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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不识农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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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棉其实应该算是个挺普通的女人。
    家境普通,样貌普通,十来岁普普通通地嫁了人,普普通通地生了孩子。听起来没什么不好。
    她自小爱读书,能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时父母农活繁忙,没空管束她,她抛下活计去学堂外偷听先生讲学。
    那也是她第一次挨打,理由是她的活儿没干完。
    屋漏北风啸,天寒油灯浊。
    木棍一下下打在她身上,那一夜,她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如果自己被打死了,没有人会在意。
    后来,她鼻青脸肿地坐在高高的稻草堆上,看姑娘们嬉笑着抱着衣物路过,去河边浣衣。
    她突然不明白姑娘们为什么笑。
    外面的人不欺辱伤害她们,是因为知道她们家中有父母。若对她们作恶,她们的父母或许会去衙门击鼓鸣冤。
    那么当家中父母不再将她们的命放在眼里,她们就真的完了。
    幼小的王棉感到恐惧,她发现父母可以让她从这世上消失掉,就像她不曾来过一般。
    她依然偷师,但会将活儿干完再去。
    可人一旦开始打孩子,就是开了戒,就会上瘾。
    不难理解。在外受了一天的累,攒了一天的气,回家看到面无表情、蓬头垢面的臭丫头,而这丫头他们打过一次,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
    王棉觉得自己挨打时听得最多的便是——“你摆这个脸色给谁看”。
    她没觉得自己在摆脸色,她只是笑不出来。
    这是她挨了多少打都没学会的事儿,这也是为什么她比其他姑娘挨的打都要多。
    王棉去河边浣衣,别的姑娘都是身上偶尔有伤,仍能笑嘻嘻地浣衣玩闹。
    王棉却是少见不带伤的时候。
    也有姐妹瞧她可怜,开导她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犟呢?干活勤快点,多点笑模样,学两句吉利话,日子怎么不是过?又不是什么大小姐,还指望着爹娘供着你那?”
    王棉不想听这些屁话,扭过头去只干自己的活。
    长此以往,她在同村姑娘中也是不合群的。
    别家姑娘挨了揍,多少有姐妹安慰两句。她挨了揍,却是常事了。
    甚至有人说——怪不得她总要挨打,整日里耷拉个脸,谁看了不想打呀。
    王棉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笑不出来。
    是因为痛吗?是因为恐惧吗?
    不是,她只是觉得若是对伤害自己的人笑脸相向,那这个叫王棉的姑娘,就真的是活该挨那些打了。
    她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会痛的,她不想让人觉得只要打她,她就是什么都会做的。
    可笑的是,这么想着的王棉,却真正成了众人口中活该挨打的人。
    十多岁时,姑娘们与同村小伙相看,谈婚论嫁。
    王棉自然是最不可能找到好人家的。
    有小伙荷锄打河边过,往河边张望不停,姑娘们打趣道:“瞧谁的呀?”
    小伙害羞不答,又有姑娘乱起哄:“看王棉的吧!”
    小伙便怒:“你……你不要胡说!你才看王棉!”
    众人大笑,王棉洗净了衣物,抱起木盆回家。
    这样的对话常让王棉觉得在她们眼中,自己是个谁都不想触碰的脏东西。
    但她自己却是明白的——我是很好的一个人啊,我是值得爱护的一个人啊。
    同村耻笑,父母亦觉家中出此丧门星,脸上无光。
    后来,一京都商人过路,恰那日王棉脸上无伤,多看了两眼,而后便去王家付了“聘礼”。
    当天,王棉便收拾行李离开了。
    说是商人,却也不是什么大商贾,或许更像走南闯北的小贩,一个在京都讨不着老婆的人罢了。
    起初见王棉干活利索,商人还挺高兴,但日子久了却发觉不对——他在外头讨生活,养着这婆娘,这婆娘怎还总给他甩脸色?
    他对友人诉苦,而友人则笑着告诉他:“女人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轻松的酒局,轻松的笑谈,三言两语就给王棉判了死刑。
    那日挨打后,商人问她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王棉摇头。
    商人说:“我供你吃穿,你该感恩戴德。”
    王棉说:“我亦为你浣衣烧饭,整理起居。我若出去给人浣衣做活,工钱并不比你每日给我的银两少。”
    商人被她说得愣了愣,又道:“可你若没了相公,独自在外,肯定要受人欺辱。你以为你一个人就活得下去吗?”
    王棉说:“你说得对。”
    她是真觉得商人说得对,她一个人讨生活,是活不下去的。
    但她觉得这世间是错的。
    商人其实本性倒不坏,只是他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他得学会打老婆罢了。王棉跟他说话时,他时常被堵得愣住搭不上腔,那时王棉就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傻子说话。
    有时他也会突然反应过来——这婆娘是在故意拿话堵他,习惯似的就是一巴掌。鱼鱼小说 .yuyubook.
