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911.com,更新快,无弹窗!
月光皎皎,黑云袅袅,终是那小妹妹给亲哥哥送了药。
此生仇怨,来生再报。
弛瑜缓缓从大哥的监牢走了出来,穿过幽长的回廊,来到另一间牢房。
见她来,成辞抬眼问她:“你先来的我这里?”
弛瑜说:“先去了大哥那里。”
成辞心下了然,又不由冷笑:“那你很有胆量。刚杀了哥哥便敢跑来我这里,你可知我稍微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弛瑜眼中无神,难辨喜怒:“你又怎知我现在不是生不如死呢?”
成辞听着她的自称,问道:“为何不自称朕?”
弛瑜也不看他,兀自道:“对将死之人,没有必要。”
成辞冷笑:“你至今不明白什么是皇帝。龙椅被你这种人坐了,也是可惜。”
弛瑜说:“我虽不明白什么是皇帝,但还有很多日子能用来想明白。而你的时间就不是这么宽裕的了。”
成辞一怔,又阴阴笑道:“好伶俐的一张嘴,陛下果真今时不同往日。”
弛瑜不接这话,只问道:“去年此时,那八名刺客,是你派来的吗?”
成辞皱眉:“什么刺客?”
弛瑜看了看成辞,又低头看看自己断了一根筋脉的左手,喃喃道:“那就怪了……”
当初弛瑜城郊遇刺,以为是成辞或大哥所派,担心自己一旦死去有人会伤害父亲和子伦,所以去凤和宫跪求,以性命为筹码与成辞谈了条件。
她一直心下有疑,如今总算有机会与他们对质一番,但方才大哥说他只在尹人的挑唆下对自己起过杀心,如今成辞亦说不知此事。
如此看来,当时还有别人想杀她。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
该问的问完了,弛瑜一抬手,便有狱卒递了壶酒到弛瑜手上——赫然便是宫变那日被投毒的马琴酒。
弛瑜撩起龙袍的袖子,缓缓倒下一杯,递给成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你手上。你十九岁被迫入宫为后,不曾因此一蹶不振,而是纵横谋划、反抗命途,我敬你坚毅果敢。你杀我母亲,害我兄弟,扰乱朝堂,我恨你冷血无情。今日我杀了你,从今往后,你赴黄泉,我忘此仇,你我两不相欠。”
成辞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接过。
他待弛瑜从未手下留情,如今宫变事败,也从未想过要摇尾乞怜。
“你亦是那天资卓越、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杀了弛臻之后你应当也很能理解我了,我向来并不恨你,只是你必须死。”成辞说,“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不曾被迫入宫,当年我是自请入宫的。”
弛瑜脸上无波无澜,呼吸却猛地一滞。
自请入宫?不是刘老国舅逼迫他的吗?
成辞回忆着:“那年刘家家到中落,我自请入宫,大哥立刻便同意了。后来他一直对我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是为了刘家葬送了弟弟前程,但实际上我想入宫也并非是为了扶持刘家。”
成辞低头笑笑,此时的笑竟像极了刘子伦:“那时我虽年少,却对政局甚是敏锐。廷王与女官有染,元帝必定传位于皇女,而我深知如今的世间,女帝朝代绝不会存活太久。生在这世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夺取皇位才入宫的。”
弛瑜听着,觉得自己通体发寒:“这么说,你与刘老国舅并无仇怨。那你为何任由子伦的两个哥哥被问斩,而不施以援手?”
“子盛和子焕?哈哈,”成辞大笑:“账簿清晰,明细在册,有名目的财款也敢贪,哪怕是先帝也是不得不杀他们。直到最后我这两个侄儿都在喊冤,但那是我见过最明目张胆、无可辩驳的贪案。”
弛瑜懵了。
是这样啊。
我被骗得好惨啊。
她本就有孕在身,连日来惊、怒、悲、倦交加,此时终于有些站不住了,晃了两下堪堪稳住。
成辞不曾察觉她的异常,自顾自道:“我曾以为此二子可堪大任,私下里多有提拔,结果他们眼中却只有那点蝇头小利。我曾与林易共谋大计,义结金兰,许诺若最终事成,我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他却为了一个女儿背信弃义!我重用费敬言,命他谋划宫变,他却冲动之下派人行刺被夷三族,致使宫变前夕军心涣散!”
成辞一生,起于少年壮志,颓于遇人不淑,毁于技不如人。
吼罢,他看了看那壶马琴酒,世界安静了片刻。
他对自己说:“罢了,也不全怪他们。”
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美酒入喉,肝肠寸断。
弛瑜晃晃悠悠地离开时,便在狭小的长廊中遇见了今夜第三个来天牢的人。
尹人。
尹人罕见地怔了一下,又很是自然地展颜一笑:“想不到陛下这个时候竟有空来天牢。”
弛瑜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一对视,尹人便慌了,因为弛瑜眼底一点点神采都没有,一汪死水一般,在阴冷的牢中颇为骇人。
尹人按住她的肩膀:“小瑜儿,你……”
弛瑜语气不严厉,只是听起来似乎疲惫到极致:“来灭口吗?”
看来弛瑜什么都知道了。笔下文学520 x520.org
尹人忙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廊中狱卒跪了一地,以额触地不敢抬头相看。
弛瑜太困了,她趴在尹人肩头闭上眼睛,轻声问道:“刘家二子当年的贪案,是你让宫中眼线篡改了账目?”
