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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之忧,从来也没有消除。
这事说起来,又是一桩无头债,因为北地五部族与中原的仇是焦桀结下的。
所以说,冤的甚至不只是一个张弛瑜,南朝从元帝一代开始就在收拾焦桀留下的烂摊子。
并非安抚力度不够,而是那般戕害之下,哪怕金山银山抛过去,也无济于事。
北地五部族原本是犰、鞳、牧、辖、柆、白、巫、恭八族,鞳、柆、白三族已被焦桀族灭,其余五族除了犰族也都遭受重创。
所以多年来继续与中原缠斗的仅犰族一族而已。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牧、巫、辖、恭便没有复仇之心。
牧族擅骑射,当年焦桀苦攻不下,便俘虏了一批牧族骑兵,再攻时命俘虏骑马先行,一旦后退,乱刀砍杀。牧族城墙之上,弓箭手军心尽溃——若射,杀的尽是父子手足;若不射,中原庆军便会攻入城中。一场血战,尽是惨案。
而巫族传闻承巫蛊之术,向来闭塞自守,族小民贫,全凭神秘传言使外族不敢来犯。焦桀却偏不信这些,直言是“唬人的伎俩罢了,若真有巫蛊,让他们用巫术取朕性命”。烧神山,杀长老,毁祭台,焚蛊籍,肆虐一番,扬长而去。巫人痛哭大量邪毒巫术失传,复仇无门,又被外人认为巫蛊本就是装神弄鬼,徒有其表。
总之,焦桀杀的是人,诛的是心,毁的是土地,掘的是根基。本就是奔着除尽北地部族去打的仗,所以着力毁掉的是每个民族最信仰的东西。
当年魏夫离奉命带兵打鞳族,也是如法炮制。鞳族善木艺,攻丝榫卯,鬼斧神工,火攻之下,尽为焦土。不知多少匠人留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锁生台”内,与其共存亡。
有传闻说,魏夫离北方地痞出身,曾在边界与鞳族匠人起过冲突,故而对鞳族下了狠手,后来战辖、恭二族时便未如此残暴。又因张家突然起兵,魏夫离被调回中原打张家,这辖、恭两部族才得以幸免,如今尚残存于世。
魏夫离与鞳族有没有冲突弛瑜不知道,但她知道,魏夫离未对辖、恭二族下死手,绝不只是因为“没有仇怨”这么简单。
其实他这种人从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他灭了鞳族,只是因为焦桀让他灭,而他恰巧又有能力灭。打鞳族时他哪还记得自己跟人家起过什么冲突,他只会想着——我何其威武啊,我何其神勇啊,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将仗打得这么出神入化啊!
但真正看着匠人们被锁生台的大火吞噬,对他来说又是另一番冲击。
师父这个人最吃这套了。
魏夫离有天赋,但并不聪明。他一生都像个孩子,容易被他人的情绪感染,容易热泪盈眶。
当年张家起兵,焦桀原本未当回事,调魏夫离回来打张家,其实是因为嫌弃魏夫离在北地杀伐过轻。而魏夫离也确实是回到中原才又重振雄风,几次重创张家军。
如今的中原,少有人知晓这些往事,只知北地部族与中原代代世仇,犰人进犯之心不死,频扰边境。但这笔账,却的确是中原亏欠的。
这也就是为何弛瑜不用魏夫离打犰人,为何魏夫离不自请出征。
他根本就下不了手啊。
如今的魏夫离,常伴陛下身旁,除奸佞、清君侧,终于做的尽是正义事了,要他如何再去北地清算他年轻时的血债。
可魏夫离躲下的这些,弛瑜却躲不了。
部族大仇必报,弛瑜能走的路也不过两条——就这么陪他们干耗,耗到几代之后他们看淡了这些仇怨,又或者,将剩下的五部族也灭了。
只怕是这空熬时间的做法一旦被他们觉察,更易激起愤怒。
那么如果事情真逼到了火烧眉毛,是否要为了不使战火烧进中原,如焦桀那般加重军税,给五部族最后一击呢?
如果犰人真的破了丰谷关,难保其他四部族不会互相联合,一同杀来,到时弛瑜会如何下召呢?
万世之后,会有人知道她张弛瑜也是身不由己吗?
