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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戴舟为首的一批官员坚决拥戴尹人的决定，张亦临拗不过，终于同意出兵牧族。
但实际上戴舟的支持、张亦临的妥协，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尹人坚决复仇。
而是如今的雪林，已经太小了。
牧族霸占雪林多年，以雪林为生，如今牧族战力大不如前，难免会被其他族人盯上雪林的领土。而雪林如今变得如此小巧，别说要分给五个部族了，哪怕是牧族本族，也没有几代耗头了。
如此一来，北地五部族之间的矛盾若是处理不当，恐会波及中原。
那么瞅准牧族犯下弑君之罪的时机，先将牧族灭了，然后将其领土、包括雪林，分给其他四个部族，这是最便捷的解决办法。
说实话，张亦临不是张弛瑜，他还没有好心到原谅害死他母亲的牧族人。
所以这么说来，倒是张亦临得了好处。
大仇得报，江山稳固，恶人则由尹人来当。
张亦临站在城墙上，看着母亲留给自己的秀丽江山，连日来终于感受到几分大快人心。
数月后，世间再无牧族。
但是尹人的怒意和悲痛，并没有随着牧族的消失而淡去，他的目光开始看向其他部族，以及曾经与弛瑜对立的朝中大臣。
甚至有一回走在宫中，他忽然拔出了侍卫的剑，杀了一旁站岗的两个侍卫。
原因仅仅是他记得，当年弛瑜持刀夜闯承隆殿那晚，这二人曾按住身受重伤的弛瑜，让她一边流血，一边跪在承隆殿上。
真是好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就是弛瑜帝驾崩后的那段时间，常有宫人见一道士，身着寿衣在宫中游荡。
那便是周老道。
他觉得自己死期将至，于是日日穿着寿衣，等候自己驾鹤西游的那一瞬间。
有时半夜起来上茅厕，能把人吓得几乎失心疯。
张亦临虽不知道这个疯癫老道士是如何混进宫里来的，但姑且接受了这人是自己祖父的事实，命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数月过去，周老道的寿衣已经穿臭穿脏，却还活蹦乱跳的。
张亦临命人给他送去了好几身寿衣，让他经常换着穿，在宫外就算了，在宫里臭烘烘的实在不得体。
而周老道本人也陷入了迷惑——我怎么还没死呢？
而且尹人的行为，也远比他想象得要“温和”得多。要知道恶鬼处事，绝不是屠一个牧族这么简单。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什么在压制恶鬼的邪性吗？
周老道开始思考。
他觉得或许与弛瑜下葬前，他放入弛瑜口中的那块玉琀有关。
说起这块玉，实际大有来头。
周老道少年时穷困潦倒，曾去一户人家偷鹅蛋，在一堆鹅蛋中间发现了这枚玉。
他见钱眼开，立刻私藏了此玉，从此身边就多了一只总摇摇晃晃跟着他的大鹅。
他觉得有趣，这鹅竟也是个好财的，连一窝亲生的蛋都不要了，只跟着他这枚玉走。
同时周老道也担心这玉是大户人家丢失的，此时转手当铺，一旦被发现怕是要被误认为是偷玉贼，于是揣在怀里过了数月才去将玉当了，换了一笔钱财。
但很快，周老道便后悔了。
他发现当他失去那块玉之后，他的卦象准成忽然大不如前。
看着身边一脸鄙夷地望着自己的大鹅，周老道明白过来，自己这应当就是结了仙缘，那块玉应是神物。
这大鹅因与玉朝夕相伴而得了仙气，他自己本人亦然。
于是他兢兢业业地又攒了一阵子钱，快快乐乐地去当铺赎那块玉。却被告知他来晚了一步，就在前一晚，那玉被大徳寺的僧人买走。僧人说是天禅方丈被焦桀为难，自行剖心而亡，今日便要下葬了，于是需要一块玉放入天禅方丈口中，作为玉琀，以作保佑。
周老道闻言忙向大徳寺赶去。
在那里，他看见僧人们向着寺庙后院跪拜，而得道高僧天禅方丈的肉身周围，遍布佛光。
回忆至此，周老道决定前往弛瑜帝皇陵一探究竟。
如此一探，果不其然，那皇陵之中，有着类似当年天禅方丈的仙气——甚至更为浓郁。
但是这没有什么用，因为靠着那块玉，天禅方丈当年也并未复活。
元神归位了便是归位了，即便靠着这块玉，也不过是能够支撑肉身不腐而已。
所以，大徳寺传说的真相便是如此。
一块不知为何从天界陨落的玉石，阴差阳错与天禅方丈所修佛法相融，庇佑他肉身不腐，从而吓退焦桀，使大徳寺免遭血屠，甚至之后数十年香火旺盛。
所以，当年弛瑜在大徳寺拜佛时，德仁方丈并没有对她说真话，他只是将一切以寻常人能够接受的方式讲给弛瑜听。
凡人与天界，原不该有此交集，德仁方丈也是想着就让这件事消失在他这一代吧。
而当年悄悄目睹一切，知晓真相的周老道，便也想着算了。笔趣阁88 .roto88.