尹人顿了顿,应道:“他们贪的确实没那么多,但也不是没贪。”
弛瑜问他:“做这一切时,你才多大?”
尹人也不再挣扎,老实道:“十岁多点吧。”
“那时你便想着见到我时,要以此诓我了?”
尹人说:“这不难想到吧。要救一个想死的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小瑜儿,我只是太想救你了。”
弛瑜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你还真是写得一手好戏啊。”
尹人将她搂得更紧,只道:“小瑜儿,你莫要气我太久。我确实做事任性,也可能违了你的本意,但自成亲那日起我便发誓绝不再对你有半句假话。像这种成亲之前扯的谎,你便莫要追究太久了好不好?你现在身怀有孕,定是受不住这般劳神的,我……”
尹人正讨饶认错,却听弛瑜呼吸声愈发均匀,再一低头,这姑娘竟是累得在自己肩头站着睡着了。
阿荆在一旁看得脑仁疼,这两个没羞没臊的,一言不合就抱。
见弛瑜睡着,阿荆上前一步道:“主……尹妃大人,小人带陛下回寝殿吧。”
弛瑜事必躬亲,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了,此时事情办完,终于入眠,谁也不忍吵醒。尹人抱不动她,此时有资格将弛瑜抱回去、且抱得动的,就阿荆一个人。
但尹人却摆摆手要她噤声,扶着弛瑜缓缓坐在了地上,用气音说:“拿棉被。”
阿荆抱拳低头,出去要了棉被来,见弛瑜在尹人怀里熟睡,便也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
尹人又摆摆手赶人。阿荆和阿阳见状,一起行了礼,退出去。
方一出了天牢,阿阳便急急问道:“他们又怎么了?陛下方才怎么那么凶啊!”
阿荆看着阿阳,觉得阿阳可能把自己当成了谁的丈母娘:“不是好好的吗?凶个屁啊。”
“一点都不好,”阿阳急得像个找洞的鼹鼠,“我们少爷原是世上最高高在上、我行我素之人,如今为了陛下处心积虑、软言软语、自降身段,陛下怎能言语如此冷淡!你看那天牢里头多脏啊,少爷怎么能坐在地上……”
阿荆则完全不能理解她:“他就是再高高在上,能比皇帝还高吗?我是没太听明白,但也听得出他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如今陛下弟弟也死了,哥哥也杀了,方才那般待他,算是极温和的了。”
阿阳憋着一口气,问她道:“那少爷难道不是为了陛下好吗?那日大殿之上,马琴酒是你选择了交给少爷的,难道你便后悔了吗?”
“我的身契在谁那,谁就是我的主子,他伸手了我自然给他,”阿荆抱臂道,“不过说实话,哪怕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会这么做。因为有些人,是真的该死。”
弛瑜也不是有多愤怒,她只是突然觉得这世界很不真实。
世人说她好男色,其实她也就看过尹人一个男人的身子;世人说她蛇蝎心肠,但那些人也不是她想杀的;世人说她野心磅礴,但实际上她曾经宁死也不愿枪这皇位。
是尹人误导她,要她以为她死后成辞必定仇杀子伦和林易,是尹人费尽心机让她不敢死。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会放长线,他早早害死刘家二子,制造成辞与刘家有仇怨的假象,编造刘老国舅为家业逼刘成辞入宫的往事,让弛瑜以为成辞对林易也多有嫉恨。
于是弛瑜不得不逼自己活下去,逼自己成为又一任女帝,逼自己去走一条与天下相悖,又难如登天的路。
看来早在尹人十多岁时,就已经在为与弛瑜相遇做准备了。
弛瑜一直以为当初是自己考虑不周,贸然许诺赴死,险些害了子伦和父亲。
但事实是,若那时她死了,大哥会顺理成章地登基,朝堂稳固,天下安定。
即便成辞野心仍在,废帝继位,也是顺其自然的。至少南方不会起兵,宫变不会发生,郭家不会灭族,张家五个兄弟姐妹,也只会死一个张弛瑜罢了。
到时成辞这个叔父自会给子伦赐个合适的好姑娘,父亲也可以离开这皇宫,或以太妃身份出家入寺,或改头换面再谋官职,父亲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而已。
在弛瑜的梦里,父亲身着朝服,面容坚毅,拾级而上。
那是父亲本该有的样子呀。
然后,卯时到了,弛瑜便睁开了眼睛。
她仍在天牢之中,在尹人怀里。
“会试在即,你不必上朝,再睡一会吧。”尹人面露倦色,竟是一夜未眠。
他没盖到多少棉被,此时一身寒气,显然是要病一场了。
弛瑜见状,忙把自己焐暖的被子给他包上:“你何苦如此亏待自己,你明明大可叫醒我,让我回寝殿再睡。”
尹人笑得有些狼狈:“我想着把自己搞的惨一些,陛下便要心疼了,哪里还顾得上怪我。”
“荒谬。”弛瑜起身要走。
尹人也忙撇开棉被起身道:“你去哪?”
弛瑜答:“既不上朝,便该练功,一如往常。”
既然活下来了,便活成不让自己后悔的样子吧。
叛军全灭,异己尽除。腐肉尽数剪去,到了长新肉的时候了。
※※※※※※※※※※※※※※※※※※※※
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