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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愁待肩膀上的伤处稍缓,抬眼看了看被吊在半空已经意识全无的苍术,脸上没有表情,湖水一样的眼波中却带着疲惫。望着地上苍术方才呕出的一滩暗红的血液,心底竟是说不出的苦涩和空茫。半夏的仇算是报了吗?算是的吧。但是为什么,他连一个虚伪的微笑都笑不出了呢?
为什么,心里好像有一个洞,有点酸,又有点疼呢?
苍术是恨他的,他从苍术一向清冷孤傲的眼中看见了炽热的感情,那是一种疯狂地想要把他杀死的恨意。
不过是子苓,不过是听到子苓的消息,就能够让他熟悉的那个冰冷的兄长疯狂。
你是爱她吗?这样地全心全意地爱着她,是吗?
为什么听说她被人这样深情地爱着,心里好像有点酸楚?为什么看见他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里好像有点痛苦?为什么一向自诩可以笑得了无牵挂的唇,此刻却平平地没有弧度?见愁迷惘地想着,一时失神。
“把他给我吧。”见愁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他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并不熟悉的身影。
但也并不陌生的,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
即使是当朝天子,遭遇这样一连串的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会手足无措。听闻既木莲遭遇不幸之后木蓝也紧接着失踪,老皇帝感到一阵阵的心悸与不安。就在方才玄参引着木笔进来的时候他便从老友的脸上看出了悲伤和不祥,心知自己当年能够坐稳江山很大程度上依靠了木家的力量,而如今木家处在风雨飘摇的危险境地,他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退一万步讲,不过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罢了。有人企图对木家不利,便间接地威胁着玄王朝的势力。
“是那些……其他的家伙?”老皇帝颤颤巍巍地问道,他只是曾经听木笔说过五龙宗的事情,然而对方在密谋些什么,背后都有些什么人,他都一概不知。他看木笔脸色阴沉,心想必有大事发生。
“……应该没错。”木笔点头道,“现如今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加强防范了。本来是想……让莲儿和太子殿下结姻以巩固江山,现如今也只好守了。我怀疑我们被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玄参听见木笔之言心中不由一痛,木叔叔是要让木莲嫁给他的吗?真真是本该比翼双飞的人,最终到底是有缘无分。听见阴谋之说,忽而想起那天玉竹王爷蹊跷的来访和自己莫名的情欲躁动,连忙说道:“父皇,儿臣斗胆有一事相告。”
老皇帝只是不知所措,哪管玄参说些什么,随意道:“说吧。”
“儿臣那日……无意中和空青姑娘……儿臣怀疑是玉竹王爷从中捣鬼。”虽然犹疑,但是还是说得分明。
“参儿,这话可不能乱说。”皇帝本就阴云密布的脸上乌云更甚,“还有,这种小家子的事情,也不是现在该讨论的事情。你证据可有?”
“儿臣只是觉得那天喝了酒之后头很晕,浑身发热,便铸成大错。儿臣不知此事是否与对木家不利的人有关,只是隐隐觉得很是在意。”
“玉竹王爷性子古怪,弄出什么花样来也不稀奇。恐怕只是想让你纳他的人为太子妃罢了,参儿你未免也太多疑了些。现在朕要和木兄弟讨论追回木家千金的事,你就不要添乱了。”皇帝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
“是。儿臣告退。”玄参恭敬地行了一礼,心中的疑虑却不能尽数除去。
那个时候玉竹王爷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眼神,令他不能不在意。
入夜。
“你干什么去了?”木蓝看着沉默归来的幽兰,忍不住开口道。方才幽兰把她一个人丢在房中,还把她绑好扔在床上,也不告诉她他去多久回来,她不禁气愤不已。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只是沉默不答,她看见他一脸倦容,有点小小的惊讶。
“喂,你放开我啊!去那么久不回来,我手都酸了。”木蓝抱怨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脾气并不像鹰不泊那样坏,虽然把她绑在床上,但是他的眼睛中是恶作剧的神采而非鹰不泊那种戾气。
“委屈你一下。我困得很,想睡了,只好绑着你。诺,这个是你的晚饭。”说着幽兰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掏出两个肉包子,然后耐心地凑到木蓝的樱桃小口旁边喂给她吃。木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放开我,我自己吃。”
“这个可麻烦了。你要是逃了的话,少主非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不可,偏生现在我困得紧,放了你怕是斗不过你诶,这可怎么办?”幽兰狡黠的眼睛眨了眨,锲而不舍地喂着木蓝吃包子。
“你放开我我保证不逃,我绝对不逃。我干么要逃,被那个叫见愁的笑面虎抓走关柴房里嘛?”木蓝赌气地挣了挣绳索,绳索上还贴着符咒以防她施用法术,其实她法术和武功都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幽兰这么做倒是多此一举。