    王棉也不说什么,反正又打不过。
    嫁了个商人的好处是,相公时常不在家,王棉有很多时间可以偷偷看书。
    书中有的是另一个世界,是只属于男人们的世界。
    在那里打人是粗鲁的,有学问是受人敬仰的,夫妻之间是该举案齐眉的,亲人之间是要相敬相亲的。
    男人们可以追求仕途,可以下海经商,可以封得良田,可以保家卫国。
    那是和女人截然不同的,宏大而又瑰丽的世界。
    是切实存在的,和王棉没什么关系的世界。
    日子就这么过着,王棉生了个女儿。
    女儿和她一样聪明,她却并未教女儿识字读书,因为明知懂得多的女人注定过不好一生。
    有时听见有人提起女帝、二殿下,心中又万分妒忌。
    妒忌这些女子生于皇族,能明目张胆地读书,能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妒忌这些女子若死去,会使天下局势变动,影响直达万古之后。
    这是多么有力的生命啊,若是她也有就好了。
    王棉读书便只是读书,从未有什么大志向,也无意去改变这破破烂烂的人生。
    甚至女科开启后,她也并未将其与自己联系起来。
    直到她瞧见董毓抬头挺胸,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贡院。
    她又开始妒忌了——
    这个女人不也是穷苦出身吗?她难道就不怕众人耻笑吗?她读过的书难道比自己还多吗?
    有那么一瞬间,王棉想着,放下手中的菜篮,就这么走进贡院吧。
    可若是不中,她该如何继续生活?若是那商人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打死她?那之后孩子怎么办呢?
    她恍恍惚惚地走回了家中,将菜篮放下。
    金鸡报晓,东方既白。
    王棉怔了怔,疯了似地冲出家门,一路狂奔去了贡院。
    她并非是去求富贵的,而是去求死的。
    飞蛾扑火,烈焰焚身,却也能在濒死一瞬获得光和热。
    贡院内,王棉笔走如龙,畅谈古今,那个从小被打到大的脏兮兮的女人似乎不见了。
    那时的王棉在发光。
    王棉一生没做过什么大决定,这是唯一一次,但她不后悔。
    她甚至抱有一线希望——商人这阵子跑商路不在家中,或许真能让她考过了殿试,从此一切便不一样了呢?
    但是,在殿试前一天,商人回来了。
    王棉当头便挨了一棍,当时便看不清东西了。
    她只听见商人嘶吼:“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出去给我丢人现眼!现在人都知道我家出了个女贡士,我还怎么见人!”
    棍棒雨点般落下,王棉觉得自己已经被打死了。
    再睁开眼睛时,浑身痛得几近散架,她动弹不得,只知自己躺在柴房,浑身是血。
    视野内,有一双男靴,质量上乘,花样精致。
    弛瑜被此惨状惊呆:“王棉姑娘!”
    尹人扣了下她的脉搏,轻描淡写道:“放心,能活。”
    另一边,殿试已散了场。
    试题考的是有关南方叛乱和西方商路。
    又是一群人前来恭维戴舟足智多谋,押题如此之准,但实际上如果连这都押不中,也就不必来参加什么殿试了。
    戴舟被捧得飘飘欲仙,还要装着说:“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一片和谐中,宋霁月的声音又是十分突兀:“戴贡士方才话未讲完,霁月仍想讨教一二。”
    所以这个宋霁月才这么惹人厌。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呛道:“这结果不都出来了吗?戴兄并未说错,你干什么这么咬着不放?”
    人群中亦有人应和。
    戴舟觉得莫名其妙——人家姑娘不也只是问一下,怎么就是咬着不放了:“无妨无妨,宋小姐,是这样的。女子从政一事,虽说已始,但仍未到能登考卷之时。即便是朝中也未必每位大人都接受此事,便更不必强求区区新晋贡士在此处有何高见。最关键的,考场上尚有几位小姐在场,出此考题,你们又如何作答?或许对你们来说更容易,又或者说更难,但不论如何都有不公之嫌。殿试考题是经过层层考量琢磨的,犯不着碰这条死线。在下愚见,若有不妥,还请斧正。”
    宋霁月眼睛亮了亮,欠一欠身子:“并无不妥,受教了。”
    戴舟亦赶忙作揖:“不敢当,不敢当。”
    而董毓散场后并未多留,立刻起身就要离去。
    有宫人绕到她身前作揖道:“董姑娘,廷王邀您一叙。”
    董毓考了一场,此时情绪已平复,亦作揖道:“民女方才参加完殿试,此时面见廷王,人言可畏,恐有不妥。大人可代为转达一句话。”
    宫人忙道:“姑娘请讲。”
    董毓说:“莫近吾身,面斥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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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毓:莫挨老子,不然老子就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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