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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泯微微倾斜身体, 头压得很低, 他不想让沁欢颜看到自己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想要的拥抱, 自己没法再给了。
“抱歉，我不想。”
沁欢颜在黑暗中静静的站着, 在床侧望着他，看着他长发流泻下来，挡住了脸，遮住了夜泯所有的喜怒哀乐，那声音, 冷得像是自己的。
“好, 我不勉强你。”无声轻叹。“再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态度，沁欢颜不会放心上，因为对方是夜泯，自己可以包容他的任何小脾气。
夜泯听见自己的呼吸, 像极了捕食失败后面临生存危机的困兽，紊乱而自卑，原来自己已经懦弱到连一句喜欢, 都不敢说出口。
“还有事？”
“哦, 我……有些饿了，对了, 桌上还有东西吃。”夜泯“腾”的跳下床, 准备去把睡之前的那碗莲子银耳羹吃了, 哪知自己的手已经被捉住，动弹不了。
“已经凉了，我倒掉了。”
夜泯垂下眼，淡淡道：“那便不吃了。”
“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小食，你想吃什么？”
夜泯其实是有些气的，谈不上自己多想吃那碗莲子银耳羹，毕竟那是鱼汐亲自熬的，球球又好心端来了，他问也不问自己就自作主张的倒了，一点都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挣脱了他的手，夜泯赌气似的说：“现在不想吃了。但是假如城主能亲自下厨给我煮碗面，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受。”夜泯宽慰人不一定是好手，但是激怒别人，那是一试一个准儿。
本意就是为难他，让他离开自己的屋子。哪知在看到他没有犹疑的背影时，一下子慌了神。想要冲上前抱着他，说不用了，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需要。可是，即便再想，他还是退缩了，摒除了这个念头。
在命运面前，自己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毫无用武之地。就算有些小伎俩，有些超乎常人之处，都是风翊教的，自己不配沁欢颜这样光彩夺目的人喜欢，况且根本不知他的喜欢到底是多喜欢，能喜欢多久。
没有睡意，夜泯晃到窗边，倚在敞开的窗户上，目光飘远。夜晚的海水波光粼粼，天空几乎没有星子，月亮此时也暗淡失色，四周阴森森的，只能听见浪涛拍打船体的声响。鼓噪着、呐喊着，席卷而来……
伴随着船体突如其来的震动，夜泯警觉不对，随后长廊上发出兵器撞击的声响和搏斗的动静，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夜泯听得明白。
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伏击了这条大船。
“夜泯，有人偷袭，你小心些，我马上到。”他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夜泯闻言后马上就踏实了。几步跨到床前，摇醒睡梦中的球球。
孩子揉着眼睛，有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
“快，球球赶紧起来，我们遇袭了，得去提醒大家。”无意识的，夜泯竟将自己和球球划分到沙巴克的陈营里，打算与它同仇敌忾了。
球球也没有贪睡，机警地下地，攥着武器，随时准备迎战。
“嘘，我看看什么情况。”其实就一会儿功夫，外头已经喧嚣起来，夜泯拉开门缝，一支着火的羽箭“嗖”的一下蹿了过来，扎在头顶上方不远处，夜泯闪避及时，“砰”的摔上门。
“操，他们用火攻。球球，我们得冲出去，不能坐以待毙。”
再次拉开门，拖起球球就往外冲，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人群里舞动，不能过去，自己带着球球顶多算能自保，没有参战的能力，去了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得往相反的地方跑。
