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911.com,更新快,无弹窗!
弛仁十年一月中旬,子仟公主远嫁北地牧族,与牧族来朝的车队一同离京了。
这一嫁甚是风光,弛瑜给足了她面子,千里送嫁,直至出城。
其间弛瑜与子仟二人相对,弛瑜脸上难掩歉疚,而子仟则只做礼数,不言其他。
既看不出出嫁的欣喜,也看不出离乡的悲苦。
倒是这副模样,让弛瑜更觉辛酸。
年少时,子仟曾说她淡漠,看似对谁都恭敬,实际都是慢慢的疏远。
如今子仟也如法炮制地对待她了。这确实不太好受。
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在院落一角找旧风筝,还取笑弛瑜说“果然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一个男人”的刘子仟了。
只是到出城前回头最后一眼,子仟才道:“许是我们兄妹二人配不上陛下吧。陛下的事,我们真心想辅佐、想参与。陛下自幼孤僻,只有我和哥哥陪伴,我们都曾以为我们彼此之间是自己人。今日我才明白,我们原就不是与陛下一般有才华的人,自是会与陛下渐行渐远的。”
弛瑜想反驳,刚张口唤了声“子仟”,又被打断道:“陛下鼓励女子掌握自己命运,广开女科,广设女官,让天下女子充满希望。转眼又将我如物件一般送与外族,我难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吗?陛下,您好狠的心啊。”
子仟这便走了,一袭异域嫁衣,正是大好年华,美艳不可方物。
弛瑜心坎一阵剧痛,咳了两声,下令道:“回宫。”
随行的侍女宽慰子仟道:“小姐也不必如此难过,陛下可是将北地的五彩孔雀神弓给您做嫁妆了呢。您此嫁如此风光,北地那边自不会轻慢您,也足以见得陛下是疼您的。”
子仟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道:“你以为区区一把弓在她眼中便是什么罕物?这些身外之物,哪怕再精致再昂贵,她也向来不当宝贝,送出去又有何打紧。”
侍女哑口,又引子仟去看队伍最前头的男子:“小姐快看,听说那位便是牧族第一勇士木哲,果真健美英武,或许会是位如意郎君呢!”
“你倒会夸,”子仟冷笑道,“第一勇士?不过是个蛮族野人罢了。”
而车队前头,木哲的侍从正与木哲笑道:“可要恭喜木哲大人,小人好生羡慕啊,此来中原带回了美娇娘。”
木哲与其两马并驾,目不斜视道:“你明知我眼中只你一人,不要开这种玩笑。父亲大人真是老了,他是被那火筒吓破了胆,竟同意了归顺中原,我绝不认可。”他用大拇指指一指自己的心脏,看向侍从道:“这里,流的永远是牧族的血。”
侍从看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些担忧:“或许族长大人是想留牧族命脉,我们总不能真的去和中原同归于尽。族长大人已几次三番提醒您与主战派那些人莫要走得太近,若您再这么下去……”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费劲心思让他把弟弟献与中原皇室?如今他只我一个儿子,我就是牧族未来的族长,我主战,牧族便主战,再无人能拦我。他们封锁黄泉谷,连幼小的孩子也赶尽杀绝,就这也敢称我们是蛮人?他们与当年的庆国、与焦桀并无分别,我木哲宁死不做南国人。”木哲握紧了拳头,“放心吧,不会是同归于尽的,那火筒他们造得,我们也造得。”
牧族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再怎么斗,此时也是牧族内部的事了,只要牧族长不上奏,便也没到中原插手的时候。
所以不管怎么说,以部族来朝为标志,南国进入了真正的太平阶段,史称“弛仁盛世”。
这一年里,若不算子仟,弛瑜共赐婚三次。
第一次是为田韦和阿阳赐了婚。
阿阳是尹人的侍女,田韦是临儿的师父,他们已在栖灵宫朝夕相处一段时日了。
这段时间阿阳发现,原来田韦不是哑巴。
田韦只是看见她就说都不会话了而已。
所以一开始田韦和阿阳之间的沟通全靠临儿撑着。
田韦一声不吭地把香荷包给临儿,临儿便用力点头:“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转脸就跑阿阳那儿去:“阿阳姑姑,师父说了,这香荷包是他亲手缝的,送给你的,不过阿阳姑姑人比花香。就是他只有一条胳膊,缝得丑些,愿阿阳姑姑别嫌弃。”
田韦一声不吭地把桃花酥给临儿,临儿便忙不迭地接过:“师父,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能先吃一个吗?”
田韦点点头,临儿便塞了一个到嘴里,一溜烟来到阿阳面前:“阿阳姑姑,这是师父赶早买的荷花酥,还热乎的,一共五个,意思是五福临门!”
田韦一声不吭地把一张帕子给临儿,临儿看了看上面绣的鸳鸯,心下了然:“我知道了师父,我去去就来。”
田韦忙一把把他揪回来,脸烧红:“这回不是我绣的。”
“啊?”临儿又打开帕子看看,“师父,这要不是你自己绣的,那你这帕子是有点普通啊——哦我明白了,您是想和阿阳姑姑鸳鸯戏……”
田韦一把把他的嘴捂上:“莫要胡说,并非、并非……”
田韦不得不指给他看:“是这儿……绣了个太阳。”
临儿竖了个大拇指:“师父好眼力,这要搁旁人,根本瞧不见。”
他噌噌噌跑到阿阳面前:“阿阳姑姑,虽然这是师父买的,但师父说,阿阳姑姑就像这帕子上的小太阳!”
阿阳一接过,临儿便跑了,她不得不高声追问:“不对啊太子殿下,这帕子上哪有太阳?”
