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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影壁流苏。
纵使是薄薄一层银装素裹,仍有别样冰寒风情。静谧的游园中,琴声绵远绕梁不绝,却是带着点哀怨的情丝。素手琵琶,黄衫女子面上略施粉黛,很是专心致志。“青太妃娘娘。”一个青衣婢女怯怯唤道,“这是太子殿下今早差人送来的燕窝羹,还是趁热喝了的好。”
不甚在意一般,空青依旧低眉信手,随口答道:“哦,放在一边便是。”
“是。”那小奴儿暗松一口气,恭敬地端来又退下。
这位侧妃娘娘,虽然对下人总是不冷不热,脾气也似古怪得紧,好歹不曾责打过她们,只是这态度真真教人如履薄冰。想到这里,她不由又为主子抱起不平来。太子殿下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就不曾来看过侧妃娘娘,若不是每天都差人送些好吃好玩的物事来,她险些以为主子是被打入了冷宫。
日日听闻琵琶音,虽然她不懂音律,但是那如泣如诉缠绵悱恻的琴音,闻之心醉亦心酸。
那定是主子思念着太子殿下,盼着太子殿下来临幸而不得,种种愁肠思念化作琴曲,有感而发。她心中暗自揣测着,却不知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屋内满是空谷幽兰的馨香,诱得人不由驻足停望。淡雅的香气中一缕清音,如梦似幻。
弦住,空青的眼中含着忧愁的泪光,眺着远处飞檐与天空的交界线。
幽兰幽兰,你可知我焚香奏琴,全是为了你啊。
若非你,我何必困在这深宫之中独守空房。
好羡慕那名唤木莲的姑娘,得到了皇太子全心全意的爱恋,哪怕身死之后依然有太子妃之名。而她自己呢?不过是卑微地爱恋着那其貌不扬的风流男人罢了,相思却寒冷入骨。
幽兰的眼中只有白梅……而没有她的半片身影。
甚至于得到墨竹被罢黜的消息,她竟然有了一点羡艳。那个冰山一样高傲的冷面杀手,居然会为了情甘愿沦为奴隶,听到这个消息她难免有些恍惚。在她心中,墨竹始终是冷的,残忍无情,每次出征归来身上都带着洗不去的浓厚血腥气,眼中阴冷和孤注一掷的气魄令人胆寒,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情,也会为了一个女子断了生的念想。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勇气,为了爱破釜沉舟,是不是如今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短暂的停顿后,琴音又缓缓起奏,悲悲切切。
“诶?今晚就要见面吗?”子苓听闻见愁的话不由一惊,险些把手中捧着的茶杯掉到地上。
见愁看出了子苓的紧张,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以示安慰道:“不用担心,义父人很好。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心中的不安和忐忑被他很好地压在眼底,不露痕迹。子苓亦不愿他为难地点点头道:“那么……我需要换新衣吗?”
“不必。这样就很好,也不必梳妆打扮了。”见愁笑笑,抚摸着她的脸颊,“小子苓不用打扮就很美。”
仿佛被他的微笑鼓舞着,子苓的怯意也去了大半,报以一个淡淡微笑。在她心里,只要是见愁的话,必定是正确的。既然见愁对她说不用担心,那她就不担心。
面庞上微温的指肚,令她安心莫名。
此时的茧的驻扎地则又是另一种光景,幽兰负手在屋内踱步,一向机敏的眼神中含了些不安宁的成分。白梅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幽兰走来走去,他忧心忡忡的模样令她担心,然而问他什么他亦是不答,她也只好在一边干着急,而又不敢开口说话扰乱他思绪。
她自是不知道幽兰心中的计较。幽兰心知在这当口向少主提出把苍术收到麾下做奴必定会遭到少主的怀疑,然而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自然免不了装得像一点,只是不知道少主会不会允他请求。
只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候着”便匆匆离去的少主,自然是往着白芨道姑那里去了。少主为了契约之事还真真是煞费苦心。想起自己房中那泼辣少妇,幽兰又是一阵头痛,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太阳穴。
犹记得那天,便在那苜蓿湖心亭中,少主貌似很随便地就把木蓝赐到他房中,要他和木蓝订立契约。言辞语气就好像说着一句“你们去吃个饭吧”一样再平常不过,他当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少主,目光里满是询问探究和疑惑之意,却看不穿少主浓雾一样的眼眸中的真意。他本以为少主会亲自和木蓝订立契约,却没想到倒是他中招。
他的眼眨了眨,硬生生地在少主锐利的眼神注视下吞下了警惕。
是什么原因让少主舍苍龙,求螭龙?是真的觉得白芨的能力更强?还是他暗度陈仓的一切已经被发觉?
硬拽着木蓝回了房之后,木蓝反倒怒气冲冲地劈头盖脸质问起来:“契约者你不是你的主人吗?现在算是什么?把我像一块破布一样甩给你?哼!”