已经被命运压在地上反复摩擦蹂||躏的小瑜儿,已经隐约明白了皇帝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做下别人都不忍做的决定,收拾各种烂摊子,与敌人、友人勾心斗角,将师长父亲变成臣子,将兄弟手足变成仇人,分不出精力给最爱的人。
吃最贵的饭,然后,挨最毒的骂。
与北地的阴风阵阵相对的,中原的一切逐渐步入正轨,逐渐欣欣向荣。
莘莘学子东张西望,拾级而上,年轻的眼中倒映着皇城,对一砖一瓦都感到新奇。
弛仁二年四月,殿试开场,廷王主持,专考策问。
戴舟与千万书生一般,兴奋且瑟瑟发抖。
这大殿在他眼中过于富丽堂皇——奇高的梁顶,粗壮的大红柱子,纯金的龙椅,陈列整齐的几案——过于宽阔的空间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让人恐惧。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后,身边莫名有好些人小声与他打招呼——“哎呀,戴兄果真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殿试想必也是胜券在握了吧!”“在下离山金涣,戴兄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小弟啊!”“戴兄如此有才,不如与我等一起猜猜这次考题会是什么?”
戴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因为他中了会元,这才讨好于他,不由心花怒放,立刻开始吹牛逼:“哎呀,策问策问,无非就是考治国安||邦、国计民生。北部族,南叛乱,东屯田,西商路,无非就这些嘛!”
众人立刻啧啧称赞。不过此时哪怕戴舟放个屁或许都会有人说好。
然而不远处有一悦耳声音传来:“戴贡士为何认为,陛下不会考察对女子涉政的评价?若要说当下时事,或许这一点是陛下更加看重的。”小说 .se.
众人扭头看去,见得那人身着浅青女裙,长发用一根直木簪盘在脑后低处,笔直地坐在几案后——正是京兆尹之女宋霁月。
此女在京中向来声名古怪,如今也是大殿上唯一穿女裙的,说起话来更是丝毫不加避讳。
谁也不想与怪人多言,也觉无需与女人多言,便都打马虎眼说着“圣意难测”,就要掀过这一话题。
戴舟却认真回道:“因为……”
未及他说完,便听宫人通报道:“廷王殿下到!”
所有人在几案旁伏跪,廷王一身玄色官服自殿后步入,拾级而上,亦是对着空置的龙椅行了三叩九拜之礼,才落座在了龙椅旁侧。
宫人道:“起!”
贡士们纷纷起身,规规矩矩坐回几案后。
宫人又呈上名册,廷王一一点名确认:“邓淳。”
下面一人拱手道:“在!”
“戴舟。”
戴舟拱手:“在!”
“宋霁月。”
“在!”
“金涣。”
“在!”
“王棉。”
台下一片寂静。
“王棉。”廷王又道。
台下依然无声。
“王棉弃考。”廷王判道。
宋霁月听着心上一空,王棉应是之前险些迟到的那位姑娘,这回也是迟来了吗?
过于可惜,这姑娘应是会试在榜四十七。
点名未停:“郑艾。”
郑艾倒未愣神,其实她连自己跟哪些人在一起考的会试都没在意:“我在!”
“董毓……”廷王念名字的声音,突然一虚。
“在!”董毓的应答声太大,甚至将身边的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去。
廷王亦看向她——杏眼丰唇,不知为何面色微红,即便身着男装,亦难掩款款之态。
一如当年的董蓉。
弛瑜那边早已派人查了四位姑娘的底细。
尹人看了她放在御书房几案旁的密函,笑笑道:“我还说你怎么敢找廷王代政,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弛瑜应:“也没多早。去年与李岑商议完女科之事后,我担心李岑安危,将孙七派去了她身边。但孙七这个人有些一根筋,我说让他‘跟在李大人身边’,他就真的只是暗中跟着。后来孙七告诉我,当晚李岑就去了城郊一间草庐,一个长得跟我有些像的姑娘给李岑开了门。”
“原来如此,”尹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李岑与董蓉素来交好,若有什么必须藏在城郊的‘皇亲国戚’,便也只能是廷王与董蓉之女了。”
弛瑜点点头:“舅父这些年来始终执着于生个女儿,我那时才明白,原来这是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他大概以为这个董毓早就夭折了吧,如今殿试相见,不知作何感想。”
尹人贫贫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女官婚嫁,是要好生思量的。姑娘心性本柔,聪明如董蓉,也难逃一个情字。陛下日后或许还得兼职做个小红娘——不过陛下这乱点鸳鸯谱的本事,还着实有些让人忧心……”
弛瑜愣了愣才知尹人说的是子伦和白绫的婚事,心下火起,正不知如何还嘴,便有宫人来呈奏疏。
弛瑜忙收了心思接过,又做起了正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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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十八线小透明居然赶稿赶出了角儿的错觉。
还有9000字,2天写完才能做完任务,我的麻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