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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帝王的伴侣。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舌尖上。
若非王朝倾覆在即，何曾有中宫以身殉国的例子，更别说披甲出征、亲赴险地的道理，即便他们现在的中宫是个男人。
但时代的禁锢就是用来打破的，谁让他们这一朝坐上皇位的是个哥儿呢。
李承胤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捻着腰间玉佩垂下的一缕明黄色流苏。那流苏被揉得发皱，丝线缠绕纠结，一如他此刻纷乱如麻的心绪。
南诏乃虎狼之地，戴舒桐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片诡秘的丛林里，巫蛮的手段，阴狠毒辣，防不胜防。顾岚亭再被说的天花乱坠，也是血肉之躯，何况他还是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李承胤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但南诏危局迫在眉睫，军心一旦溃散，巫蛮铁蹄将长驱直入，戴舒桐生死不明，每拖延一刻，生机便渺茫一分。朝中确实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公私两股力量在他心中疯狂撕扯、角力。理智的天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沉重地倾向了“大义”的一端。而内心深处那汹涌的、名为恐惧和独占的私念，却如同疯狂的藤蔓，死死缠绕着那架天平，拼命地想要将它拉回。
他捻着流苏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沉重的皮囊下藏着一个被私心与责任撕扯得痛苦不堪的灵魂。
几位老臣交换着焦灼又无奈的眼神，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最终，打破这致命沉默的，还是顾相。
他撩起紫袍前襟，对着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陛下，臣，万死再荐一人。”
他顿了顿，才将那个压在所有人舌尖的名字吐露出来：
“翰林学士顾岚亭，熟悉南疆，文武兼备，机变果决，身份贵重乃赴南诏之不二人选。恳请陛下为国事计，准其代天巡狩，坐镇南诏。”
在这针落可闻、空气紧绷欲裂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骤然撕裂了殿内的沉寂不安氛围。
李承胤手中那缕被他无意识紧紧捻住、揉搓了不知多久的明黄流苏，竟在这心神剧震的一刻，硬生生被他指尖的力道扯断了！
断裂的流苏丝线，如同垂死的金线虫，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他骤然僵硬的指尖。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句被无数翻腾的思绪和激烈挣扎的私心顶到喉咙口的否决，未经任何思考，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尖锐的失态，冲口而出：
“不行！”
声音异常尖锐清晰、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被骤然刺痛后的惊怒。
传至殿外，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知里面究竟谈论了什么才引得陛下如此急切拒绝。
心思缜密如奚昀，在一开始听到戴舒桐失踪，青翼营缺失主帅时他就第一反应看向了顾岚亭，因为顾岚亭和他讲过，他曾去过南诏的那段经历。
所以，他猜，一定是他们举荐了顾岚亭，让他去南诏才遭到了李承胤的严词拒绝。
同样的，顾岚亭在听到李承胤穿出殿门的声音后，清静平薄的眼中泛出了一抹叫奚昀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从容不迫得叹了口气。
让奚昀为之动容，不由的跟着有些眼眶红润，心境生怜。
李承胤自己也僵住了。
他维持着那个抬手捻着断裂流苏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丝线断裂瞬间的微麻感。
那声“不行”，太急，太冲，太不留余地。帝王最忌显山露水，但此刻他已经彻底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最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与私心。
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腔里那颗心猛地抽痛起来，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擂动着，那沉闷的“咚咚”声，在偌大的大殿里，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又震耳欲聋。
李承胤猛地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混乱心绪和翻涌的气血。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缕断裂的流苏攥进掌心，冰冷的丝线硌着皮肤。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
“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避开了顾相投来的目光，也避开了其他臣子复杂的注视，视线落在御案上那份被捏的皱巴巴的奏报上，仿佛要将它看穿，“容朕……慎重考虑，权衡利弊。”
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明日……明日早朝之前，朕必给诸位一个答复。”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都……退下吧。”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他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声线。
顾相从地上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御座上的帝王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身，缓缓向殿外退去。
殿外等候的朝臣见他们终于出来，纷纷目光焦灼得望向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无比，心事重重。
“父亲。”
顾岚亭走到顾相身边，替他捋平了衣袖上的折痕。
“岚亭啊……”顾相看着他，心绪复杂得不知从何说起，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顾岚亭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轻微点了下头，“父亲放心，我会去的，也会规劝陛下。”
顾相深深凝望着他引以为傲的孩子，眼眶湿润，嘴角却向上扬起了笑容，直道三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