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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的书房之外, 依然是幻境地宫的黑暗地界, 除了石壁上星星点点的微光, 什么都看不见。春华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踌躇的人。
被人一直盯着当然会不自在，阡陌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看的？哪一处是你没见过的吗？”
春华被他一唬, 赶紧收敛了目光。
摸着墙面的石疙瘩像是自言自语：“这么浩大的工程，得消耗多少灵气啊？”
阡陌的耳力也是相当好，一下子就惊觉起来“哼, 你是想来暗中调查的吗？警告你，莫动什么歪脑筋！”
“阡陌, 我没有，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春华一脸憋屈, 自己的好意到了阡陌那全都成了歹心，他也太恨自己了。
忍不住又靠他近了些, 孩子气的嚅嗫道：“阡陌，其实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不可能！”春华靠过来几寸，他就避开几寸, 仿佛那孩子身上有毒，嫌恶之意不言而喻。
“……”
不久, 阡陌打破沉寂, 道：“城主让我送些吃的进去。你哥还在门口守着吗？”
“这个……我不知道啊, 下来后就没办法与外界沟通了。”
“真没用, 你哥没有教过你如何冲破结界吗？还神呢？呵！”阡陌嗤之一笑, 冷冷地走开了。“你就在那里呆着, 别乱动。”
“我同你一道吧。”
“碍手碍脚的。”
春华鼓着腮帮子, 说不出反驳的话语。要知道自己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连亲亲的师傅也总是埋怨自己做的食物不可口，没有林家客栈的美味，没有沙巴克王厨娘做的精致。
明明自己已经很用心地研究了，每日为了讨好师傅，那可是煞费苦心。比弑神传授的法术还练习得多，可，就好像没这方面的天赋，做出的吃的，不尽人意。
师傅虽然嫌弃，却也是每次都吃个底儿朝天，吃完后虽无特别赞许，但比起阡陌这么直接的损人，友善多了。
不一会儿，阡陌就从无尽的黑暗中提着一个篮子出现了。
春华好奇的迎了过去，睁大眼睛询问：“这么快就做好吃的啦？”简直比自己使用法术还快呢，这沉甸甸的一篮子东西到底是何物？
“进去吧。”
两人进入幻化的书房时，正看到夜泯捻着一张字迹丑陋，如蚯蚓般扭扭曲曲的字帖看得入神，听到脚步声抬眸见到春华，更是放肆的狂笑起来。
“诶，春华你快过来看，你小时候写的字竟也被这神奇的幻境地宫幻化出来了，简直一模一样，这个字我是教了你二十几遍吧，怎么就是写不好呢？”
在场其他三人都面面相觑，缄默着。实在看不惯夜泯那种夸张的表情，阡陌上前一把夺了下来，道：“不是饿了吗？过来吃东西。”
“不急不急，春华你杵那里干啥，过来呀。”正想去拿被阡陌抢去的字帖，却被他巧妙避开了。
“非礼勿动，谁让你触碰这些东西了。真是厚脸皮！”
夜泯撇嘴道：“这些东西的原创是我和春华呢，没有我们当年留下来的母本，你们拿什么幻化呀？真是小气小气超级小气。”
“就不给你。”
沁欢颜坐在床边，默默注视着，一点都没有想打断他们的意思。眼中出现了这许多年来少有的欣慰，面部看上前无甚变化，只是打着褶子的脸似乎在那一瞬间平整了一些。
倒是春华见他们俩挣来抢去，怕他们伤了和气，赶紧跑过去拉住夜泯：“师傅，先填饱肚子吧，然后还有重要的事情待大家一起商议解决呢。”
夜泯瞪了一眼阡陌，绕过桌案，朝沁欢颜的方向走。“开饭啦，要背还是要扶？”
“不必，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虽然立起来颤巍巍的，还是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踱到了餐桌边。
“都过来坐吧。”
即便早已城破族亡，那份王者之风犹在，在场的人均能感受到这份气度。
夜泯大咧咧坐到他旁边，朝竹篮里瞅了一眼。“咦，我还以为是毒蝎子、小虫、老鼠之类的……啊哈哈哈，阡陌，你那什么表情，我就逗小孩呢。”
“这里除了你徒弟，都不是小孩。他用不着吃东西，我没准备他的。”
夜泯睨着春华，见他对篮子里的食物非常感兴趣，笑着问：“春华知道这是什么吗？”
