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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专程,只是经你一提醒,我认识到大闸蟹也是一门好生意。”
“先生要做阳澄湖大闸蟹生意?”
“我自己不做,交给其他人做。”冼耀文端起茶杯,不疾不徐道:“像你一样,不少人跟着我做事,一些家属没自己的营生,我要为她们惦记着。
你到之前我和伙计聊了聊,这里去年秋天办过蟹宴,一桌清蒸大闸蟹宴要价500元,配绍兴黄酒另加100元,供不应求,进的大闸蟹根本不够卖。”
“伙计可能豁胖(吹牛),六百块一桌,多少人吃得起。”
冼耀文呵呵一笑,“你白当了这么多年舞女,什么时候也不会缺白相人,为了吃口好的,有的是人愿意掏皮夹。”
“台北有多少白相人,两千个都不一定有吧?”
“就算两千个,一个人一年吃一桌就是100万,酒楼的水份算80万,还能剩下20万,利润算三成,就是6万,这个生意有两三个人参与就成,人均2万,一个月就是1666元,在台湾能有这个收入已经非常可观。
这个数字还没算美军,在台湾的美军最低等的二等兵,一个月工资是85美元,中士150、上尉350、少校500,想吃什么都能吃得起。”
“我想歪了,我没想到先生要做的生意这么小。”
“一年六万元的利润已经不少了,何况这个生意还能扩散……”
冼耀文的话未说完,包厢的门被推开,卢卡斯·夏洛特和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走了进来。
“亚当。”
“卢卡斯。”
卢卡斯自顾自在冼耀文的边上坐下,一点招呼自己女伴的意思都没有。
冼耀文在女人脸上瞥了一眼,女人的眼睛非常清澈,长相偏向清纯,不太像风尘女子。
“亚当,这位小姐是?”卢卡斯点上一颗烟,示意梁赛珍。
“珀尔,我的职员。”冼耀文冲女人努了努嘴,“你的女朋友?”
“可能是。”卢卡斯耸了耸肩,用别扭的国语说道:“连青,在浴室里认识的。”
听到卢卡斯的介绍,连青的脸唰一下泛白。
朝鲜战争爆发后,杜鲁门下令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自那开始,多地成立了美军俱乐部,也有一些为美军服务的娱乐场所冒出来,台湾版潘潘应运而生,做的事同潘潘无异,只是名称不同,台湾这边称为吧女或美军小姐。
连青显然是一位美军小姐。
“卢卡斯,对女士要绅士一点。”
冼耀文站起身,来到连青身前为她拉开椅子,“连小姐,请坐。”
连青给了冼耀文一个感激的目光,盈盈袅袅坐下。
坐回位子,冼耀文将手搭在卢卡斯的肩上,“中国菜吃得惯吗?”
“Yeah.”
“你点菜。”
“嗯哼。”
叫伙计进包厢,卢卡斯点菜,冼耀文找连青说话。
“连小姐,我是冼耀文。”
“冼先生,你好。”连青轻轻点头致意。
“连小姐想吃什么菜请随便点,千万不要客气。”
连青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指绞了绞,“我吃什么菜都可以。”
“哦。”冼耀文颔了颔首,“若是吃不习惯,后面再加菜。”
他感受到连青对交谈有抗拒心理,就不多说,转过脸同梁赛珍说话。
少顷,卢卡斯点好了菜,在冼耀文手臂上拍了一下,“亚当,你后面和琼见过面?”
“昨天我和她共进晚餐。”冼耀文转回脸。
“愉快吗?”
“不坏。”
卢卡斯点燃一支新烟,“在台湾顺利?”
“暂时没遇到问题。”冼耀文贴到卢卡斯耳边说道:“冲绳是不是经常有运输机飞过来?”
“嗯哼。”
“有人夹带东西吗?”
“当然。”
“一次能带多少?”
“不能太多。”
冼耀文瞥了连青一眼,“我准备运一些高档食材,需要保证新鲜,给我几个名字,我派人去接触。”
“不用麻烦,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我是正经生意人,不做非法的生意。”冼耀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卢卡斯大腿上,“你也不要做违反军纪的事,以后会有人定期给你‘写信’。”
卢卡斯拿起信封,感觉到沉淀的厚度,咧嘴一笑,“所以,这是什么信?”
