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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归苦,累归累,廖凡其实挺喜欢这种状态的——自己是被陛下所需要的,这就是她的安全感。
不过她也只说对了一半。
女子确有男子比不上的长处,但若是军中没有女子,能不能打胜仗?
当然可以,不然过去历朝历代,打的都是败仗不成?
若是按这个道理,那其实女子也不必为官,因为历朝历代都是男子为官,并非没有太平盛世。
但这么一来,女子便永远仅仅是财产而已了。
有人立功,赏什么?赏良田、赏金银、赏牛马、赏女人。
女子无才便是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日子不能总这么过。
各行各业都要有女子的身影,这才是正经事,否则女子永远卑微。
而现在弛瑜在做的,也并不是要让女子利用自己的长处去参与“男子的事”,更不是要她们争抢入朝为官、沙场为将的机会。
仅仅是在帮她们找回读书、为官、行军、为将的权利罢了。
有时魏夫离闲着,会来找杨真喝茶。
英雄已老,也不知唏嘘和悠哉,孰多孰少。
杨真会叹息说担忧北地——不是担忧自己的儿子,而是担忧杨燕祺带不好北地的兵,打不好仗。
魏夫离年长杨真十数岁,在他面前说话委实不客气:“你那儿子,根本不成气候!但你也别愁,陛下又不是三岁小儿!”
杨真摇头:“在咱们朝臣眼中,哪怕三十了,如那刘修那般,也不过就是‘小儿’。陛下再如何,也才二十来岁,还是个孩子。”
“哈哈哈,她确实有拎不清的时候,但这事儿做得倒还行,沉得住气。”魏夫离端着碗,把茶喝出了酒的豪气,“她只能先随便找个信得过的顶着。大南从一开始便不出什么武将,不然你以为当初元帝为何用我这么个前朝将?当初焦桀把军费军税抬得太高了,我年轻的时候军队是什么样的?几乎顿顿有肉,那时真正的‘军老爷’。到了南朝,元帝减了赋税,军队一下子就起不来了。先帝那一代更是屁事不干,不然守北地这事,哪轮得着你?”
杨真皱皱眉头,心有不悦,但早听闻魏夫离此人心直口快,便也忍了,只能默默希望魏夫离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喝茶:“杨某北地行军三十年,也是为大南呕心沥血,一片碧血丹心……”
“碧血丹心能打胜仗?就你当年在葫芦口那道行,我听了之后真想提刀砍了你去!那年陛下也才十八吧?我当时就想,这哪怕是陛下,也能一眼看穿犰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真被他说得怒了,偏还腿脚不便不能真跟魏夫离打一架,便也气道:“哦!魏老英武,神机妙算!那魏老何不北上行军,为国效力?”
魏夫离方才神气着,这时一下就不说话了。
杨真也愣了一下,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重了,便试探道:“魏老先生?”
“唉……”魏夫离忽然长叹一声,“这就是我说的陛下拎不清的地方啊。”
魏夫离一生最怕的就是有一天会有人逼他重返北地战场。
尤其是在为将之才不多的大南,他去北地,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说实在的,他连骑上北上马儿的勇气都没有。
那里处处是他的刀下亡魂,每一粒尘土都是他的良心债。那些战役之惨烈,古往今来都是少有。在焦桀的授意下,他的杀伐实在太重了。
他想过,若弛瑜下旨逼他去北地领兵,他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承认自己心生怯懦?
这是要他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这真会让他生不如死。
但好在,弛瑜始终没提这茬。
她明明心知,驻守北地没有比魏夫离更合适的人选,但她依然只字未提。
不夸张地说,魏夫离对此心存感激。
弛仁八年六月的一天,十三岁的廖凡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是呀,大南本就缺乏有能力的武将,那当时为何不用魏夫离?
魏夫离虽已年迈,但宝刀未老,哪怕是现下估计仍能和陛下打个半斤八两,他凭什么躲在朝中?
廖凡这么问弛瑜时,弛瑜倒也有点意外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便应道:“人都畏惧自己曾犯过大错的地方,尤其是在还没原谅自己的时候。明知魏夫离守不了、也守不好北境,朕若仍去问他,是为羞辱。”
弛瑜在廖凡和临儿面前会刻意避开“杀”、“死”这样的字眼,她觉得小孩子不该听这些。
但廖凡却不甚喜欢这种呵护,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能担得起事的大人,她渴望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助陛下一同谋划理事。
她在弛瑜面前向来可以直抒己见:“战场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对错?魏老将军囿于往事,畏惧战场,不能站出来为陛下分忧,不能上前线为百姓作战,岂不枉称‘战神’?”