“夜泯，别乱动，听到没有，那边危险。”
显然，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直被他关注着，尽管他一时半会过不来，目光却从未移开。可情急之下夜泯也有自己的思量，他将球球背在背上，在甲板上穿梭起来。
夜里风大，虽然不冷，但助火势，那些浸了油的羽箭射到哪，哪就火光四起，一眨眼，就泛滥起来。
“和风，和风，赶紧醒醒……和风……”
“鱼汐……鱼汐，你在吗？凤梅嫂子、墨将军……”
夜泯正是往轩辕和风和其他几人住的屋子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他们该不会还在睡吧，外边都闹成这样了，房间里怎么没有一丁点动静呢。
然后他继续往前冲，一路奔走，一边喊着。没人开门，没人理会。
夜泯踹开轩辕和风的房间，里边空空如也，他竟然不在屋里。
“和风，你在何处？”
“阿泯，我们上了小船啊。你呢，在哪艘船上？”
很显然，沁欢颜已经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好了部署，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我……”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处境，会令他担忧的，于是夜泯扯了个谎，道：“我和欢颜在一起的，很安全。对了，我没看到墨将军和鱼汐他们，你们在一起吗？”
“咦，你不知道啊，几位将军早就下了大船，率先赶到苍月岛了。因为再过半个时辰就是黄泉教主现世的时间，他们得抢占先机啊。”
“鱼汐呢？也跟去了？”
“是啊，昨夜她请我们喝了银耳羹，然后听闻墨将军要提前下船，便也跟着大部队先行一步了。这么多位将军在，你还担心她的安危啊，别瞎操心了。”
“好，咱们陆地上见。” 大伙都没事，那就好，那就好。可是，那意味着，大船上留守的士兵没有几个，影卫也没有跟来，沁欢颜他……
还没来得及提醒他注意安全，就发现自己被黑压压的陌生人团团围住了。这些人何时上的船，来了多少人，自己竟全然无察，果然是晕船降低了智商，蒙蔽了双眼。
看来，只能硬抗了。
放下球球，密语道：“想办法往城主那边跑，他可以带你脱离危险。”
“师傅，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
“嘿，你这傻孩子，这种时候不许犟。”
那些人像土匪一样肆虐乱闯，不停有人汇报：“三哥，没人。”“三哥，这边也没有人。”“都是空的。”
“我们搜了好几间房，没有一个人，就发现这个带小孩的，这人是谁？”
“管他的，先杀了再过去和老大汇合。”有人建议着。
“不好吧，他们不是沙巴克的人啊。”也有人反对。
那个被成为三哥的人一手持长剑一手举着火把，照亮了夜泯和球球全身，一个瘦瘦高高，一个胖胖小小，身上没有任何沙巴克的印记或是肩章。要知道，肩章是一个门派的象征，是荣耀的体现，是门派认可你，你忠于门派的双向标志。戴上以后就不能轻易摘取，若一定要摘取，被本门派的人看到并揭发，那这个人将被视为叛徒，会被追杀到底，就算侥幸逃脱，这种不光彩的举动就成了玛法大陆茶余饭后的笑柄，传得沸沸扬扬，试问这种人其他门派还会要？收一个临阵脱逃，背信弃义之人进来，给自己找晦气？
所以，他们八成不是沙巴克的人。
“沙巴克的人呢？”三哥竟然收了刀，询问起夜泯来。
“呃……在……在那边……好凶。”夜泯眼珠转了转，借着火光认出了此人。他是雇佣军的，与其掌门銮洪七是结拜弟兄，真名赵元宝，家中排行老三，江湖人称“三哥”，听说此人挺仗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原来今夜来搞事情的竟是玛法大陆最特殊的一支队伍，非正非邪，亦正亦邪。人数不多，却都是身手不凡，异常凶悍霸道的狠角色，夜泯没有与之打过交道，方才只听到喊三哥，还不能断言他就是赵元宝，现在看仔细了， “雇佣军”的肩章明晃晃的。他们这次的任务，应当是冲着沁欢颜来的。拿人钱财，□□。谁给钱，就替谁卖命。可竟然傻到偷袭沁欢颜的船？也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这艘船上？”