只能说怪他仙缘不深吧，平白错过了这块仙玉。如今是天禅方丈的肉身在庇佑整个大徳寺，他自然不能去强行偷玉。
于是他便靠着自己前阵子汲取的那点少得可怜的仙气，以及学习各种道法经文，终究成了一个算卦算得还不错的道士。
也是那段时间里，他算出自己不能接近权贵，否则世间会出恶鬼，损他阳寿。
然而造化弄人，他偏偏睡了前朝的公主。
于是又算一卦，他需得找到菩萨转世，庇佑菩萨平安，如此方可震慑恶鬼，使世间不至于血流成河。
他梦见菩萨满身金光，浑身浴血，于是以此为据寻求半生。
没成想，还是堪堪错过。
此时的周老道跪在弛瑜帝陵墓前，覆掌于碑，感受着墓穴中的气息。
他感觉到，那阵因玉石而散发出的仙气之下，似乎还有一缕残魂未走。
这是当年的天禅方丈所没有的。
周老道皱起眉头，将额头贴在碑上，继续感受——他好像摸出些底细。
这不是佛法，也不是道法，而是巫术。
有人用巫术留了她一缕残魂，在她死后，这缕残魂依然震慑了恶鬼的一部分邪性。
这是多么强大的仁慈，才能在元神归位后，仍能靠残魂庇佑人间啊。
周老道心下大恸，后退两步，向着墓碑再三叩首。
正在此时，守陵侍卫发现了他，高声喝道：“前面何人，竟敢冲撞先帝陵墓！”
周老道心道不妙，爬起来就想跑，侍卫却忽然认出了他：“哎，贼眉鼠眼的脏臭道人——尹太妃大人让找的不会就是此人吧？”
于是周老道才知道，自己用移形术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就已经被全城通缉了。
就像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死一样，尹人好像也忽然想明白了，弛瑜当日竟匆匆从北地赶回，绝对是发生了什么常理不能解释的事。
而这种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问问姓周的。
侍卫将周老道绑到了尹人眼前。
当然，到了此时周老道也不打算隐瞒，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实情全盘托出。
那些尹人从不相信的“疯言疯语”，如今也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当年天禅方丈因有仙玉在口，肉身数十年不腐，但此玉也只保得了他数十年。
待其肉身化去，中原也已经是南朝天下。大徳寺僧人心知此玉有神通，便并未随意放置，而是将其作为白毫，嵌在了大徳寺塔顶的弥勒像中。
何能小僧亦是因为自小时常在弥勒像前打坐跪拜，才得了仙缘，有了慧根。
而四处云游的周老道听闻天禅方丈肉身已灭，遂悄悄潜入大徳寺中，从弥勒像的脑门上撬走了仙玉，始终带在身侧。自此卦象精准，修道顺利。
后来，周老道因算出菩萨人在京城而赶赴大徳寺，却发现是中了弛瑜和尹人的计。因念及不得接近权贵，只得趁人不备用移形术开溜，留下身边的大鹅给弛瑜用以传信。
但弛瑜却草草将大鹅放生，那么它自然还是选择了继续跟随仙玉在怀的周老道。
“我算出你今日有劫，便用那鹅给先帝去了信。”周老道交代道，“我是想着她帝王之尊，或许能有办法救你，没成想她竟将你的死劫移到了自己身上。如今我将那玉放入她口中作为玉琀，也仅仅能保她肉身不腐罢了，她的元神已经……”
周老道话未说完，便被尹人一把掐住了脖子。他喘不过气来，满脸通红，更因看着尹人伤痕遍布的脸而万分恐惧。
生死一线间，周老道挤出几个字：“试试……巫术……”
尹人立刻便松了手：“说！”
周老道一阵猛咳，而后飞快道：“方才我去探墓，墓穴中除了仙气萦绕，更有因巫术留存的一缕残魂，你若不死心，或许可以去巫族碰碰运气！”
尹人一脚将其踢开，下令道：“备车马，前往巫族。”
侍卫们纷纷跪道：“是！”
半月后，尹人来到巫族长居所。
巫族长按中原礼仪叩拜了尹太妃，抬头时，神色中有几分诧异。
不是因为尹人的脸毁了，而是因为，每每朝拜时萦绕在尹人周身的黑气，竟不见了。
巫族长心下了然，颤巍巍道：“看来，先帝是为你而死。她对你用情至深。”
尹人阴着一张脸，坐到了巫族长对面：“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巫族长缓缓落座，咳了咳，将拐杖放到一旁：“初次朝拜时，老身看见先帝周身黑气萦绕，老身几乎看不清陛下的面容。于是那日朝拜，我便为先帝施法固魂、拆咒破咒，却不想黑气竟当场转到了尹太妃大人您身上。”
巫族长看向尹人，点头道：“是的，中咒者并不是先帝，而是尹太妃大人您。是有人对您下了毒咒，作用在了先帝身上。这些咒术作用在至亲之人身上是常有的事。老身为先帝破了咒，那么咒术便回到了本源处。”
巫族长回忆着：“后来年年朝拜，黑气都在尹太妃大人您身上，老身以为过不了几年，您便会……却不曾想，竟传来先帝驾崩的消息。如今看见您，老身便明白了，她硬生生将您的命运又抢了去，她肉身破咒，护了您周全。”
尹人声音微颤：“可还有生还之法？”
巫族长摇摇头：“没有了。老身虽曾在破咒时为先帝固魂，最多也不过是能在肉身上养一缕生前残魂罢了。或许千万年汲取天地灵气，机缘巧合之下，她还有望能重回人间，但那时，尹太妃大人却又早已不在了。”
就这样，尹人最后的希望也燃烧殆尽。
几月来的泪水终于涌出，尹人趴伏在巫族长的小圆桌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