的行当,所以在认路方面自有一手。
    连猜带问约莫一个月,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山头。
    可刚要继续向前走时,安瑾禾却忽地一阵紧张,许是近乡情更怯,明知自己终有一日会消失,但这真切的感受却仍旧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大人,前面有些陡。”马车的轮毂戛然而止,启容掀开帘子,只见山脚下的小路变得格外窄且斜,旁边是湍急的天堑,走起来需要慎之又慎。
    舒白没什么反应,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随着马儿一阵嘶鸣,车头忽地向上翘去,男子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坐得十分稳,甚至还悠闲地翻了一页。
    而对面的少女正出神,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叫她顿时失了重,一个不小心便身子一歪,惊呼一声朝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在木板上。
    男子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又将她拉了回来:“坐稳了。”
    安瑾禾揉了揉自己被压痛的腿,狐疑地往舒白脸上看去,只见他头也没抬,似是不会被世俗惊扰般眉目清冷。
    本以为他整日指使启容干这干那的,必是不习惯来这种地方,没想到现在窘迫是居然是她自己。
    不愧是只老狐狸。
    又跟着晃悠了许久,三人终于驶上了一条平坦的路,安瑾禾走出去坐在启容身侧给他指路,脑海里只剩下依稀模糊的记忆。
    安家村村口坐着的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妇却老远就看见了他们。
    这黄梨花马车又大又宽敞,在这里绝对是个稀罕物,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
    “这是哪家的?”最靠外的大娘站起来往那处张望,眼里都是艳羡之色。
    “没听说今日谁要回乡啊。”
    “咱们安家村还能有人坐得上这般气派的东西?”
    几个人三言两语地说开,甚至还招来不少其他看热闹的。
    安瑾禾率先跳下车走到她们身边,拿出事先备好的花生糖发了下去,随即又甜甜一笑:“大娘,请问安苗家怎么走?”
    那几名老妇见少女穿着不菲,模样又端正,白皙如凝脂般的肤色一看便是养在大户人家深闺之中的姑娘,顿时有些看呆了。
    只有其中一人听到她在问安苗,又见女子额间的狐尾胎记格外显眼,终于在脑海中搜寻到一抹熟悉的记忆:“你是……”她的面色在疑惑与惊恐之间来回转换,指着女子愣得半天说不出一句。
    “安丫?!”结巴了许久她才咽了口口水惊呼道。
    “安丫回来了?”这个曾经在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此时对她们来说变得有些陌生,个个瞪大眼睛来回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苗子他们不是说将你送去国师大人府上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安瑾禾见她们话里话外仍是有些惧怕自己,便自觉向后退了两步:“是,这次国师大人同我一起来的,就是想回来看看爹和娘过得好不好。”
    话音刚落,启容掀开锦帘,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走下,青丝玉冠,步步生莲,恍若谪仙。
    在这小山村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哪里见过此般人物,登时吓得呼吸都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第一个站起来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推搡着另一个说道:“快!去叫吴老爹,就说是国师大人来了!”
    不多时,村尾走来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看着行走十分不便却仍是一副焦急不已的模样,脚步也有些踉跄。
    在看到舒白时,顿时拐杖一扔,径直要往地上跪:“国师大人。”
    启容见舒白给自己施了个眼神,便走上去将吴老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今日只是陪瑾禾回来看看她的亲人。”舒白几不可闻地往安瑾禾这处瞥了一眼。
    此话一出,方才还与安瑾禾显得十分生分的老妇娴熟地上前搀住她的手臂:“安丫,你爹娘好着呢,走走走,我带你瞧他们去。”
    “我们也去,人多热闹不是!”