幽兰看着抱臂扭头看向一边的木蓝,不觉莞尔。真是一个真实的女人,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受,也不用戴着面具夹着尾巴做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难得令他觉得可爱。
“你、你怎么不回答?理屈了就不说话了?”木蓝等了半天不见幽兰答话,回转头来见他笑得诡异,不由心中发毛,说话都有些磕绊,只是眼仍旧是圆瞪着气鼓鼓的,一副色厉内荏模样。幽兰看见她这样便笑得更自在开怀,倒是令她很无措。
“我也不知道少主在想什么。”察觉到这样大笑着很不礼貌,幽兰收敛了些,正色道。
他是真的一头雾水。就他所知的情报来看,木蓝是苍龙,虽然武功几乎没有法术也平平,但毕竟是比螭龙更高级的一种,少主竟会剑走偏锋,是他意料之外。
他是危险的双面间谍,不管哪一方崩溃,他的生命都会随着崩溃那方的摧枯拉朽凋落。有时他真的觉得他是钢丝上的舞者,当命运的天平过于倾斜的时候,他便会自私地摇动平衡,以求自保。许是陶醉于这种欺骗世人的身份,真真假假在他的矫饰中已经分辨不清,他也不愿脱离这种身份,现在状况一旦失衡,他将陷入危险的境地。
不过他现在并不担心这件事。即便是少主责问起与洛国将军私下交流,也不过是说明他恪尽职守地去套弄情报,只是少主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为他所难测。
心思流转,忽听得门外来报:“少主有请幽兰大人。”声音清亮,却死板。
轻叩折扇,眼眸微微暗下去,幽兰甚至没有回头看过白梅一眼便大步迈出房门,留下白梅一人用很委屈的眼神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离去。
白梅不知道幽兰为何最近对她如此冷淡,她自然不会明白幽兰作为两面派的难处,反而联想起少主最近容那名叫木蓝的女子进他的房十分气苦。想那是颇有姿色的少妇,幽兰又是风度翩翩的风流公子哥,两人干柴烈火不一定发生什么事,这少女竟是越想越离谱,越想越委屈,恨不得冲进幽兰房中把那狐媚子揪出来狠抽一顿鞭子。恋爱中少女的心思是多变的天气,一点猜忌和醋意就可以以燎原之势主宰整颗心。不管怎么说,那木蓝既是有夫之妇,必定擅长房事,且看幽兰模样也是花间老手,说不定喜欢成熟一些的女人而不喜她这种小女孩。
原来他之前那些蜜语甜言也和他的那些欺骗他人的谎言一样是骗她的吗?少女越想越是绝望,忍不住泪湿了眼眶。高傲的少女本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泪珠因此一再忍耐着,却终于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在寂静一片的宅院中显得很是凄凉。
洛国的夜较之白天,确实冷得很。子苓只披了一件大麾,也是素色净面,和她素面朝天的脸庞很是相衬。她不施粉黛,唯一的装饰便是头上的百合翡翠簪,莹碧通透,和她的容光相得益彰。她本就是淡雅的美,配上朴实却又不失大气的饰品,更衬得她高洁无暇。见愁仍是披着玄色的大衣,在她身前引着,双手相握,已是十分坚定的姿态。
“义父。”携着子苓,见愁迈进厅堂站定后行礼道,“子苓到了。”
“子苓见过伯父。”子苓见座首之人眉目堂堂,颇具威严,自是见愁义父无疑,便垂下眼帘,盈盈施了一礼道。匆忙抬头间还扫见厅中还有两位老者,样貌如何却未细看。本以为会有婢女侍候,然而只看见两个身穿黑色衣装的样貌平凡的女子似在旁服侍,扫过一眼便忘记了她二人样子,心下难免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说见愁是一国之将军,作为将军的义父家中应该不缺钱雇佣下人,何以如此冷清?是了,定是见愁家中不喜人多,见愁之前不是也说自己没有侍婢吗?想必是家规如此。
“好啊,好。”座上的男人点头道,声音拖得长长,有些令人不耐。但子苓却丝毫不反感,毕竟是见愁的义父,她了解了他的过去之后,对收养他的义父很有好感。这时只听得那男人继续说着:“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子苓闻言羞怯地抬起头,这次把男人的脸看了个仔细。鹰钩鼻,高颧骨,炯炯有神的眼带着睿智的光芒,头发有些稀疏,但马马虎虎地还算服帖,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男人有些不苟言笑,虽然此时隐约带着笑意,但总莫名给人点阴森的感觉。似乎察觉到子苓的怯意,见愁温暖的手掌包覆住她的小手,这个动作令她感到很感动。
“长得真美啊。”天南星由衷地赞了一句,“快坐下吧。一路风尘仆仆,可辛苦了你们了。”
“谢伯父。”子苓浅浅应了一句,她本不喜多言,亦不善交际。见愁拉她到桌旁坐下,手仍旧拉着她的未松。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何首乌伯伯,这位是何伯的夫人山慈姑。”天南星待二人坐定后继续介绍着,子苓一一见过,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自她失去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正式的阵仗,毕竟是自己心上人的父母辈,她的一举一动总会成为判定她是否有资格成为他家的人的标准,若是她害得他丢了人,她可会愧疚难当。
“见愁贤侄还真是好眼光,这子苓姑娘当真是美人。”何首乌呵呵一笑,子苓见他面目慈祥,言语也直得很,好感油然而生。
“是啊,南星贤弟,真是很好的儿媳妇,不像那些庸脂俗粉。”山慈姑在一旁附和着,也是笑得和蔼可亲。五个人围着一桌菜,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那两位老人似乎并不把子苓当做外人一般,很是亲热,这令子苓的紧张缓和了些。
“子苓姑娘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天南星夹起一口菜,假装不经意一般问着。
“子苓……”
还未等她迟疑未定的回答出口,见愁抢着说道:“子苓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所以家世并不清楚。”
莫说天南星停箸的模样令气氛有些尴尬,纵是子苓自己也不免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身份不明,不说见愁出身将门,就是个平民百姓,也不敢娶她进门,谁知道她是否家世清白呢?想到这里她口中发苦,入了口的美味佳肴都没了味道。是啊她子苓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何德何能才能遇到了见愁,她又怎么可能强求幸福的姻缘?