竹篮中切成一段段冒着热气的东西，外观是粗麻色，还长有根须，内里雪白雪白的，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可以吃？”春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夜泯挑了一段又粗又光滑的拿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起皮来，撕开它丑陋粗鄙的外皮，露出了肥美厚实的内里。“这是薯蓣块茎，大山上才有的，师傅小的时候吃过，不过是生吃的，这样煮熟了吃还是头一次，不晓得味道如何，不过……是好东西。”
剥好后递给沁欢颜：“喏，给你剥的。”
沁欢颜恍如隔世，或许是期待得太久，已经忘却了，这一幕真实发生时，猝不及防。在夜泯的催促下还是伸手接了。
夜泯又剥了一截，喂到自己嘴里，生的时候肥厚多汁，又甜又脆，且带粘性；熟了却是另一种口感，香糯软绵，回味带甘，口感比起红薯和土豆，更胜一筹。
过了一会儿，见阡陌从篮子底部端出一个盘子，里边有切好的生薯蓣段，还用蜂蜜淋了糖衣，用桂花做了点缀。
夜泯俯在桌边细细端详。
“哇~~阡陌的刀工了得，这精致的模样，让人食欲大涨啊，这是饭后甜点么？”嗅了嗅，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嗯，没曾想会有今日这种事发生，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储备，现如今洞中的存货只有这薯蓣了，将就着吃吧。”阡陌眼也不抬，好吃也罢，不好吃也罢，他是尽力了。
“师傅，好吃吗？”春华一口也没动，因为主人没有准备他的，而且自己也并不需要进食，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饥饿之感。不过见夜泯吃得那么津津有味，是在梦之森时从来没有表露过的神情，那定是东西好吃极了。
夜泯吮吸着手指，不住地点头。“生吃又脆又甜，特别美味……甚合我意，哈哈哈哈”
春华羞愧地垂下了头，果然自己很笨，这么多年都无法让师傅开怀成今日这样。阡陌只是去了少许时间，用仅有的唯一的食材随便做了两道食物，就被师傅夸得……哎。
“知道你无需进食，不过可以尝尝，下次夜泯想吃，你可以做给他吃。”沁欢颜将盘子推到了春华的面前，在面对他受宠若惊的目光时，点头轻轻笑了笑。
阡陌却是瞪了一眼春华，将身子背对了过去。
春华有如拿到特赦，喜滋滋地各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咀嚼，一边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哎，还有别的房间么？让我多住些日子呗。”夜泯恬不知耻地赖着，反正不想走。
沁欢颜细嚼慢咽，不搭理他。
阡陌本就背对着大家，看不出什么态度，依然不动声色地吃着，假装没有听到。
吃饱后，夜泯趁阡陌收拾好出去了，又绕至桌案上将方才阡陌重新归置好的字帖、画页又翻开来看。
“就喜欢这么偷偷摸摸的？”沁欢颜有些发笑，自己老态龙钟，时日不多，而夜泯还是当年那般，活蹦乱跳、古灵精怪。
夜泯笑嘻嘻地要他噤声。“阡陌特小气，凶巴巴的，我不想惹恼他，偷偷看看，把瘾过足就行了，我不会弄坏的，放心吧。”
目光所至之处，笑意盈盈，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或春华的手笔，当初走得太匆忙，没有从玄月阁带走，虽然这些都不是真品，是跟玄月阁的书房一起被复制幻化的，也能勾起无数珍贵的回忆。
“喜欢的话，就带走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沁欢颜无不哀伤地说着，假如那时他不曾那般拒绝，自己不可能会走到这一步，但即便这样，一丝一毫都不会怨他。他说得没有错，自己是个心理有隐疾的人，不配得到他的真心。
即使被他伤害、哄骗到死，只要能见他笑，就是值得的。
“咦？这些东西竟还能带出地宫？”夜泯顿时较真起来，指了指自己道：“那跟复制没两样了，是不是也能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出来啊？”
那敢情好，带一个自己的孪生兄弟回梦之森玩，那就不怕日子乏味了。