弛瑜不斥责她,也不褒奖她,只笑笑道:“凡儿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凡儿活得很快乐,是好事。”
廖凡闻言突然心里升起一阵属于小孩子的无名火。
果然如果长期面对一个没一丁点脾气的人,不管是谁的胆儿都会越来越肥。笔下中文
她脸色一沉,不声不响地起身。
弛瑜问她:“作甚?”
王棉怒道:“廖凡,规矩!”
廖凡便抱拳俯首行上一礼:“孩儿去陪临儿读书。”
亦临时年六岁,李岑教导他读书已经一年有余。
刚开始时,李岑与弛瑜汇报亦临读书的情况,站在弛瑜眼前,一脸为难。
弛瑜慌了:“怎么,临儿他不适合读书?不愿意读书?”
李岑忙皱着眉头摇头:“不不不,殿下他不是不愿意,他就是……很正常。”
弛瑜:“哈?”
是的,亦临过于正常,这让李岑觉得很奇怪。
自打接旨做了太子太傅,她早已做好面对一个天才学生的心理准备,但临儿实在太正常了——书看久了会打瞌睡,背过的东西会忘,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总想要出去玩。
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弛瑜听完后松了一口气:“好事,好事。”
但是说这孩子正常吧,他又有些让李岑觉得不好解释的举动。
比如,不管怎么教导他尊卑有别,告诉他他是太子,和孙七家的女儿是不一样的,他都听不进去,见了孙渺张口就是:“姐姐!”
令人头秃。
哪怕是陛下当年,也不会与下人兄弟姐妹相称,这成何体统。
弛瑜听闻此事,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忧虑。
与人为善,不因身份而孤高自傲,这是君子之行。但她又担心临儿如自己一般,悲悯软弱,不能统领天下,不是为君之才。
她担心若一直如此,日后传位于临儿时,他得经历一番刻骨蜕化,将自己的内心天地倒转——他将自称朕,将不再能叫孙渺“姐姐”,将孤身一人、高高在上。
正如弛瑜将“师父”改口叫“魏夫离”,正如听父亲将“瑜儿”改口叫“陛下”,都是切肤之痛。
如果可以,弛瑜真不希望临儿将自己经历过的事再体会一遍。
但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正如哪怕弛瑜时刻提醒自己,要温和对待儿子,不能和林易一般冷淡,但她本人确也不是那温暖爱笑之人。
说是去栖灵宫陪临儿,往往在院中坐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板着个脸,倒是临儿常颠颠地把球抱给她,眯起眼睛咧着嘴逗她笑。
看他这样子,弛瑜只觉得想哭,伸手用力将临儿搂入自己怀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李岑也已经接受了“太子是个普通的孩子”这件事,这一年多来每每看见亦临的点滴进步,都是满满的惊喜。
如今亦临也到了该习武的年纪,弛瑜便想着该给他找位师父。
原本阿荆是最好的人选,但现在杨燕曦和廖凡都被她带得有些会冒粗口了,这是弛瑜没有想到的。这么一来,她也不太敢把亦临交到阿荆手上去了。
今日王棉本就看弛瑜心思重重,甚是担忧,廖凡又如此蛮横顶撞,就让她更为自责。
廖凡走后,王棉忙跪道:“陛下恕罪,臣妾教女无方,待她回来定要好生责罚她。”
弛瑜摆摆手继续喝粥:“无妨,这个年纪的孩子,任性些很正常。你起来吧。”
王棉便也起身道:“陛下今日为何忧心?”
弛瑜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表现得这么明显:“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临儿该习武了。”
王棉笑笑道:“这确实是需要好生思量的。时间过得真快,殿下都这么大了。也不知殿下习武时,凡凡得心疼成什么模样。”
弛瑜想想也觉得好笑,神情便舒缓了几分:“找位男子做临儿的师父也是好事。李岑、孙渺、廖凡、杨燕曦,想来临儿这些年接触的都是女孩、女官,这也确实不合适。待刘家的那个孩子再长大一些,也该让临儿与他见一见,让他们男孩子一起玩一玩。”
“那自然最好不过……”
王棉话到一半,忽有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口中高呼:“急报!急报!”
自打元日宫变后,宫里平静了许多年了,早已许久不见这等架势。
那一瞬间,王棉看见弛瑜神色都变了,却仍是端着白粥端坐在原处:“讲!”
那宫人抖着声音道:“陛下,丰谷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