“见愁贤侄,这算什么事情?”何首乌虽然知道内情,仍佯装严肃道,“你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
这句话一出,气氛完全冷了下来,就像是骤然结冰一般。子苓也有些不自在,却也不知有什么可说。来路不明的女子,没错,她便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她眸中渐渐然凄凉,却听见见愁在她身侧平静道:“是,我爱她,我要娶她。”
而她的苦涩却不因这句话中蕴藏的坚定和深情融解半分,她默默地望着面前碗中汤底的莲子,感伤忽然袭来。那莲子的心,可是苦的?
沉默重重压在五人的头顶,没有人先开口,异样的凝重让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就如等着菜冷掉一般僵着。
“先吃饭,吃饭。”何首乌强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气氛异样,却再也没有看子苓一眼。山慈姑则是如同责怪丈夫莽撞一般瞟了一眼,仍是不说话。天南星的眉头紧锁着望着见愁,而见愁则是毫无敬畏地直视天南星。子苓低垂着头,明亮的双眼中含着淡淡的忧伤,却又看不真切,似乎有种随波逐流的认命之意在其中。
“我不在乎苓儿的家中如何,”见愁却丝毫没有继续吃饭的意思,目光坚定,“我只是喜欢苓儿,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切。无论带来幸福或者灾难,都是我该受的,因我爱她。”
桌子下的手牢牢握紧,似是牢不可破的承诺。子苓一颤,旋即紧紧回握住见愁逐渐升温的手掌。
“见愁。”天南星颇具威严地唤了一声,隐忍的怒意让子苓不由发憷,忍不住想松开见愁的手,而见愁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恐慌一般抓得更紧。
“我会娶她。”见愁笑起来,俊美的容颜令对面的三位长辈有些失神,即使是知晓见愁不过是逢场作戏,却还是禁不住为他眼中的那点真意喟叹。这戏未免做得太真,真到让他们都有些担忧起见愁是不是真的动了情。
“子苓姑娘,”天南星却把矛头转向了子苓,“你愿意为了见愁舍弃过去的一切么?在你恢复记忆以后,无论是恩情、仇恨或是前尘的约定,你都会置若罔闻吗?”
子苓闻言猛地抬头,浅淡黛色的眸中犹豫和挣扎浮出水面,那神情如同一尾离开水的鱼。她要为了见愁放弃一切吗?包括她的过去她的家人她的身世与背负的仇恨,哪怕是曾经的誓约也要如草芥一般舍弃。她要彻底放弃之前的那一段记忆吗?诚然她爱见愁,但是她能够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与他长相厮守不问过往吗?
踌躇不定的她站在左右为难的关口,却怔怔地无法做出抉择。
终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握住见愁的手缓慢而不舍地松开,其中的决绝和毫无留恋莫名刺痛了见愁。
“我会查出苓儿的身世的。”见愁站起身,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平静,显得诡异。
“见愁,坐下!”天南星似乎真的动怒了,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见愁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终于坐回座位。就在这时子苓幽幽开口道:“……伯父,子苓会在一定程度上不问过去……但是无论如何,复仇之事不能作罢。”
虽是女子的清澈嗓音,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子苓姑娘是玄国人?”天南星反问道,语气中的敌意不露自明。
“是。”子苓忽而浅笑起来,明亮的眼仿佛把面前的人心看得透彻,“子苓生是玄国人,死作玄国魂。哪怕是出嫁也是从玄国嫁入,做人怎可忘本?”
一句话说得轻淡,却让天南星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些赞许。“贵国……我曾听说一句话……”天南星斟酌词句一般道,眼中光芒忽盛,“不知子苓姑娘听说过没有……”
“……乱世生苍龙,仁者得天下。”仿佛是冥思苦想良久才吐出口的词句,天南星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子苓,似乎有所期许,却失望地看见子苓的目光中仍旧是淡然模样。
“子苓才疏学浅,不曾听说。”子苓面色如常,不见波澜,眸色淡淡道。
心头似乎有什么一纵即逝的光芒划过,复又归于寂静和苍茫。她确乎不曾听说过这句话。是谁随兴写下的律句吗?亦或是谁的墨宝?可她灵魂中似乎有什么被禁锢的东西,在摇曳着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