    “安丫你是不知道,当年你走之后,这安勤勇就整日在外头赌,你还记得他吧?就是死的那个梅姐家的,家里那点像样的东西全被他败光了,后来也不知下山做什么去了至今都没回来。”
    “村里人都说他怕是在外头已经没了。”
    “这人啊,做了坏事,自然是要遭报应的。”
    安瑾禾听着她们数落起十年之前的旧人只能尴尬一笑,她们就跟垛子上长的草似的,一天一种说法,见人说人话,见鬼便要说鬼话。
    一群人簇拥着他们三个,浩浩荡荡来到那道熟悉的篱笆院门外。
    少女老远便看见了院子里那个举着大砍刀正在劈柴的男子,只是看上去似乎比从前胖了些,皮肤也更为黝黑。
    “苗子啊,你快出来!看看是谁回来了?”挽着安瑾禾手臂的女人扯着嗓子往里叫道。
    男子动作一顿,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有些不耐烦地仰起头,却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身着白衣的少女。
    他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愣在了原地。
    “外头怎么这么吵。”面容姣好的女子轻轻蹙眉,扶着后腰缓缓走出门,有些不悦地埋怨道。
    “安丫。”男子喃喃唤道。
    “说什么胡话呢。”倪锦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却也顿时憋住气,一脸不敢置信地走到院外,“瑾禾……”她的声音几乎藏不住地颤抖。
    “娘,爹。”安瑾禾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红,径直上来刚想抱住她,却忽然注意到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后退一步,有些犹豫,女子却大大方方环住了她:“傻孩子,没事。”
    鼻腔里充斥着熟悉好闻的皂角味,无端叫人安心。
    安瑾禾闭上眼,心中有些宽慰,真好,倪锦又有了身孕。
    “苗子媳妇啊,你家闺女可不得了,这次国师大人都跟着来了咱们村,还不赶紧从家里拿些东西出来招待。”大娘见舒白还站在后头,顿时提点她道。
    倪锦一惊,这才发现人群中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一名男子面若冠玉,另一位肤色偏黑,身材却十分健硕。
    安苗一言不发,飞快窜进屋子里取来两张凳子,往他们两人面前一摆,人群里顿时传来嗤笑声。
    “国师大人,您还是到老身家中小坐片刻吧,这苗子家屋子小,恐怕怠慢了您。”吴老爹提议道。
    “不必。”舒白十分给面子地在凳子上坐下,就连启容都有些震惊,“无需在意我,都散了吧。”
    “这……这使不得啊。”
    吴老爹还想说些什么,但启容却伸手拦在他跟前:“大人喜静,就莫要再叨扰他了。”
    “是,是。”既然国师大人都发了话,他再强求便有些唐突了,只好带着众人一步三回头地散了去。
    可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堵得上众人的嘴,刚一离开安苗家十丈远,就又津津乐道地聊开了,整个安家村都比往日热闹上不少。
    而安苗家的氛围则多少有些怪异。
    本该是亲人相见的感人一幕,却因为多了一道端坐在凳子上的身影而拘谨不少。
    “瑾禾,你都十六岁了。”倪锦的目光一直不肯从她脸上移开,面上既欣慰又失落,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朝外喊了声,“对了!他爹,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苗正在灶台里忙活着烧热水,也没听见她问话,家里还有些山上刚采的野生藿香叶,虽说比不上什么龙井毛尖的,总比给国师大人喝白水好。
    “三月初六。”舒白淡淡开口。
    倪锦眼睛里忽然涌上一丝泪意:“瑾禾……明日是你的生辰,十六岁的生辰。”
    她竟然还记着。
    安瑾禾也是一愣,仙界之人都活了成千上万年,对生辰这种东西自是不甚在意,却没想就算十年过去,还有人帮她留意着。
    “十六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倪锦的手在她发丝上轻轻抚了抚,笑起来时眼尾多出了几缕皱纹,“能嫁人了。”她说着,视线忽地往一旁的启容身上飘去。
    “嫁”字一出,某人情不自禁地挺直后背竖起耳朵,却在注意到她的目光时脸顿时黑了三分。
    “今日别走了吧,明日爹和娘给你办笄礼。”倪锦一脸不舍。
    安瑾禾为难地看了眼舒白,见他面色不善,以为他是不乐意在这山沟沟里过夜便摇了摇头:“不了娘,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都放在马车上了,现在去拿过来。”
    “启容,去拿。”舒白对着他一笑,启容忽然觉得背后吹过一阵凉风。
    自家大人这表情怎么像是要把他吃了。
    “哦。”他赶紧应道,几乎是跑着逃了出去。
    “也是,家里统共就一间屋子,两位大人在这儿也不方便。”倪锦面露歉意,顿时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
    “无妨。”
    “啊?”安瑾禾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问道。
    “我说无妨。”舒白别过脸去,“今日时辰太晚,明日再走也无妨。”
    !!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此善解人意的话,能是从这老狐狸嘴里冒出来的?