“想得美。贪得无厌。”恰好阡陌回来了，白了一眼夜泯。“城主，别给他，这人成天丢三落四，指不定就被他弄丢弄坏了，还不如您自己留着。”
夜泯不依，统统捏在手里。“你那什么话，你家主子都发话了，就你财迷，这也不给那也不给，是我东西好不好，这叫物归原主。哼，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些字儿是你写的呢，那般宝贝。”
春华就怕这两人拌嘴，又夹在中间劝解。
沁欢颜眼中一片祥和，把他衬托得更为睿智稳重。虽然容貌已衰，前所未有的安宁神态却是扩散到他全身，仿佛镀了一层保护膜，百事不摧。
夜泯，那种不怕受伤的坚持，我做得到。你呢，还是打算继续演戏，继续折磨我吗？
我不会怕的。
终于闹够了，夜泯瘫在椅子上，捏着眉心想事情。晓生必定是知道幻境地宫的玄机的，他一直进不来，就是等着沁欢颜油尽灯枯的这一刻，毕竟，沁欢颜不是神。
若沁欢颜出去，晓生定会新仇旧恨一起算，用“私自吸收修炼者的灵气”这个罪名将他治罪。他已经一无所有，濒临死亡，断然受不了那份惩治。
留在地宫，一日日被消耗蚕食，无疑只是加快他的消亡而已。夜泯思度可否寻求一个既能摆脱或减轻玛法神的惩治，又能让沁欢颜活着的两全其美之法呢？
他不管，就像当年一定要救活风翊一样的执拗。无论承不承认，自己都把沁欢颜看得很重。
“师傅……我不能长期在这里待，得出去履行自己的职责。”春华靠了过来，伏在夜泯耳旁小声说道。
夜泯点点头，“回去后告诉晓生，待我出去后自会跟他解释。”朝着阡陌的方向道：“麻烦你送春华出去可好？”
阡陌白了一眼相依相偎的师徒俩，没好气地说：“早就该走了，哼。”说完就朝门边走。春华马上拜别夜泯与沁欢颜，跟着阡陌离开了书房。
“诶，沁欢颜，你可知春华欠了阡陌什么要紧东西？那阡陌成日板着脸，就跟我家徒弟欠了他钱似的。哪可能呢，你说是不。”
“欠，谈不上。或许是不甘吧。”
“可否具体。”
“你不如亲口问他。”
“他多傲娇啊，给我最多的就是白眼。哎，算了算了，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吧。”照理说阡陌不至于啊，春华是孩子气了些，那也只是针对亲近之人，对别人，他巡神的架子似乎端得很足，做事也极有分寸，阡陌也不像是个无理取闹心胸狭窄之辈，干嘛非得扭着春华的过错不放？他们才认识几天啊？
“对了，我问你，你是不愿出去，还是出不去？”
望着容颜清隽，神态怡然的夜泯，无丝毫的做作，一派诚然。沁欢颜心中揣度的方方面面都悄然无声地埋在心底。
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不愿出去。”
夜泯挠挠头皮，一副事态严重的焦虑状。竟是不愿出去？嘿，还一直以为他是被困于此，无法重见天日呢，那就更为蹊跷了呀，玛法大陆到底有什么让沁欢颜如此畏惧的，竟然能令他蜗居地宫当缩头乌龟十八年之久。当真闻所未闻！！
将偌大的沙巴克弃之不顾，把所有的属下、朋友撇开不管。不问世事，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沁欢颜。”
“我在。”
夜泯忽然莞尔一笑，心里特别踏实。这是多年前两人习惯的对话方式。
“你在怕什么？外边有什么可怕的？”
“……”
见他神色凝重，夜泯终究是心软了。靠近他，非常认真地说道：“总有过得去的坎儿，我觉得你不该是如此懦弱之人。”
“我不确定自己能用多长时间来做此事，也不敢保证我就能做到，我只能像现在这般，不吵不闹，不喜不悲，安安静静的与你再无交集。”说者似有深意，听者却是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夜泯一脸木然，正想深究，却见阡陌进来了。
“春华离开了？”夜泯倒不是很担忧他被晓生责难，有多疼这个弟弟，自己作为外人也心里有数的。只是，有时候晓生不善于表达，春华又非常内敛，于是就造成疏离的假象。
“嗯。你也走吧，我送你。”阡陌显然不愿意夜泯久留，先是防贼一样防着春华，春华前脚一走，又担心夜泯耍什么花样。
总之，巴不得这俩师徒尽快离开。
“就不，你家城主都没撵我，你慌什么？”夜泯见阡陌维护沁欢颜的模样那是一个忠心耿耿，心中偷笑，猜想着他的身份，多半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卫。
哼，就不走。反正沁欢颜没有很强硬地要求自己离开，阡陌那小子，强不过自己的厚脸皮。
