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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陆府的弛瑜,直接就投奔了木工坊。
七成见了她脸上的伤,一副早知会如此的样子:“干不下去了?”
弛瑜点头:“干不下去了。”
七成便招手道:“过来坐着吧。我找些图纸给你看看,你得先会画图,才能开始做工件。”
弛瑜应道:“好。”
于是七成起身找图纸,弛瑜看着他正做的那个方块盒子。
七成说:“你可别乱动,那是千机锁,一般人打不开的,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七成刚说完,弛瑜已经把它打开了。
“糙,你也太会让人难堪了,我刚说的一般人打不开。”
“不好意思啊。”弛瑜一边道歉一边又帮他组装回去了。
七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师父在后面嘿嘿发笑。
后来弛瑜想想,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去什么陆府。她想过的本就是潇潇洒洒的僻静日子,而官家府邸实际就像个小皇宫,有“小皇帝”,有“宫人”,有尊卑之分。
闲着没事去那干嘛。
木工坊很好,很安静,有木头的香味,有愿意沉下心来与木头打交道的人。
也就是在这日,七成做好了千机锁的最后一块零件。
傍晚时,七成和弛瑜一起叩拜了老师父,一个是出师,一个是拜师。
从今往后,七成就要离开师父了。
他得在隔壁干活了。
这奇怪的出师仪式让弛瑜觉得特别好笑,出了木工坊还在细品。
为了庆祝七成出师,也庆祝弛瑜摆脱陆大小姐,七成邀请了弛瑜去他家坐坐。
弛瑜因为上午的事儿郁闷良久,见七成如此提议,便也应了。
说来这是弛瑜第一次去寻常人家做客,还真有些兴奋,听闻七成家中还有娘亲在,弛瑜忙在路边买了水果、熟食准备拎去。
然后她就发现七成家是真的很远,对于只有一条腿的人来说,更是尤其的远。
他家是在城郊,有间草庐,门口有菜地,屋后有鱼塘。
他只管专心做木工,菜地和鱼塘都是戚母打理。
“哎呦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你看,我家阿程难得带朋友回家,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你等着,我去烧两个拿手菜来。”
弛瑜只不停低头道:“多谢……多谢……”
她实在没好意思把一声“伯母”叫出来,因为七成的娘差不多也是四十岁上下。
或许比她还小。
太糟心了。
“你家真的太好了。”弛瑜与七成在屋后吹凉风,鱼塘边野花盛开,随风轻抖。
七成道:“不算好,你看左邻右舍,都是一块鱼塘一块地,都差不多。只是我娘勤快,打理得利索些。你再看那山头,等那小木屋盖好了,才是真的漂亮。”
弛瑜亦抬头看去,见得不远处的矮山上,真有匠人在点灯熬油、连夜盖屋。
“哇哦,”弛瑜也轻叹一声,看看山头又看看卿苑道城区,“从那儿应是能俯瞰整个卿苑道吧,甚至看得见齐驰国。这么说来,风景的确是绝了。”
“是吧,就那一块,现在不知聚集了多少顶级木匠哦。今天早晨才开始的,现在框架就搭起来了,看样子这屋还不小呢。”七成向后仰,直接躺在了泥土里,“也不知是哪家大老爷这么着急盖屋,说不定是在外面有了小,急着金屋藏娇呢。”
弛瑜眼睁睁看着那风雅宝地被旁人选了址,忙问七成道:“像那样在山上盖一间房,需要多少银子?”
“我怎么知道。”七成觉得好笑,“在山上盖房,不仅要能盖得起,还得买山头,这得赚几辈子才能有那么多钱?”
弛瑜挣扎道:“那如果经商呢?有希望吗?”
“你还是别惦记经商了。无奸不商,就你这样的,能被骗个倾家荡产。”七成说着又回忆起了弛瑜卖字时的惨状。
弛瑜长叹一口气。
果然,钱与逍遥,不可兼得。
“说起来,你家落末之前,买得起山头吗?”七成好奇道。
弛瑜还是谦虚了点:“十座都能买。”
七成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不得了啊,你爹到底干什么的?”
弛瑜摇头:“主要是我娘有钱。”
“那你娘是干什么的?”
“不早说了吗,当官的。”
“哎呀,失敬失敬,竟是女官家眷,我有生之年居然见到活的了,”七成抱拳行礼道,“看你这年纪,你娘得是初代女官了吧?”
弛瑜摇头:“第二代。”
七成了然:“那也很靠前了,女英雄啊。那你娘跟普通女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特别凶?”
“还行吧,得看对谁了。”
“是不是特别会做事,雷厉风行?”
弛瑜又摇头:“很多人说她没什么本事。”
七成忙点头:“也是也是,不然你家也不至于家道中落了。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激动了。”
“无妨,她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弛瑜早就不介意说这些了。
七成又问:“那你呢?你写得一手好字,是读书人,为何不去科考?”