“哎,你只能忍耐一下了。少主吩咐的事情,可不能出岔子。”幽兰说着,倚在床边合上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你……你放了我啊……我手好痛……”木蓝说着,泫然欲泣的模样令人不忍。幽兰睁开狭长的眼,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看见她柳眉微蹙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而木蓝被他看得发毛,想她一个有妇之夫被一个陌生男人盯着看良久,总难免感到害臊。“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木蓝怒道。
只听见幽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到她背后为她按摩手臂,动作柔和,看似毫无恶意。木蓝被他一接触,不由得大羞,本想叫他不要碰自己,然而知道他只是一片好心,并未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如果她此时发作更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只好红着脸沉默着。渐渐地她感觉手臂恢复了知觉,被绑的手掌感到一丝暖意。幽兰自上而下帮她推拿一阵后,微微帮她松了松绑在手上的麻绳,令她很是感激。按摩过手臂,幽兰复又帮她按摩双腿,她的脸更红了,幽兰却只当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揉搓着。
“你……你是个好人。谢、谢谢……”木蓝想不出有什么好说,只是微微低下头,小声说道。
“……”幽兰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狭长的眼眸中精光闪过,木蓝没有看到那渐渐熄灭的光。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生命是用来欺骗的。他是骗子,是天生的骗子。和那个人一样。
记忆回溯到午后时分,那个人眼中茫然的空白,和紧抿的唇线,他从没见过那个人如此落魄。然而当他看到被五花大绑吊起的昏厥的黑衣男人时,他忽而明白了。
“把他给我吧。”看着玄衣男子茫然的脸孔,他缓缓开口说。
见愁。一个总是带着令人看不透的笑的青年,眼中湖泊一样平静然而湖水下隐着痛苦的男人,叱咤风云的年轻将军,和墨竹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他是恨着墨竹的吗?那么为什么看着垂死的杀手之王他会露出那样无助的表情?惊讶于见愁竟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就在身后,他开口打破沉默。
“……快点……”良久听见捂着肩膀的见愁这样对他说。
“嗯?”明知故问的反问。
“快点带他走……不要让我看见他……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苍。术。是他的名字?”他不理会见愁语气中的排斥,笑问。
“……说了你快点给我带他走。被人看见就麻烦了。”见愁转过身,平静的声音一如从前。
并不介意见愁语气中的冷漠与疏离,幽兰笑笑,为苍术松了绑,把重伤的杀手背在背上。他在见愁身上嗅到了荒凉的气息,是同类相惜才有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知道见愁只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
越是平静的眼,越会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越是不羁的笑,越会掩饰自己生死跌宕的爱恨。你我都是戏子,你我都是骗子,不过是我骗着别人,你在欺骗自己。
待到幽兰背着不省人事的苍术找了个僻静的落脚处安顿好,已是近黄昏,幽兰四处检查了一番没有可疑人物,便开始检查苍术的伤势。下手处发现苍术断了六根肋骨,幽兰不由皱了皱眉,身后的伤因为连日没有休息又经历了挣扎打斗,有的地方已经红肿流脓,探了探了额头发现这气若游丝的伤者还在发着低烧。幽兰看着这新伤叠旧伤的躯体,强忍住想把苍术就这么扔了不管他死活的冲动,喉头一紧,叹道:“喂,我要是像你一样混得这么惨我早就不要活了。”
“我讨厌你。”幽兰自顾自地笑着说,取出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塞入苍术口中,“为什么你可以活得这么无欲无求,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为什么我就要看着别人的脸色活着?罢了,要是我像你一样倔,现在我也和你一起躺在这了。”
在胸口摸了摸发现自己只带了少量的金创药,只好尽数为苍术涂上,幽兰继续说道:“呐……你可不要死了,你死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为什么你就这么往着一躺我就像伺候老爷一样伺候你啊……你醒过来我还要和你打架,打赢了,我就是第一了……”说着手指乱动乱戳,刚好戳在苍术的伤口上,昏迷中的男人棱角分明的眉弓微微一动,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子……苓……”梦呓一般,幽兰听见苍术的口中含混不清地唤着。
“没想到你也会动情。那小姑娘有什么好?连见愁那家伙都快栽进去了。”幽兰听见苍术的呻吟,错愕片刻,手下却不停,把伤药通通抹在对方身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敷衍模样。
“不要……苓……”苍术嘶哑的声音痛苦不堪,依旧是昏迷中的呓语。
幽兰盯着苍术苍白的面庞看了半晌,最终眼光落在紧皱的眉头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咬牙道:“就帮你一次,你现在还不能死。以后记得还我这个人情。”说着奔出房间直奔见愁的宅子而去。
子苓从感到一阵心慌后便心神不宁,直到看见见愁从外面归来,她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迎上去,竟一眼便望见他肩膀上流血的伤口。她禁不住惊叫一声,冰凉的小手抚上他肩膀,焦急地问道:“怎么弄的?又是那些黑衣人?”