冼耀文摊了摊手,“绅士信,以后请对女士保持风度。”
卢卡斯不经意睖了连青一眼,低声道:“亚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呃,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对机密不感兴趣。”冼耀文坐直身体,用平常的音量说道:“帮我搞几张红色临时证,珀尔需要去美军俱乐部寻找生意。”
卢卡斯做了个OK的手势,“说到生意,顾问团需要食材供应商,有没有兴趣?”
“我没有兴趣,但可以和别人交换,这个机会的时效性是多久?”
“两周。”
“由蔡斯少将决定?”
“嗯哼。”
“OK.”冼耀文看向被叩响的包厢门,看着伙计从托盘里拿出菜盘摆盘,“卢卡斯,你结婚了?”
“我的儿子莱昂纳多。”
“莱昂纳多?你妻子是意大利人或者德国人?”
“德国人。”卢卡斯诧异道:“为什么你会猜意大利和德国,而不是其他国家?”
“你不知道圣徒莱昂纳多?”
“谁?”
冼耀文双手合十,做祷告状,“主啊,请打救这只迷途的羔羊。他只是无知……”
“Fuck!”卢卡斯推了冼耀文一把,“一点小问题,不要把主请下来。”
“哈。”冼耀文嬉笑一声,“中世纪的时候,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流行用这个名字,后来出现了莱昂纳多·达·芬奇,其他人就不好意思用这个名字,三个国家叫莱昂纳多的人少了,反而德国人开始喜欢这个名字。
Leonardo,Leon和Ardo,如狮子般勇敢的人,Leon源自希腊语,Ardo源自古德语。所以,不难猜你妻子有意大利或德国血统。”
“见鬼,莉尔没有告诉我。”
“这不重要。”冼耀文耸耸肩,“莱昂纳多接受洗礼了吗?”
“还没有,我和莉尔打算莱昂纳多第一次领圣体后再接受洗礼。”
“新教?”
“嗯哼。”
“我愿意当莱昂纳多的教父。”
“婊子养的。”卢卡斯笑骂道:“如果不是新教呢?”
基督教传统中,一般教父一生只能担任一次,只有新教教派无严格限制,同一人可多次担任教父。
“哈。”冼耀文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咸齑黄鱼至卢卡斯的菜碟,“这是常凯申家乡的名菜,你很会点菜,不是第一次吃?”
卢卡斯拿起筷子,耍弄几下,“今天是第三次,我已经会用筷子。”
冼耀文示意梁赛珍和连青动筷,又对卢卡斯说道:“昨天我和琼吃的法国菜,不是太好吃,但店里的生意很好,说明法国菜在台湾是有市场的。
如果我开一家法国餐厅,聘请法国高级厨师,引入最好的食材,做最正宗的法国菜,然后邀请顾问团的军官入股,把餐厅的优惠券纳入你们的福利体系,你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非常棒,每个月的1日和15日是顾问团发薪日,餐厅可以搞促销活动。”卢卡斯兴奋地说道。
“所以,你有兴趣?”
“当然。”
“军官入股不用掏钱,只需满足我两个条件,一是引导士兵到餐厅进餐,二是允许我向士兵们推销储值会员卡。”冼耀文摊了摊手,“你知道开一家法国餐厅需要投入的资金不少,我想提前回笼资金。”
“见鬼。”卢卡斯笑骂道:“亚当,你真是天才。告诉我你准备拿出多少股份,我好和其他人谈。”
“我留下30%,其他的如何分配我不过问。”
“你认为70%的股份价值多少?”
“你们做到我需要的,我可以保证每个月至少1万美元的分红交给你们分配。”
卢卡斯伸出右手。
冼耀文握住,一桩生意就此达成合作意向。
一直在凝神倾听的连青对冼耀文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如此轻易就和美国人做起了生意。
而之前只能通过水仙厉害去揣测能掌控水仙的人肯定不会差的梁赛珍,对冼耀文的社交能力有了清晰的认识,自己跟了一个大方又厉害,可能还非常体恤下属的老板,下半辈子似乎有指望。
“你觉得餐厅的名字用拉斐特如何?”