总之这么送着送着,两个人就有些感情了,终于有一日,田韦收到了阿阳的回礼——一朵路边采的小野花。乐视小说 .les3399.
田韦一声不吭地收下,看起来高冷异常,但阿阳走后立刻出城,花了几个月的俸禄央匠人将小花封进玉石,做成剑穗配在了剑上。
谁能想到太子的师父,断臂的剑客,寡言的战士,剑上竟配了朵小野花呢。
他就这么每日带着这样一把娘炮的剑招摇过市,尹人见了,告诉了弛瑜,这事儿便成了。
他们二人皆是孤儿出身,无甚亲信,便在栖灵宫中完婚了。高堂拜的是陛下和尹妃,花童用的是太子殿下和侍女孙渺,临儿对阿阳的称呼也从“姑姑”变成了“师娘”。
世间再无旁人是这般结亲的了。
第二次是郑艾和余楚。
这是头一回有男女官员成婚,在朝中掀起些许风浪。
郑艾位高权重,又谈和有功,颇受敬仰,故而风言风语不是冲她而来。
倒是余楚,入朝不久,功绩尚无,便与女相成婚,不乏有在背后嚼舌根之人。
这意味着他日后有任何功绩,都会被认为是得了郑艾提点;得了一丁点甜头,都会被说是因为他的夫人位高。
正是为了避免如此,弛瑜将二人的职务方向进行了调动,使郑艾与余楚再无公务往来。饶是如此,诟病之言一时也并不能止息。
但这一切,都是余楚要求的。
弛瑜曾劝过他,说他是踏实有才之人,不妨等有所建树、与郑艾差距不这么大时,再商议婚事。
但余楚说:“陛下,我是个男人,不能因为我尚无建树,便要姑娘平白等我几年。若如陛下所言,我确是能成气候之人,那么我成婚前成器,还是成婚后成器,都无甚打紧。仅仅为了我名声好听一些,便要郑艾大人空守大好年华,这不是大丈夫所为。此番与郑大人一同远赴北地谈和,郑大人被困犰族,险些丧命。那时我便明白,这世间祸福难料,光阴不等人。我不愿与郑大人许将来,只要郑大人点头,我愿风光迎娶郑艾大人,此后一切唾弃谩骂,我一力承担!”
他俩办了两场酒席,一场在余楚家乡,按中原礼仪;一场在老先生那,以白族礼仪。
已领到南国户籍的孩子们围着二人唱歌跳舞,老先生眼含热泪,按白族婚庆给二人手腕挽了红绸花。
所以所谓的男子气概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待我功成名就我回来娶你”吗?是“你身份比我尊贵所以我不能娶你吗”?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帮助我必须自己成就一番事业”吗?
或许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
所以弛瑜能理解当年刘子伦弃她而去,但弛瑜从不认为自己位高便是羞愧之事。
余楚选择了和刘子伦相反的道路,于是郑艾亦不会觉得,是自己官职过高阻了二人的情路。
毫不夸张地说,听完余楚一席话,弛瑜热泪盈眶。
相比之下,戴舟这里就非常尴尬——他确实是怂到耽误了宋霁月好多年。
不过他们情况也不一样,戴舟在朝中的权势远高于宋霁月,若二人传出些什么,受人唾骂的可是宋霁月。
所以他俩真就这么磨叽了许多年,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处心积虑地避嫌,又处心积虑地偶遇相看。
直到余楚与郑艾那边完婚,他终于来到殿上,求弛瑜为他和宋霁月赐婚。
弛瑜自是不能当场应下,戴舟一走,她便召了宋霁月来。
弛瑜的意思很简单——赐婚可以,但宋霁月如今的职位与戴舟往来过密,且戴舟之职并无人可替。这意味着如果二人要在一起,只能削弱宋霁月的职权。
“从今往后,你可能就只能去大理寺管理文书了。”弛瑜道。
宋霁月跪在弛瑜眼前,久久不语。
在第一批女科之中,宋霁月原就与其他三人不太一样。
王棉是为了远离自己当时的生活,董毓是为了承袭母志,郑艾是为了滞留中原的部族人。
只有宋霁月,一袭女裙,翩翩而来。她是为了证明女子是可以读懂诗文经典的,她是为了证明女子也是可以因为才学而被人刮目相看的。
她的目标,其实在她殿试入选之后,便已达成了。
这些年来,董毓打开商路,郑艾官拜左相,宋霁月却始终成绩平平——因为她实际志不在此。
而今日,她要做的决定更是令自己羞愧难当。
宋霁月叩首道:“臣愧对陛下。当年众人皆瞧不起女子赴考,臣一袭女裙,更是遭人指点。唯戴大人言语真诚,与我共商政事,臣从那时起便心悦于他。臣,愿领大理寺文书一职。”
弛瑜忙道:“宋大人请起,何至于此。那时你愿赶赴女科考场,便已是胆识过人的国之功臣。至于你身穿女裙赴考,更是令人钦佩。是你提醒了所有人,这个与他们一同参加殿试的是位姑娘。”弛瑜打开双臂,让宋霁月看清自己的女式龙袍:“我们本就不是男人,便不必怕世人记起我们是女子之身。这也是你教给朕的道理。”
宋霁月泪如雨下:“臣惭愧。作为陛下培养的第一批女官,臣未能像郑大人、董大人一般,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为大南有所建树。”
弛瑜摇摇头:“这也无妨。读书本就不只是为了做官。宰承要有人做,文书亦要有人做,你本不是野心勃勃的女子,也无需为此羞愧。大南允许女子沙场征战,允许女子为帝为相,便也允许女子嫁与知心人、洗手做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