“要我出去也行，沁欢颜得跟我一起走。”话音刚落就见沁欢颜的眉头拧了起来，忙解释着：“听我说，这里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让你继续在此，任它消耗蚕食，过不了多久，就会……不管外头有什么，大家齐心协力对付，总比在这儿等死的强。”
听夜泯如此一说，阡陌似乎心动了，望着沁欢颜，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开口劝他。
“那你打算在玛法大陆替我准备一处颐养天年的住所，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吗？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棺材，何必大费周章……”
“不是不是，你一定还可以活很久的。”夜泯眼中一润，不知道要怎么宽慰，自己的油嘴滑舌，巧舌如簧，此时此刻忽然就变得笨拙无比。
沁欢颜却是轻轻一笑，道：“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的自信。我自己的命，我很清楚。”
“反正劝不动你，我也不走。”
“随你。阡陌，我有些乏了，你去把杂物间收拾收拾，给他暂住。”
阡陌有一丝意外，缄默片刻后出去了。
“任何时候反悔了，你知会阡陌一声，让他送你出去即可。”沁欢颜起身，缓慢地朝床榻走去。夜泯赶紧上前扶一把。
“我说过，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自己的执拗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不觉得奇怪。
但是沁欢颜脚下停滞，垂睫轻声发问：“是他让你做这些事的？”
他的音量极低，若微风拂耳。夜泯听得真切，扶着他手臂的手微微一僵，不懂他话中之意。
见他此状，沁欢颜脸上白了三分，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擒住夜泯肩头，一把推开，险些将他推到窗边撞翻那里的小桌几。
“嘶——好端端的，你推我作甚？”夜泯揉着自己的腰，盯着被撞翻，落到了地上的一个木匣子。
沁欢颜异常紧张，想冲过去拾取，但是毕竟身体状况不佳，没有夜泯眼疾手快。
夜泯将落出来的一个宝蓝色锦袋以及木匣子一并拾取。意外的发现锦袋里的东西漏了一点出来，他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强，根本就没有问，直接就将那东西从袋子里扯了出来。
是一缕青丝，用丝带绑得整整齐齐，却异常眼熟。
这时，沁欢颜已经追到了这边，伸手欲夺，“还给我。”
夜泯将发丝藏于身后，扬起嘴角问：“是你的吗？是你的吗？哼，我就说呢，阡陌那小子干嘛要趁我不注意割我头发，原来竟是受你指示。”
“说吧，你们打算用这玩意儿做什么？”
沁欢颜一副被捉贼拿赃的尬尴表情，杵在那里，无法作答。
听他呼吸微喘，神色阴郁，夜泯知道他是累着了。身体都这样了，还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倒是宝贝得紧。
“喏，给你。”哼，一绺头发算什么，才不信他会无聊得拿去行巫蛊之术呢。“反正今后我若是有个什么腰腿疼痛，脑子抽筋，感冒咳嗽，甚至打个喷嚏……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状况都记你头上，肯定是你在背后诅咒我了。”
沁欢颜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揶揄，面色一柔，眼中温柔了许多。
还是担心被夜泯拿走，于是放入了贴身的乾坤囊中。
夜泯咬着唇，有一点想笑，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宝吧，不就一绺头发嘛，至于么？
沁欢颜是不是关在着地宫被关傻了。不对不对，他其实是可以出去的，为何宁死都要待在这里呢？
好，今日不说，我就磨，磨到你愿意说为止。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还有比我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