弛瑜说:“打死我也不做官。你都不知道有多累。”电子书坊 .info.
话及此处,戚母已吆喝道:“孩子们,菜都好咯,快来趁热!”
弛瑜与七成起身拍拍屁股,回屋吃饭。
戚母人到中年微微发福,但却是个十分利索的人,炒好菜之后连灶台也擦得一尘不染。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七成家区区草庐,竟看起来分外洁净敞亮,房梁上连个蜘蛛网也没有,田里的应季果蔬长势喜人,鱼塘里的水清澈见底。
如果说弛瑜是陆夫人希望陆苹能成为的样子,那么戚母就是弛瑜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
好在弛瑜虽在称呼上有些别扭,但礼数做得足,于是便没有显得唐突冒失。一顿饭中戚母与七成负责插科打诨,弛瑜负责微笑应和,吃出了几分其乐融融。
饭饱七分,戚母又端了条糖醋鱼来,弛瑜忙道:“伯……伯母别麻烦了,您也趁热多吃些,桌上的菜已经足够丰盛了。”
七成倒着实不客气:“太香了太香了,这谁忍得了,我得搞两口。”
遂去取了酒葫芦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顺带对弛瑜客气了一声:“来点?”
却不料今日弛瑜兴致大好:“可以。”
“行,那我少给你倒点,这酒可能稍有点烈。”七成说着给弛瑜的杯子里倒了浅浅一指高的酒。
弛瑜看着这点酒觉得好笑,她也是那种一个人可以喝翻全场的人,这点酒是真的只能润润嗓子。
于是弛瑜与七成碰了下杯子,而后玉颈微仰,在嘴唇沾到酒的一瞬间醉昏过去。
她倒忘了,她上辈子的酒量也是被师父逼着练出来的,换了具身体之后酒量必然也有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弛瑜渐渐有了意识,但迷迷糊糊的也睁不开眼。她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只手指头能微微动一动,然后,她摸到一缕柔顺的头发。
是有人趴在她的床边。
不知为何,她认为那人是白绫,便弱弱道:“水……”
那人本在睡觉,闻声便惊醒,匆匆去端了醒酒汤过来,舀起一勺,送到弛瑜嘴边。
对了,之前承隆殿下,她砍伤诸多侍卫,自己也深受重伤,此时刚刚转醒。
那么现在在她身边,喂她汤药的应该是……
“尹人?”弛瑜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七成一愣:“你说什么?做梦了?”
弛瑜霎时清醒过来,怔怔看着七成,汗水飞快地浸湿了衣衫。
这次她甚至没有头疼,因为时至此时,她的记忆已经将她淹没了。
她渐渐听不见七成的声音,各种各样的话语在她耳边穿梭着。
“我是你命中该遇到的一位贵人。”
“请公子教我。”
“你能吸引我,让我有心帮你上位,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尹人,跟了我吧。”
“命都给你。”
“恭喜尹妃,陛下有喜了。”
“咱们就这么纠缠一世也不错,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你们合伙害死弛成嫁祸与我!一定又是你们合伙害我!”
“瑜儿,陛下,你放过我吧,那毒不是我下的!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害成儿!”
“刚杀了哥哥便敢跑来我这里,你可知我稍微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你一定要将我们兄弟几人杀尽才甘心吗?”
“张弛瑜,是我赢了你!你才是那个废物,你谁也救不了!”
弛瑜猛地坐了起来,浑身剧痛,嘴唇泛白,手抖个不停。
七成束手无措,只能不断给她拍着背:“我看你这个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明日必须去看看大夫,省钱哪里是这个省法!”
不必了,不用看大夫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弛瑜全部想起来了。
就连往日支离破碎的回忆,那些被失忆冲淡的情感,都悉数压过来。
她杀尽了包括大哥在内的所有兄弟。
她诛杀郭家全族。
师父与她在战场擦肩而过,一个奔向生路,一个去向死路。
还有父亲,如果可以,弛瑜愿意把重活一次的权利让给父亲,让时光逆转到谢雀楼对诗之时,让父亲千万不要再对上当时的皇女张殷渮。
还有尹人!最后她死的时候,尹人的脸!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个!
弛瑜强迫自己冷静,至少据她所知,当今陛下的生父,还活着。
她死了,尹人容颜尽毁,那么这三年,尹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活在这世间?
弛瑜不愿再耽误,立刻翻身下床。
七成拦她道:“你魔怔了?你去哪?”却在看见弛瑜表情的瞬间愣住。
那表情不是有多奇怪,而是七成突然觉得,小鱼变成了一个很陌生的人。
眼神幽深,仿佛阅历颇深;嘴角向下,仿佛尝尽人间苦。
她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会有的,所有面部肌肉僵硬着,似乎很难能扯出一个笑容来。
“朕……”弛瑜脱口而出一个字后,认命地闭了下眼睛,改口道,“我得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