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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阁内, 气氛诡谲, 暗涌浮动。
沁欢颜越是不发一语，轩辕和风的心越是扭成一团, 这这这……不是昨夜刚由前去赤月探路的道冥军统帅知竹送回来的路线图吗？
估计沁欢颜还未来得及拓印誊抄，费尽千辛万苦耗时数月绘制的孤本, 就毁在自己的口下与‘夜泯’的手里, 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夜泯’与沁欢颜之间本就心存芥蒂, 各执所念, 自己好意化干戈为玉帛不成，反倒干了笨事。
‘夜泯’捻着一片揉烂了的纸片, 扫了一眼上边的内容，没等沁欢颜和轩辕和风反应过来, 就径直走到桌案前，摆好一张白纸，用狼毫蘸饱了墨汁，悬凝少许, 行于纸上。
其余二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莫非是在写悔过书？
沁欢颜却坐在离桌案几尺开外的窗下，眯着眼, 看着‘夜泯’的手在纸上游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而白皙, 神情自然不做作。静下来的他, 当真是美的，犹如初次见面的惊鸿一瞥，无论他在写写画画什么，都觉得会看到一份破天荒的惊喜。
须臾，‘夜泯’提着还有少许未干墨汁的纸页，行至沁欢颜跟前，无甚表情地说“赔给你。”
沁欢颜含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抬眸间，双手接过，摊开细阅，越看脸上神色就越凝重起来，周围气氛似乎也随着这页绘制着看似弯弯扭扭，却无比细致，还十分耐人寻味的图纸而凝滞。
见沁欢颜面色有异，轩辕和风也好奇地靠上来，一看究竟，眼睛倏然睁到最大，惊讶之色毫不遮掩。无法平静地观察起一旁沁欢颜的神情。
那蓝衣人滞凝片刻，貌似将纸面所有细微之处都揽入眼底。
终于，俯下头，吹干了纸面上少许墨汁，随后细致地卷起，放置一旁，深深吸了口气，道：“嗯，便是赔了。你去重泡一壶菊花茶来，这一壶，凉了。
轩辕和风以为沁欢颜会发难，会好奇，会揪着‘夜泯’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他的行为举止都异常冷静，冷静得有些异常。
毕竟这是赤月的地形图啊，多少人费劲心思也想弄到手，多少人为了探寻赤月的宝藏，殒身丢命，一去不返。
多少门派为了弄到这样一张精密的地图，不惜一切代价，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般，对赤月恶魔、双头金刚以及双头血魔的热情和执着不亚于对沙巴克的觊觎。
而‘夜泯’犹如探囊取物，轻描淡写地就画了出来，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跟画自己家的小猫小狗一般，似乎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他，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夜泯’似乎也习惯了沁欢颜的差遣，收拾好桌面的茶盏，端在手里，退了出去。
轩辕和风这才反应了过来，虚握着左手，抵在唇下，咳了咳。
“有些话，不必多说了。”毕竟是相识多年，沁欢颜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又是来替‘夜泯’说好话，让自己放了他。
“颜，以我对阿泯的了解，他当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些日子，他也受了不少苦，不若……”
“你死了这份心吧。没什么事就回你师傅那，我请了三军的统帅过来议事。”
这逐客令下得，也太冷漠无情了。
门外还未走远的‘夜泯’说不上来什么感想，担心和风出来撞见自己在此偷听，赶紧撤了。
方才自己确实是故意将那页图纸弄破的，也唯有如此，才可入了那冷漠高傲之人的眼，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才可以有机会，取得他的信任，一边寻找飞龙镜，一边报仇雪恨。
重新泡了一壶茶，送去玄月阁，和风已经离开了，想来这沁欢颜也真是的，对自己多年的好友都如此冷淡，态度恶劣，与他交好，只能是破冰那种人渣了。
哼，一丘之貉。
放下茶水，正打算退下，沁欢颜却低声叫住了他。“你留下来，负责给将军们斟茶。”
望着在座的战龙军统帅浩清、魔魂军统帅墨云展和道冥军统帅知竹，夜泯都认识。毕竟都是大名鼎鼎的沙巴克将领，个个都手握重兵。
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城主，所议之事关乎到下一场战役，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唯恐不妥。”发言者就是掌管了整个战龙军的浩清大将军。
墨云展与知竹没有附议，坐在沁欢颜两侧，作壁上观。反正城主的独断专横不是一两天了，却无人敢质疑他的这个毛病。因为，总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结局来证明这个王者多么精明神武，多么特立独行。
沁欢颜头也没抬，手中把玩着茶盏，盯着漂浮在水面的一朵非常艳丽的贡菊。
“哦，来路不明之人？我倒要请教浩清将军，何为来路不明？”
“自然是海市蜃楼以外的闲杂人等。不为我族，自当避嫌。”