    一入夜,舒白才发现倪锦一点也没夸张。
    这里除了厨房和前院,能供人睡的屋子还真只有一间,还小得仅能放下一张硬板床。
    启容直接跃到房顶,反正在哪儿他都能睡,舒白收留他之前甚至连床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倪锦和安苗将棉絮重新掸过一遍,家里最厚最软的褥子也尽数拿出来铺好,拉着安瑾禾在外间打了个地铺准备对付一宿。
    可当舒白躺下时,却仍能感受到坚硬的木板拉扯着他的背部,惹他心神有些不宁。
    这里不似京城,一到深夜便真的全然归于静谧,甚至连月色都蒙上一层薄雾,他轻声下了床,推开门一眼便瞧见少女半侧着蜷缩起身子,不知时不时因为梦到了什么,纤长的睫毛不由微微颤动。
    他来不及思考,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近,蹲下,手臂揽在少女身侧一把将她抄起抱在怀中。
    她真的太轻了,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的没有存在感。
    舒白抱着她走回屋内,缓缓将少女平放在床榻上,掩上门,自己走出院子。
    屋内传来异样的动静,正双手交叠在脑后躺着望天的启容忽地警觉起来,往下一瞥,却见自家大人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再定睛一瞧。
    居然……还一脸傻笑。
    他捏了捏脸,这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而那道白色的身影行走在夜幕中,宛如落肃的谪仙般遥不可及,随后却靠在篱笆墙边,静静呆坐了一夜。
    *
    晨起。
    天还未完全亮,村子里的公鸡便相继打着鸣,迎着第一束金晖照在山腰之间,原本苍白的雾气也多了几分生机。
    满目尽是绿色,平白叫人心情愉悦不少。
    安瑾禾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那只老狐狸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瑾禾,快起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倪锦在外头叫道。
    她收拾好走出去一瞧,才发现外屋里摆着铜盆、木梳、还有几支素雅的发钗。
    舒白和启容坐在一旁,齐刷刷朝她看来。
    在天祈皇朝,女子十六岁及笄,若是达官贵人家,则会请上地位尊贵的妇人为其盥洗梳发,而在这里自然只有倪锦能帮安瑾禾梳头了。
    安瑾禾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事,倒是有些新奇。
    她被倪锦拉着坐下,将盆中的清水沾了些在她乌黑的发丝上,随后拿起梳子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梳理。
    当年少女被送出门时,头发才到后背,如今都已长及腰部,垂落在倪锦的手背上,一股凉意顺着皮肤钻了进去。
    她为安瑾禾梳了个流云髻,在选发钗时却手一顿,稍稍有些犹豫,旁边却伸过来一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支淡蓝的水沫银簪递给她。
    “扑哧。”倪锦忍不住一笑,“大人恐怕不知,古时有句老话,女子及笄礼时若冠上男子所送的簪钗,可就是定亲的意思。”
    舒白收回来的手顿时僵住,别过脸,嘴角却不由勾起弧度。
    “定了亲,男子就要来送定亲礼,两方相看好,选日子……”
    “娘。”安瑾禾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打断她,“你瞎说什么呢。”
    倪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大人勿怪,勿怪。”
    到了午间,三人在安苗家用完饭,这才准备动身,倪锦要跟安瑾禾说些体几话,舒白便带着启容先回了马车。
    “启容。”
    “大人有什么吩咐?”
    “定亲礼该送什么?”
    “啊?”启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知道。”随后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嘴巴张成圆形,“大人,谁要定亲?”
    舒白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旁的书册兀自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安瑾禾便也跟上,掀开帘子同外头准备目送他们离开的两人挥了挥手。
    马鞭声响起,她转身埋下头,安静地坐了回去。
    以后应当永远都不会再来了,这个熟悉的小村庄。
    安瑾禾摩挲着手中的狼牙吊坠,倪锦硬是要塞给她,说是安苗前不久在山中猎的,稀罕得紧,也是她们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你娘同你说了什么?”舒白坐在对面,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国师大人面冷心热,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当真?”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倪锦还说启容这小伙子不错,她很是中意,不过这话安瑾禾可不敢说出来。
    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沉默,整个马车中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声响。
    出了山头,周围人烟渐渐多了起来,沿着官道一直向前便是一处城镇,看着还算繁华。
    “等等。”
    经过一间木肆时,舒白忽然叫停。
    “大人?”
    一身白衣的男子只让他们两个留在马车里,自己默默走了下去,进了那间名叫“紫韵堂”的地方。
    里头的人一见他的穿着打扮便知不俗,立马丢下手中的事前来相迎。
    舒白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眼前已打好的木柜和长椅:“这个、这个、和那个,明日送到那座山上的安家村,安苗家。”
    这速度实在太快,惊得店铺中的伙计合不拢嘴,却在男子拿出白花花的银锭时连连点头:“好,好,明日一定送到。”
    来时走了一趟后,启容已将路认得七七八八,故此回程的时间就缩短许多。
    不超半月三人便回到天师府,朝中似有要事,舒白还没坐下便被召入宫,只剩启容和安瑾禾两个干瞪眼。
    一路风餐露宿,她也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就往回走。
    等她睡足了一个晌午,启容终于又敲响了房门。
    “吃饭。”
    安瑾禾揉了揉眼睛,简单将凌乱的发丝用发带绑住便走了出去。
    “咳。”门外高大的男子却忽然转过身去,故意不看她。
    两人来到偏殿时,舒白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天师府,却死死盯着女子的领口,面色十分难看。
    安瑾禾照旧坐在他身侧,却总觉得男子侧过身子挡在她身前。
    “大人,你挡着我夹菜了。”
    谁知男子听到后头也未抬,口中淡然说道:“衣冠不整。”
    安瑾禾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领口是未曾系好,但也只是开了一条小缝,没他说得那般夸张。
    她讪笑两声,伸手去系,舒白却抬头瞪了一眼启容,后者被他盯得赶紧埋下脑袋。
    他不禁觉得喻将军说的不错,自家大人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
    自从安家村回来后,安瑾禾便总是闷闷不乐的。
    舒白练字,便叫她在一旁研墨,可她拿着墨块在砚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连墨都干了也不曾发觉。
    任是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她有心事。
    而安瑾禾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男子的侧脸上。
    “国师大人。”半晌,她忽然唤了声。
    “嗯。”
    “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她歪着脑袋一脸认真。
    她是真憋不住了,在天师府已逾十年,还没找到舒白的情劫所在,实在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男子执笔的手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了一大团墨迹。
    他不着痕迹地将这张作废的纸张团起扔去,在新的一张上继续落下重重一笔,却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果然没有吧。”安瑾禾失望地扶额。
    这只老狐狸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连上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里像是能遇到什么情劫的模样。
    难道是江雪蚕搞错了?