吉尔伯特·德·拉斐特侯爵,法国人,帮助华盛顿打江山的义子,他对美国独立的贡献超过参与签署《独立宣言》的大部分“国父”,可称其为“美国国际国父”。
“这个名字太棒了,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法国餐厅。”卢卡斯由衷说道。
“那就用这个名字。”
晚餐进行了两个小时,冼耀文谢绝了卢卡斯上酒吧消遣的邀请,送梁爱珍回去后,直奔唐季珊家。
唐宅在阳明山山麓,离蒋宅、陈宅、阎宅都不远,举头一望就是新高旅社,里面住着张学良,大概还有赵一荻。
来到唐宅门口,冼耀文下车朝着新高旅社的方向眺了一眼,吸一口老张家的运气,但凡换其他任何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老张家早已被满门抄斩,小六子哪有机会听“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不得不说老张家的祖宗在地底挺卖力,祖坟青烟量蛮大。
吐出一口浊气,冼耀文抬头看一眼星辰,不知为何想到了赵构,从上位者的视角去看,这是一个倒霉催的人物,手底下居然出了个岳飞。
如果再放任岳飞积蓄声望,即使岳飞本人不想,跟他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岳家军将领也会将龙袍强制套他身上,到那种境地,岳飞若是还要装犊子,将领们会砍了他的脑袋,龙袍换一个人穿。
谁穿都是穿,哪个瘪犊子也别想耽误将领们的从龙之功,西湖断桥兵变是早晚的事,赵构面对的是死局,岳飞不死,赵家江山就会断送在他手里。
“老赵家的子弟就是再蠢也该清楚自己家是怎么发达的,秦桧同志,你辛苦了,上位者不能错,黑锅你背着玩吧。”
冼家的战车已经开动,就不能中途停下来,一停,车头危矣。
“先入关者为王上,后入关者臣服降。”嘴里哼着戏,冼耀文朝着唐家的院大门走去。
叩开门,在管家引路下进入居室。
同是日式别墅,居室的格局差不离,就是牌桌的摆放位置也大差不差。
扫了一眼格局,冼耀文将注意力放在人身上。
牌桌边是费宝树姐妹、王右家,以及之前没见过,但可以轻易认出来的蒋碧薇,她的脸型和眼睛都有点奇特,极度不符合他的审美,他能给予的最正面评价“丑得坦荡”,看过照片的他想认错都难。
看完牌桌,往沙发瞅一眼,没见到前辈唐季珊,不知道在内室还是不在家。
他觉得自己和唐季珊的做事风格有相似之处,所以愿意称其为前辈,但前辈归前辈,一点不妨碍他往死里踩唐季珊这朵前浪。
仿如当了准婆婆或婆婆的女人,从骨子里不喜欢像极了自己的儿媳妇——作孽啊,娶了个什么都不干的儿媳妇;老天爷有眼,我女儿在婆家什么都不用干。
人类文明的发展依然局限在零和博弈,资源分配和权力都需要经历残酷的争夺,有人得利,必有人损失,既得利益者自带原罪,从根本上讲,贫者的仇富心理绝对正义。
冼耀文陷在天道的局里,越成功,作恶越多,他不甘自我毁灭,只好打压自己人之外的志同道合。
这就是他的善,他的天道。
来到王右家的身后,冼耀文瞄一眼她的手牌,混一色加碰碰胡单吊南风,手里有圈风东风刻子和门风北风刻子,台数且得算一会。
“唐夫人手气如何?”
“霉了一个晚上,刚刚转手风,估计是麻将牌知道冼先生要来,好牌都往我手里钻,想要什么就来什么。”王右家诙谐地说道。
“原来我功劳这么大。”冼耀文淡笑道:“王阿姐,那我是不是能吃点喜?”
王右家转回头,眼睛在冼耀文脸上啄了一口,“既然耀文能看上这点小钱,我也不能小气,赢了我们一人一半。”
对面的费宝琪戏谑道:“耀文,宝树就坐在这里,你也不避讳一下?”
“陈太太,冼太太赌场得意,情场理应失意。”蒋碧薇不甘寂寞,凑趣道:“今晚就我俩的手气差,再输下去要喝西北风了。”
冼耀文知道蒋碧薇眼下跟着张道藩过日子,却不知能不能称呼其张太太,只好冒进道:“蒋阿姐,我来台湾看的第一张报纸上面就有你的文章,都是字典里有的字,你随意挑出一些打乱重新排列就能收稿费,钞票覅忒好赚哦。”
“哈哈哈!”