沁欢颜略微沉思，言之凿凿地问道：“那么浩清大将军的将军府中，为何总有不避嫌的闲杂人等进进出出？莫非都是你老家的亲戚来串门？”
浩清闻言，脸刷地就白了。那么隐秘的会面，没想到还是被城主发现了，这……
“除了我之外，在座各位谁又是自生下来起便是族中之人呢？所以，之前是谁重要吗？别的人我可不好说，这个人，他肯定会是我海市蜃楼的一员。”端着茶杯送到自己嘴巴，扬起似笑非笑的嘴角。
“所以，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休要落人口实，一经查证，严惩不贷。”沁欢颜微眯着眼，继续喝茶。
通敌卖城是大罪，平日里浩清仗着自己身居要位，战功赫赫，做派一向大胆狂傲。玛法大陆敬他畏他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
慢慢的，这人就飘飘然了，颇有一点功高盖主的行事作风。沁欢颜早就想挫挫他的锐气，让他好生收敛些。
门派之中有人与外帮往来密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搞小动作，那便会落下被驱逐的罪名，严重者当诛，谁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有些话听在‘夜泯’耳朵里，不自在极了，谁答应要加入沙巴克了？沁欢颜这是在给他到处树敌呢！人家好好的过来议事，他沁欢颜非把自己留下来，故意让别人来挑刺找茬，然后清算旧账，借此施压。
恐怕此时，浩清已在心中咒骂了自己不下百遍了。哼，阴险的沁欢颜，卑鄙的沁欢颜。
“这……”那些进自己将军府的无非都是私交，大家在一起只论风花雪月，从不谈门派之争或江湖情仇，也不知道如何就传入了城主的耳朵里，还变得如此不堪，简直活生生被扣上了一顶与外邦私通的恶名。
浩清似要反驳，却被他身旁的知竹拉了一把，一口气在胸腔里打着转儿，却终是吞下了肚。
自己是该避嫌的，的确有些放纵了，这些把柄如今捏在城主手中，百口莫辩，只要城主一句话，莫说统帅之位不保，这条命还留不留得住，都难说。
识时务地缄口，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看来记恨‘夜泯’的人，又多了一个。
‘夜泯’不卑不亢，反正你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让我出去，我立马就走人，你们的这些什么机密，对我来说只是屁。
三日后，又有攻城战役。沁欢颜召他们前来无非是想听听几位将军的高见，做一些简明扼要的战略部署。
商榷完毕，三位将军各自离去。此刻偌大的玄月阁就只剩下‘夜泯’与沁欢颜二人了。
“你对此次战役有何看法？”沁欢颜开口问道。
‘夜泯’一直站着，这一整日下来，也是有些疲了。方才他们几个在这里讨论了什么，其实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似乎到现在，都心不在焉，有点打瞌睡。
被沁欢颜问及，又不能装哑巴，就含含糊糊随口胡诌了一句。
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自己说了什么。
座位上的沁欢颜却是一怔，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乎是为了确认‘夜泯’所言的可行性，又重复问了一遍：“断补给，瓮中捉鳖”？”
感觉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有些意外，有些惊喜。
‘夜泯’伸了个懒腰，点点头。
“沙巴克占据了天时地利，富得流油。道冥军五百兵力提前几日去玛法大陆各个大城和能购买药品的驿站将市面上的补给药品全部买断，一瓶不剩，不让任何人接近药铺。剩下五百在城中与魔魂军配合。”
“攻城战当日，魔魂军两千精兵守在沙巴克城池以内，撑起魔法盾抱团待命，一步不离。”
“战龙军嘛，每人乾坤囊里装满药物，充当流动补给站以备不时之需。”
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夜泯’忽然感觉有些口渴，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咕嘟喝起来。
喝饱放下杯子，才看见沁欢颜正望着自己放下的那只绘制了一朵黄菊的白瓷杯欲言又止。
‘夜泯’这才想起，这是沁欢颜专用的茶杯，呃，自己也没什么传染病，喝了就喝了吧。
抹了一下嘴角的茶水，漫不经心的说：“我太渴了，待会儿我拿去洗洗就干净了。”
沁欢颜转了转深棕色的眸子，冷声道：“不必了，直接扔了，换一只新的。”
愣了片刻，‘夜泯’才反应过来这人似乎有洁癖。哦了一声，反正他有钱，随他糟蹋吧。
见他没什么吩咐了，就着手收拾起来。
“依你方才所言，一场战役仅用几千兵力即可获胜？”
“可试。不过输了可别赖我。”
沁欢颜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会掉以轻心吗？你方才是不是在和什么人联系？”
‘夜泯’挠了挠额角，与什么人联系？谁啊？
“下去吧，既然累了，今日就早些歇下。”
‘夜泯’望着他，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这算是特赦开恩吗？成日把自己当牛当马地使唤，这会儿倒装起了好心。哼，怪胎一个。
清洗茶具的时候，看到那只菊花彩釉的茶杯，他说要扔掉，这么细腻精致的好瓷器，怎么说扔就扔？
留着吧。随手放置在橱柜的一角。
哎，今日终于可以在亥时之前沾床了，好好补眠。明日起，一定要想办法，着手寻飞龙镜了。
