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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弛瑜以前的功夫，或许来得及帮她挡一下，但现在肯定是不成了。
不过她倒还保留着随身带帕子的习惯，立刻从窗口将帕子递过去。
陆苹已经气得泪眼婆娑，拿帕子将脸一抹，脸更是黑得不能看了。明知不顶用，陆苹便也不再徒劳擦拭，索性将帕子又从窗口丢出，气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干的！愣着作甚，把他们给我抓过来！”
弛瑜看了一眼，旁人都在抬轿子，很明显能动的就她一个，于是便道：“你们几个……”
没有半点气势，孩子们闹得正疯，甚至没听见她说话。
弛瑜无奈，只好上前把拿着毛笔的那个架着胳肢窝抱起来，拎到轿子旁，教育道：“小家伙，站好，背挺直，对。你当街胡闹，泼洒墨汁，染了旁人的轿子和衣裙……还有脸，应当好生与人赔个不是，速速想办法将墨迹处理干净。”
那孩子一见是陆府的轿子，一下子便收了笑容，低头不敢说话。
其他孩子事不关己，仍在不远处笑闹着。
陆苹听得更是怒不可遏，吼弛瑜道：“你在开玩笑吗？其他的呢！”
弛瑜正打算教那小书童如何道歉，听见陆苹的话，她有些迷茫。
按她的认知，陆苹现在的当务之急应是放下窗帘，尽快将自己的脸擦拭干净，而不是抓一群孩子来看自己的笑话。
而陆苹见她愣住，索性自己从轿子上下来，对不远处喝道：“你们几个没家教野小子，都给我过来，别逼我们陆家派人挨家挨户地去抓你们！”
街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小书童们也停下来，愣了愣，怯怯地往轿子这边聚过来。
弛瑜觉得稍稍有些丢人。
七八个孩子整整齐齐站在了陆苹眼前，弛瑜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准备看她要怎么做。
陆苹满脸黑墨，抱着臂来回踱步，忽开口道：“以前也是做大小姐的是吧？”
弛瑜怔了一下，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遂应道：“对。”
“好，你没做过下人，那总要有人教，”陆苹抬着头，看起来很是神气，“我今日最气的就是你拿着陆府的工钱，却连最基本的维护主子都不知道。那就给我好好看看应该怎么做事！”
陆苹说罢夺过那书童的毛笔，狠狠向着几个孩子甩去，直甩得每个孩子都满脸墨迹才停。
弛瑜不明白这有什么解气的，这些孩子本身就是在玩这个，身上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墨点，他们根本不在乎身上有墨水。
陆苹却好似出了口恶气，将毛笔狠狠摔在地上：“这是惩戒你们没有规矩，当街打闹！”
而后来到最开始拿毛笔的孩子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弛瑜心下一惊，在她打第二下之前伸手截住了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陆苹怒目圆睁：“你又是在干什么？”
弛瑜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了：“他们污了你的衣裙和脸，你也污了他们的衣裳和脸。即便他们招惹你在先，也并不是故意的。若你恼怒他们顽劣，大可要他们给你道歉、洗衣，他们都如此怕你，应该不会拒绝。”
陆苹不禁为她鼓起了掌，夸张地讥笑道：“哎呀，真是好一个知书达理、人美心善的大小姐啊，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以为他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会真心实意道歉？他们就算跪下给我磕头，也只不过是因为怕我，根本就不是觉得对不起我！我污了他们的衣裳和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们只会觉得好玩！你以为他们的衣裳多少钱，我的衣裳多少钱？我本就不指望他们能有钱赔给我，但我必须出这口恶气！巴掌棍棒不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永远不痛不痒！”
刚才那一巴掌没留力气，那顽童的脸已经肿了起来，明显的五个指印，开始低声啜泣。
陆苹却没心思继续整他，转而与弛瑜对上了：“这样吧，你放手让我打他打个痛快，这事就过去了。或者说，我现在拎上他，告到他爹娘那去，让他亲爹娘把他从镇头打到镇尾，让他一辈子后悔招惹了陆家小姐！”
弛瑜眉头紧皱：“你这孩子究竟为什么戾气这么重。”
“你不如问问为什么这天下不读书、不知礼的人那么多。”陆苹笑出几分狠劲，“不懂礼的小孩、不讲理的刁民、不知耻的娼妇、没规矩的奴仆，就该跪在地上乞怜求生，因为这天下没了他们就是会好很多，这就是尊卑！”918小说 .918xs.
