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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熙。”陈云起已在几名侍卫的虚围下,略显吃力地走到了近前几步。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眼底那片深潭般的沉寂依旧,只是更添了几分灰败。
祁云熙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挂上带着点探究的浅笑,福了一礼:“见过王爷。”
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这才几日不见,王爷您这身子骨看着……可有点太不给面子了。这日益操劳别伤了身子。”
这话半真半假,戳的却是他毒深入骨的现状。
陈云起像是没听出里面的深意,或者说,不在乎了。
他嘴角似乎想弯一下,最终却只是扯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杜生他们怎么样了?”
她迎着他等待答案的目光,收起了玩笑的口吻,声音清晰而直接:“王爷放心,杜生将军还活着。中了莽格勒一箭,位置挺凶险,但命硬扛过来了。这会儿还在青城边军的营地里养着。”
她略一停顿,还是如实相告:“不过...”
声音压低了些许,“陈军..损失比较惨重,折了大半。”
这句折了大半像块巨石,狠狠砸在陈云起胸口。
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
愤怒,不甘,痛悔。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了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虚无。
他垂下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光,目光像是断线的风筝,沉沉地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再也不动了。
只是这样,一声不吭地站着。
如果她选择了别的路,那陈军会不会还是像以前一样耀眼?
祁云熙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点冰冷的算计底下,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
她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场地方向,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王爷,明日这花会的守备,可就得辛苦您亲自坐镇了。职责重大啊。”
她话锋微妙一转,带着点试探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紧迫感,“您看看有没有哪个关口或者哪处地方觉得人手不够,安排得不妥贴?有需要增派人手或者调整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趁着这会儿还有点时间,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必定给您今日内安排得妥妥当当。”
戏台终究是她搭的。
漏洞,也在眼前。她这递出去的橄榄枝,分量不轻。
陈云起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看向祁云熙身后层层花障,越过忙碌布置的侍从,最终定在了场地中心那座高耸的观星台上。
那孤零零矗立着的庞然大物,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冰冷而压抑。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祁云熙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声音响起:“观星台高处风寒,视线也开阔。若是能再有人看顾一二,总归是更好些的。”
他说得极其隐晦,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眼神却极其专注地钉在祁云熙脸上。
他在指出那个最大的陷阱,同时也在试探她这搭台人的底线和立场。
祁云熙心中暗叹一声。果然不笨,非常不笨。他很清楚哪里是致命的空门。
但她面上只能露出一丝为难,轻轻摇了摇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高台,声音压得更低,几如耳语:“王爷看得通透。高处不胜寒啊。只恐高处那等风流景致,陛下早有旨意,要留给能看得更远的人独赏。小女位卑言轻,动不得那里半分布置。”
她明确地告诉他:那是皇帝钦点布下的漏洞,她有心无力。这个锅,她填不上。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掠过花梢。
陈云起似乎并不意外。
祁云熙心中天人交战。
皇帝要她搭台,要她为这场意外负责,甚至可能背锅。她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棋子。陈云起保不下来也得保。
她再次飞快而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王康已经识趣地退开几步,周围最近的侍卫也在丈许之外听不到低语。
她向前踏了极小一步,凑近陈云起,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说道:“王爷,明日的风寒,恐非寻常。您真的不想暖和暖和?”
她紧盯着他的脸色,“不如让我试试?把那寒气彻底拔了。不然,明日过后,怕是再无明日。”
她几乎是明示了要解开毒,恢复实力。
否则,陈云起活下来的概率就少了几分。
他缓慢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轻飘得像随时会散在风里:“不必了,多谢祁小姐好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接受那不可抗拒的命运,“我现在这样挺好。”
挺好?
祁云熙看着他这副自甘走向绝路的模样,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又瞬间化作一声带着浓浓不解的叹息。
多少人穷尽一生,为攀上顶流境界挤得头破血流。权势地位,更是梦寐以求。
偏偏眼前这个曾站在顶端的人,中毒后好不容易留下性命苟延残喘,却宁愿顶着随时会引爆的废人身份走向皇帝预设好的绞刑架。
是心死了,连带着对力量本身都厌弃了吗?
次日清晨,皇家苑囿笼罩在一派盛大节日的氛围中。
朝霞铺满天际,映着精心打理过的千娇百媚的名花,美得如梦似幻。
这繁花似锦之下,涌动的暗流更加汹涌。
通往苑囿的道路前所未有地拥挤。
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及其家眷们的车驾鱼贯而入,却在入口处被一分为二,泾渭分明。
一条宽阔的主道铺设着华贵的红毯,沿途可见精悍侍卫挺立护卫,显然专供两品以上的高官权贵通行。
另一条则是相对普通的路径,供三品及以下的官员和家眷行走。
分流处盘查异常严格,每一辆马车都经历了近乎粗暴的搜检。
祁云熙是花会的筹办者,身份复杂。她并无实职品级,恰好她爹祁讼也在受邀之列,她索性与父亲同乘一车,跟着三品及以下官员的队伍缓慢前行。
车厢里,祁讼脸上带着赴宴应有的浅笑,眼神却不时掠过女儿沉静的侧脸。
从昨晚起,祁云熙身上就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沉甸甸的。
队伍一点点挪动着,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眼看就要轮到他们接受盘查了,突然,一个极其熟悉的尖细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祁小姐!祁大人府的马车!祁小姐可在车里?”
祁云熙扒拉开车席。
他看着祁云熙,笑得眯缝了眼,态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祁小姐,皇上有旨意,请您挪步走那边那条贵道。”他那尖细的嗓门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手指指向了另一边戒备森严通行着高规格车驾的通道。
走贵道?
祁云熙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为难。她探头看向张公公,又看看旁边沉默的父亲祁讼:“公公,这承蒙陛下厚爱,只是家父...”
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我一个人去?我爹怎么办。他可是要跟着队伍走这边的。
张公公脸上笑意不变,眼珠子在祁讼脸上一转,像是才看见他似的:“祁大人也在!皇上隆恩,特旨让祁大人也一起随行贵道!快,请祁小姐、祁大人移步吧!”
他这话说得热情洋溢,语速极快,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迫切,身体已挡在车前,那姿态分明是即刻下车上那边去。
单独传召?还捎带上她爹?
祁云熙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这戏台怕是搭好还不够。
皇上是要她父女二人,都站在台中央。
这家伙是想用她爹来威胁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