“不是。”见愁有点虚弱一般浅笑,却不与她多说。
“你……你心情不好么?很痛么?”敏锐地感觉到见愁身上的阴郁,子苓关切地问着。
“不……没有心情不好。也不是……很痛。”语气带着淡淡的敷衍,眼中的恍惚令子苓莫名心中着慌。
“我……我去打点水来。”子苓心下一沉,她隐约感觉见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见愁决意瞒着她,这让她不由感到难过。然,令她更心痛的是,见愁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的那种哀伤和隐隐绰绰的绝望,这是她不熟悉的见愁。他一直那么自信那么处处展露锋芒,而现在的他的颓然和失神的模样让她心惊。
她不知道,她的感觉越发敏感,曾经只是敏锐的五感让她看清周遭环境,而如今她能感受到人心的积极和消极,他的欢欣他的痛苦他深藏不露的那些沉重感情。她只看出他背负着许多,然而那些沉重的担子只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令她看不清楚,又带着没有安全感的恐慌。
她甚至感觉,她随时有可能,失去他。
子苓取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褪下他的半边衣裳,看着他肌肉坚实的肩膀,脸上微红。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见愁裸露的胸膛,虽然之前见过苍术的身体,然而毕竟和心上人是不一样的。然而待她擦去伤口处的血迹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水盆打翻。
“这是……这是……牙印?”她难以置信地惊恐地盯着见愁平静的脸问他。
“嗯。”见愁简单应了一声,始终不愿多言。
“是……是人……的牙印……”子苓端详了一阵伤口,心疼地为他敷上药膏。
伤口很深。
然而触及伤口的时候,莫名地感到心脏又是一阵被禁锢的难过。
和心疼着见愁的心意不同,但是,这种微微堵在心口的伤感又是什么?不知从哪来的伤悲荡涤着少女的心,她困惑地抬头望着见愁绝美的侧颜。
不同于……心痛的……很持久的伤感……好像有朦朦胧胧的感情在心中跳动……是什么?
“一个过去的相好咬的。”见愁忽然开口说着,回过头来向着她微笑,“是个疯女人,苓儿不要介意。我和她没有什么,不过是她单相思,因爱生恨罢了。她疯狗一样,怎么能和又美丽又乖巧的苓儿比?”
眼中笑意和柔情并兼,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柔的见愁。“啊……是这样吗……”她揉了揉干涩的眼角,愣愣地回应着,把布条缠在他的肩膀。
察觉到子苓的反常,少女几度含着爱意和羞涩的目光竟一瞬间恢复到了最初相遇时的清清浅浅,甚至带着一点出尘的清灵,她望向自己时仿佛看着的不是他一样,这令他有点不适应,他开口辩道:“我真的和她没有什么……”
子苓怔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却看见他眼中盛满了恳切,轻声应了一句:“哦……”低下头去为他包扎伤口,眼中流露过的疑惑藏在低垂的眼睑下,见愁没有看见。
那个齿印的大小,很像男人。女人的话,有这么大的力气,咬得这么深吗?
即使你欺骗我,我也愿意相信,因为我相信,你一定有,你不得不欺骗我的理由。因为你是见愁,说着爱我的见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