弛瑜说：“皇帝都不敢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纷纷驻足张望。
弛瑜看她道：“你大可不必因为过得不如意，或者说跟我较劲，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
“陆夫人仁德端庄、心思良善，你亦是她教导过的孩子，我不认为你会真心这么想。”弛瑜松了手，“语出惊人是可以获得旁人的关注，你看，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你。但是如果将这个论调一直说下去，你可能就真的会这么认为了。或者说，现在已经开始了。”
陆苹难以置信地看着弛瑜，将手从她手上抽出来，反手又是一巴掌。
弛瑜脸被打得一偏，同样飞快地肿起，却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正过脸来继续道：“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你很厉害，小小年纪就能识字念书，穿得绝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知道为脸上有污渍而愤怒、羞耻，甚至方才那一席话逻辑清晰、辩驳有力。这只是因为你很幸运，你生在了陆家。”
“你疯了吗！”陆苹声嘶力竭，“你就这样在大街上教训主子？你以为从今往后还有谁家敢雇你吗？莫要说得如此道貌岸然，你也是那不忠不义之人！”
“你可能觉得很生气，我不过是一个侍女，竟也要同你讲大道理。但实际上我并非擅长说教之人，若我不是你的侍女，便也不会同你说这些。你要明白，如果你此刻有一分一毫的难堪，那便说明你所行并非正义之事，并非惩恶扬善，并非行侠仗义。是我想错的了，你需要的并不是关爱，事实上陆夫人给你的关爱已经够多了，你需要的是被煞一煞颜面，你需要有人告诉你你并非高不可攀，你需要有人告诉你你早该去做一做自己的事，而不是为了争宠将自己的戾气养得越来越大，”弛瑜站好，抱拳低头道，“诚如你所言，我不是做侍女的好材料，以后也不会再沾这一行了。”
弛瑜说罢，起身便走，观望的人们纷纷给她让道。
陆苹急了：“你回来，你干什么去！”
弛瑜头也未回：“回陆府，辞职，还衣服。”
陆苹怔了半响，而后忽然捂着脸钻回轿中，嚎啕大哭。
找好了下家的人啊，辞职辞得就是有底气。
弛瑜将陆府侍女穿的衣裳、簪钗双手奉给陆夫人道：“承蒙夫人这两日多方关照。在下不能继续留在府中了，但陆夫人的目的可能已经达到了。”
陆夫人接过来放在桌上，看着弛瑜红肿的脸，万分歉疚：“这非我本意。我并没有那么料事如神，知晓会发生今日街上的事。”
弛瑜忙道：“在下明白。在下是说，陆夫人应是希望在下将陆苹引回正途。”
陆夫人这才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是看见你之后才这么想的。你的脸和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刚刚落难的，却神色如常不显忧虑，身姿挺拔不显娇气，你就是我希望陆苹所能成为的样子。要说希望由你将苹儿引回正途，当初我倒也没想这么多，我只希望日日熏陶中，能让苹儿从你身上习得些许坚强和正气。”
“陆夫人谬赞，”弛瑜忙抱拳低头，“在下拿着陆府工钱，今日却在街上冒犯了陆小姐，还要给陆夫人赔个不是。”
陆夫人忙扶了她起来：“哪里的话，听闻苹儿在轿中大哭，是知晓错处了，陆家该谢你才是。今后只要陆家还在这卿苑道，便定会对你有所关照。”
弛瑜总觉得这话有几分怪，但一时没觉出味儿来，只低头道：“多谢陆夫人了。”
弛瑜走后不多时，陆苹也回了府中，脸上的墨迹已经被泪水冲淡许多。
“回来了？”陆夫人将刚刚哄睡的小儿子放下，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陆苹唤了声“娘”，眼泪又涌了上来，扑上来抱住她。
陆夫人也不嫌她脸脏，用手帮她擦着泪：“知道难受了？”
陆苹几乎话说不成块儿：“娘……娘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穿的是新裙子，我实在太生气了……我不是真的那么坏，我也不是真的讨厌她，只是我知道娘想要的是她那样的女儿，不是我这样的……我不会再骄纵了，也不再跟弟弟争宠了，我会自己找事情做……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娘你不要讨厌我……”
陆夫人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后脑道：“苹儿，你得知道，陆家并不是永远屹立不倒的。或许有一天，陆家也会落末，你亦会不得不四处找活，谋求生计。或许你也得站在别的小姐门旁候命，也得扛着斧头劈柴。这就是为什么趁着富裕时，爹娘会请先生来家里教你识字念书。若有朝一日陆家不能再庇护你，你仍要自己活出个人样来啊。”
陆苹好似哭干了一年的眼泪，在陆夫人怀中昏昏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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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一章所有记忆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