没有了风翊，自己也失去了修炼的意义，又变成了漂浮无依的浮萍，就算离开沙巴克后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带着无尽的遗憾度过余生吗？
他不甘心，不能就此离去，就算挣得鱼死网破，自己也要把沁欢颜拉下水，也要不折手段让沙巴克覆灭。
然而三日后的攻沙战役，沁欢颜竟然真的按照‘夜泯’那一套战术，以寡敌众，赢得相当精彩。
“阿泯，听说是你献的策略，可把那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将军狠狠地侮辱了一番。”和风过来找‘夜泯’闲聊，顺道告诉他球球的近况。
“嗯，他问我，我就胡诌了一通。”
“哈哈哈哈，你可没瞧见今日在星辰殿上，浩清那张脸，跟个寡妇似的，难看死了。本来他麾下的战龙军是沙巴克最强悍的战斗力，这回，竟活生生成了奶妈子，战士们背着药四处支援，连刀都不让拔……”
“哦，城主不正是想借此番挫挫浩清的锐气吗，如他所愿了。”
“阿泯，我觉得你这个人相当不简单，简直就是个文武全才啊。”
“甭往我脸上贴金了，你见过这么低贱的文武全才吗？对了，和风，和你商量个事。”
“直管说。”
“我出不了沙巴克，你人际关系广，帮我替球球另觅一个师傅，我也好专心做我的事，免得总挂记他……”
轩辕和风已经听出了端倪，打断他：“又在胡说八道了，球球是你的徒弟，我是代为照看，等你自由了，你们师徒二人就团聚了，爱过怎样的日子，谁也管不着。”
‘夜泯’正在擦桌椅，听他如此安慰，不住地摇头。“我，是肯定逃不掉的，而且，我也不打算逃。总是把球球一个人丢在银杏村，我不放心。”
“那，我把他接到我的住处，与我住一段日子如何？可我师傅那……没事儿，我回头就跟他说，球球又乖又懂事，师傅应该不会拒绝的。”
夜泯皱着眉，阻止道“别了，和风，已经麻烦你够多了，你和鬼窑大师整日都忙得不可开交，照顾球球不是长久之计。还是依我所言，先帮我物色合适的人家……”
见轩辕和风又拿起了扫帚，他慌忙夺了下来。推他去椅子上坐。
“没事儿，你让我帮帮你吧，你一直忙里忙外，我却像个大爷一样坐着，我过意不去。”
“我啊，就是天生的贱命，我做什么都符合我的身份和形象。但是和风不一样，和风以后是大师，别人巴结讨好都来不及，我哪能让你帮我干粗活。”
轩辕和风坐不住，又跑到‘夜泯’跟前，语重心长地说着：“阿泯，你别这样说，人跟人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我……只不过比你运气稍好一点，有一个了不起的师傅罢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逃出沙巴克，永远不被沙巴克为难的。”
‘夜泯’频频点头，丢下抹布，推给他一杯茶。
轩辕和风却拧起了眉头，头偏到另一边。
“怎么啦？嫌我手脏？”
“其实，我不怎么爱喝这玩意儿。不过每次颜在旁边，我不好拂了他面子。”
和风竟然不喜欢菊花茶？既然如此，下次他来，就单独给他泡别的吧。“那和风乐意喝什么茶，我见茶水间还有别的好茶，到时候，我单独给你弄。”
和风沉思片刻，笑了起来。
“阿泯真是温柔体贴，贤良淑德。”
‘夜泯’丝毫不害臊，用指尖敲着桌面道“以后找媳妇儿就照着我这样儿的找，准没错了。”
哪知轩辕和风脸露忧色，仿佛被人戳了痛处，不再嬉笑。
“怎么了？”
“哎……我被人家拒绝了。”
“嗯？嗯？和风是有心上人了？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林家客栈的林小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难怪三天两头往她店里跑呢。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哎，阿泯，别笑我了。我都已经够倒霉了。”
“咦？”‘夜泯’好奇了，和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怕是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轻易拒绝哦。怎么还犯难了呢？
“他爹不同意，说她只是个普通人，洗髓不成功，寿命有限，跟我这种注定在沙巴克几百上千年的铸造师一起，完全是不可能的。不是我对她人老珠黄始乱终弃，就是死在我前头……哎，总之，不会有好结局。”
‘夜泯’追问：“那林小姐的态度是？”
“她……什么也没有说。”
没表态就表示内心是喜欢的，只是，碍于父亲的阻拦和生命的短暂，所以才不得已装作不冷不热吧。
‘夜泯’少不更事，对男女之间的相处，其实是非常好奇的。听闻和风的这段情事，既同情又着急。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耐心倾听。
直到沁欢颜回来，二人都未有发现。
“门派里这么多好女孩，是你自己心高气傲看不上眼，偏要与你师傅作对，去喜欢一个连洗髓都不成功的平凡女子，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沁欢颜沉沉的话语落到正在窃窃私语的二人头顶，皆是身形一震，慌里慌张弹起来。
“颜……回来啦？啊，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嘿嘿……阿泯，我走了……”
“噢。”
‘夜泯’重新拿起抹布，规规矩矩地劳作起来。
淡淡扫了一眼，沁欢颜也并未停留，穿过前殿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