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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吹皱了一池清潭,虽然是冬日时分,湖心小亭依旧盘旋着茶香。亭中披着狐裘的男子抱着手炉,含笑与对面素白衣装的道姑对饮。说是对饮,也的的确确只是共同喝茶罢了,白芨脸上僵硬地表情和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再明白不过地昭示着两个人的关系是多么恶劣。
鹰不泊则是好整以暇,自顾自斟茶一杯接一杯。不用抬头就知道白芨连日以来的厌恶表情不会有半分改变,他却也不急也不恼。
想起幽兰离去时的诚惶诚恐,他轻吁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茶杯上打转。
罢黜了苍术,相当于自己的左膀右臂被砍掉了一只,他不是不知。
只是有了白家的助力,这些小小损失他就视若无睹吧。而把苍术罢免,也有另一番考虑。
四君子手下能够调动的兵力太多的话,如果四人突然发难,只怕以他武功也难敌四人联手。虽然知道苍术和幽兰素来不睦,然而幽兰和白梅的情意缱绻他不得不防。他本有严命杀手之间不能有私情,他甚至考虑过让幽兰白梅二人自相残杀,然而却按捺下了自己的怒气。
毕竟现在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正值用人之际,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自损力量。
更何况,他并不是看不出幽兰对于白梅的感情,总带着敷衍。父亲教他武功,更教他如何识人。作为一个统帅,他需要有敏锐的观察力,眼神需要足够犀利到捕捉到手下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基层的根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脉。他按兵不动也正是想引出幽兰背后的真实,他好像在进行一场赌博,他不知道幽兰会不会把自己的心爱的女人放在自身的利益之前。他和洛国的国君各执一边,拼命拉拢幽兰这个关键的棋子,至于鹿死谁手,只怕还是要看幽兰。
他一直是如此桀骜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部下手上便忍不住一股怒气上涌。
而此次幽兰带着苍术出使洛国,亦是他不曾想到的,他本以为按幽兰和苍术的交情幽兰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
他看不穿幽兰的真实想法,这让他更加烦躁。
没有什么比不能掌握自己的心腹手下的心理更令他烦躁的了,这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却看不懂。
他几乎可以肯定幽兰对白梅是没有情意的,然而又为什么他总是缠着白梅不放呢?白梅的真正身份幽兰应该并不知道,然而倘若不知便没有任何理由缠着白梅不放。若说只是玩玩,未免也玩得太真。
幽兰的那些手段,骗得了年少无知的白梅,却瞒不过他的眼。
幽兰对木蓝的特别,他亦看在眼里,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想到龙的契约,他转向对面的白芨,忽而道:“道长今天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芨默然不语,只是低头看着面前一口未沾的茶水。
“不是要增进一下感情的吗?”鹰不泊皮笑肉不笑道。
白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些勉强地抬头望着鹰不泊,眼里含着痛苦:“鹰公子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好交流的。”
“但是你知道,如果我们不好好谈谈的话,白苏白公子就……”鹰不泊轻笑一声,伸手去摸白芨滑腻的脸颊,白芨没有躲,只是无奈地闭上了眼。
“如果我没猜错,”鹰不泊抚摸着白芨,带着点捉弄的意味道,“你出家是因为白苏吧。”
白芨听见这句话霍然睁眼,惊恐万分地望着鹰不泊,就仿佛他是会吃人的妖怪。
鹰不泊正欲乘胜追击,忽然见一个黑衣小厮沿着长廊一路奔过来,他收回手,望着匆匆忙忙赶来的手下。是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装束甚是普通,一看便知道是地位极低的下人,那人跪伏在台阶下道:“禀少主,雏菊大人回来了。”
鹰不泊脸上闪过满意的神色,之前听线人回报说玄国皇帝驾崩时他便对空青的表现十分嘉许,如今空青凯旋,他虽然有赏,却也不能纵了她的锐气,更要打压一番,心思一定,便道:“传雏菊上来。”
白芨见他的注意力被雏菊吸引,不由松了一口气,望向远方时见到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黄衫女子向湖心而来。
女子很是年轻,脚步却是极轻捷,来去如风的飘渺之姿令白芨几乎脱口而出一句赞叹,然而复想到这女子是精于暗杀,把一身功夫用在杀人之上,却也可恶,心中的那点褒奖便荡然无存。
眼见着那肤白胜雪的黄衣女子近了前来,离了鹰不泊约有二十步远,女子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沉静道:“少主英明,恭祝少主事成。”
“想要什么赏赐?”鹰不泊单刀直入问道,眼眸中是深邃冷锐的光芒。雏菊感受到鹰不泊锐利的眼神,慌忙垂头道:“雏菊不敢要少主的赏赐。”
“哦?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次立了大功吗?”
“一切都是少主筹划有方,雏菊微末效力,不足挂齿。”一番话说得诚惶诚恐,更是滴水不漏,鹰不泊俯瞰的眼神中带了些笑意。
白芨则是暗暗赞叹起这个女子的声音如此动听,清澈灵动,好似清泉流入心田一般令人舒畅。
空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明显是对少主如此捉摸不定的情绪感到恐惧。然而她仍强作镇定地回答,丝毫不逾矩,实是难得。
她是一颗早就被安排下的棋子,是以很少和少主见面,唯恐失了分寸。尽管如此,她依然听说了墨竹被罢黜,幽兰前往洛国的消息,想到自己之前的刺杀行动,少主的计划之大不由让她心惊胆寒。
少主这般秘密打算,是要颠覆整个国家啊。
有些惊惧地想着,她不敢抬头。
毕竟有墨竹不忠的例子在前,少主如此严惩,必定也有杀鸡儆猴的打算。
想到四君子四去其一,她的心抖了抖。想起幽兰那深沉的语音中蕴藏的意味不明的含义,她不由有些害怕。
少主既然会对四君子毫不客气地下手,说不定已经猜出谁有谋反的意图,若是幽兰真的有烦意,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想到这里,她觉得连保持镇定都变得艰难。
幽兰,千万不要反叛。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意外地背弃了自己的忠心,她俨然是在为幽兰打算。
心乱如麻之时,听闻少主的话语在头顶响起:“唔……上次你看中的那条银蛇鞭便拿去吧。”
空青的心头又是突地一跳。想来少主是何等善于察人,她不过上次回来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少主的藏品,少主便记在心里。想到这里她便更为幽兰担心起来,她看不出幽兰心中所想,不代表少主看不出。这个时候她便格外厌憎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看不明幽兰的意思,不好提前为他打算,只怕弄巧成拙。
就在这时又听得鹰不泊开口:“雏菊,你若忠心,我必会厚待于你。若是你胆敢……”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空青突然变色,连声道:“少主!雏菊不敢背叛您!”
鹰不泊的唇角泛起一点隐忍的笑,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