“呵呵呵!”
王右家、费宝琪和费宝树几乎不分先后笑出声来。
蒋碧薇抛出一记白眼,“冼先生,说到赚钞票,整个台北都知道从香港来了你这个财神爷,要不要关照一下我这个老阿姐,请我写几篇花边?”
“这个好说,只要张先生不介意,蒋阿姐你随意写我和你的花边,文体不限,字数不限,注水也没关系,我比较喜欢张资平的气象比喻注水法,我俩手牵手,你可以用五十一种比喻。”
“哈哈哈!”
蒋碧薇虽然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调皮地从指尖溜出,之所以如此失态,一是冼耀文说的诙谐,二是想起了过去的趣事。
当年鲁迅码文仅仅枣树分左右注水便惴惴不安,却在报纸上看见张资平写雨用了十五种比喻,一水就是数百字,稿费骗到了不说,读者反响居然不差,他心里就不爽了。
又见张恨水在《金粉世家》里写旗袍用了两页,他心里彻底失衡,遂在报纸上发表评论:“挤出来的都是奶,注进去的都是水。”
蒋碧薇原以为冼耀文弱冠之年便铜山金穴、鲜衣怒马,必是满身铜臭之人,没想到他居然知晓比年纪还长的典故,顿时心生好感。
又想及与前夫徐悲鸿离异时分得的画所剩无几,已显坐吃山空之危,与一“资本豺狼”相熟也不是坏事,待笑意退去,她点了点冼耀文,“耀文,正经说话,不要逗阿姐笑。”
说着,她从牌墙里摸了一张牌,手指一抹便打了出来,“南风。”
“胡了。”王右家兴高采烈地推倒自己的手牌。
蒋碧薇扫一眼王右家的牌,睫毛一抖,眼神上跳,狠狠剜了冼耀文一眼。
冼耀文无奈,这就是打牌人,怨天怨地怨空气,就是不怨自己的脑子,都打了多少张牌了,风一共没出来几张,这时候还敢打大生张南风,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谄媚讨好,借王右家爽朗笑声为桥,来到了费宝树的身后。
已是八点一刻,王右家却没有进一步表示,大概今天邀请他来只是为高潮做铺垫,并未打算速攻。在费宝树身后看她打了一把牌,他到沙发就座,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
金华街。
这条街是浙江人在台北的主要聚居区,特别是原金华道(金华+衢州)的军统、空军、财政系统大批官员,因为都是老乡,这条街的邻里关系比较和睦。
但去年吴石案后,部分浙江籍情报人员,如保密局江山系遭清洗,而国府施行“咬人救己”的政策,即招供几个比自己有价值的人,就可以得到自新的机会,当场无罪释放,邻里间变得谨慎往来。
不过财政系统浙江籍官员主导美援发放,因为需要面粉、奶粉,邻里之间依然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街上的路灯不多,隔着几十米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连青拎着一个袋子,高跟鞋橐橐。
掠过一盏路灯,走了几米,她在一栋房子前停下。
啪嗒,一支烟被点着,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一口又一口,直至手指感觉灼烧。
她扔掉烟蒂,从袋子里取出一把香和一刀黄表纸,点燃香,朝房子拜了三拜,蹲下,将香插在地上。点燃一张黄表纸,一张续着一张慢慢烧着。
吧嗒,吧嗒,眼泪滑落。
“家仪姐,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对不起你,我出卖了彦霆哥,他是被我害死的…呜呜呜……”
“我没想到老美会把消息透露给老共……家仪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在她的哽咽声中,隔着一栋房子的窗口,一双眼睛对准了她。
中山北路有一栋神秘的洋楼,因庭院遍植珍稀玫瑰,且铁门镶嵌玫瑰纹饰,被外省名媛圈称为玫瑰别墅。
这里是蓝夫人梁慧兰的主场,她在此举办酒会沙龙,吸引美军顾问和商界大佬往来。
卢卡斯邀请冼耀文上酒吧未遂,他便杀到这里。
此刻,他刚刚从梁慧兰的身上爬下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