    “有。”
    就在她快要捶胸顿足时,他却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一个字。
    ??
    她没听错吧?
    “真的?是谁?”安瑾禾一惊,心中却忽地五味陈杂。
    男子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利落地写下一个“瑾”字,随即又拿出一旁的竹简,轻轻压在印有墨迹的宣纸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安瑾禾一时语塞,“没什么。”
    “你是想我有,还是想我没有?”
    “有……当然是最好的。”男子向她投来探究的眼神,倒叫她忽然有些后怕,“没有……倒也无妨。”
    安瑾禾说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她抬头看了看舒白,却见他直接撂下手中的狼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甚至连个招呼也没打。
    她有种预感,这人一定是生气了。
    之后的几日,舒白不曾再同她照过一次面,用饭也是叫启容给他送到屋子里,偌大的天师府忽地变得格外冷清。
    安瑾禾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一想到老狐狸总躲着她,她甚至感到一丝失落。
    “唉。”她叹了口气决定认命,谁叫她得靠这老狐狸的尸身才能回仙界呢,这狗腿子她不做还有谁能做。
    半晌,少女拎着食盒蹑手蹑脚地攀上窗台,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往里瞧去。
    雪白的帷帐之中侧卧着一道修长的身形,男子眼微闭,应是在小憩。
    她仔细推开门,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他屋内的桌子上。
    正在她快要退出去时,男子却蓦地睁开眼。
    “来了就要走?”
    安瑾禾吓得差点跳起来,恍惚地拍了怕胸口:“大人。”
    男子站起身,只着里衣,透过粗略合上的交襟能看到异常白皙紧致的锁骨。
    他赤足走近,打开食盒,里头是摞好的枣泥圆饼,与往常不同的是每一只饼的正面都用红叶菜汁点上了笑脸的图案。
    “幼稚。”
    舒白嗤笑一声,手却诚实地从中取出一枚放入口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比往常更甜,甜得叫他不禁勾起嘴角。
    安瑾禾见他一笑,顿时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大人,你慢慢吃,我就先下去了。”
    就在她另一只脚也撤出去之前,舒白却冷不丁开口:“你先前问我喜欢的是谁?”
    “啊?”少女明显被他这跳脱的思维整得一脸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面前的光束被逐渐吞噬,一股好闻的竹香漫天盖地涌入她的鼻子里,男子欺身上来,忽地将她拢入怀中:“是你。”
    他的声音似春日和风,新丽而又清冽,直直撞向少女的心口。
    须臾之间,窗外拂过一阵妖风,吹起他的里衣在她身前上下翻飞。
    安瑾禾只觉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骤然一松,男子地发丝水一般四散开来,一种熟悉的疏离感瞬间迸溅开,他的身体边缘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阳光都能透过似的隐隐发光。
    这是……
    少女瞪大杏目,眼睁睁看着男子在自己跟前变得虚无、飘渺,缓缓失去实体,她连忙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在他的身子中穿梭而过,什么都握不住。
    “大人……”她喃喃道,似乎倏忽明白了些什么。
    男子留下一抹淡笑,终于化作四散的光点,在天际间消弭殆尽,唯有竹香依旧萦绕在她身侧。
    他的情劫根本不是为情而死,却是因为无情地活着。
    活上千万年,生生世世,辗转轮回,穷其一生终是一人,永远都是世间红尘的旁观者,笑看沧海桑田、万物死又复生,直到遇见安瑾禾。
    一切皆因无情起,因有情而终。
    唯有动情才可破劫。
    终是……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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