“我是厨子，这是我弟弟。咱们是被抓来的，看着打起来了，便想趁机逃命，还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放了咱们吧。”早在见到敌人时，夜泯就机智的随手摸了一些烧过的黑灰在自己脸上，这样应该没人能认出自己了吧。
本来自己就是个小角色，名不见经传，可是自从被沁欢颜领着满玛法跑，各种修炼场所都去过了，见过他夜泯的都纷纷议论，沙巴克城主带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修炼，有人甚至无意撞见沁欢颜亲自砍杀怪物，让那来路不明的人在一旁悠闲的吃东西，不知俩人是何关系，总之各种猜测，越传越玄乎。
敌众我寡，为了避免麻烦，夜泯当然要借机隐藏自己的身份。所幸这些人的目标还真不在自己这儿，将自己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后，三哥扬起手，正准备放夜泯走，一团黑烟滚滚地朝这边卷来，火光冲天，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三哥，沁欢颜带着人冲过来了。”
“冲这边？他脑子是不是被烟熏傻了？剩余的逃生船已经被我们捣毁，他过来也是插翅也难飞。叫上我们这边所有兄弟，去会会咱们伟大的沙巴克城主。”他话音刚落，又从船沿边爬上来一众多雇佣军的人。个个全身湿透，竟是埋伏在水里的。惊叹这些人憋气功夫一流，这么大一票人，竟瞒过了沁欢颜的眼线和他的敏锐感知。
夜泯绝对有理由相信，今夜的伏击绝非偶然，想要动沙巴克，那得提前做出多么精密细致的部署啊，还得天时地利人和，背后出钱的人，太精了，把这个时间点踩得死死的，对这船上的人或事了如指掌，才可以趁三军统帅离开之际及时下达指令，让雇佣军有机可乘。
人一多，这一片挤满了，夜泯是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你俩别乱动，想活命就给我老实呆着。”
这倒令夜泯刮目相看，看来，雇佣军挺有职业操守的嘛，绝不浪费时间和精力做生意以外的事。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伪装得唯唯诺诺，一副担惊受怕又笨拙的样子。心中打着小算盘，等他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赶紧找机会溜，现在已经不能往沁欢颜的方向去了，刀光剑影的，难免被利用成为敌人对付沁欢颜的软肋，并且球球灵气不高，在混战里极易吃亏，被误伤到自己可要心疼死。
“夜泯，你在哪里？”
“欢颜，我没事，你不要过来，小船已经被他们捣毁了，你得另想逃生之法。”
“别怕，我来救你了。”
中间那段火势过大，已成重灾区。桅杆周围和舱内到处都烧着了，硬生生将两拨人隔开，眼看着这样下去，沁欢颜就真的要跨越火海才能过到这边救自己了。留在船上的士兵本就不多，突如其来的偷袭和猛烈的火攻已经折损近半，雇佣军全身湿透显然不惧火势，稍有危机便跳入大海，再择机上船，优势尽显。
看来，这番骚操作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这个銮洪七还真是有点名堂啊。
“欢颜，你别过来，想办法走，这条船撑不了多久了，他们不会杀我的，你别管我，赶紧先走。”
“你注意安全，千万不能有事。”
火海的对面，人头攒动，双方在激烈过招。夜泯听到了裁决之杖发出的特有沉闷的声响，沁欢颜应当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但是滚滚浓烟和着炙热的火焰，没法看个清楚明白。
三哥这边的人陆陆续续往那边冲，仗着身上湿透，不易着火，愣是前仆后继。
“啊~啊”兵械的激斗声不绝，人发出的哀嚎和惨叫也震耳欲聋，即使看不清楚，也能听出战事惨烈。但是究竟哪一方更具杀伤力，夜泯无法判断。直到有人大喊：“老大，老大……你怎么样？”夜泯才听出，雇佣军的銮洪七被伤到，对家已经乱了阵脚。
三哥一听这情况，按捺不住，悻悻然道“派几个弟兄去把撑船的全部干掉，我倒要看看，他沁欢颜有多能耐，能跟我们扛多久。”
妈的，打不过就开始使阴招了吗？亏我方才还感叹这支队伍有勇有谋、颇为侠气。呸呸呸~
紧接着他朝余下的几十人使了眼色，打算齐齐冲过去，以助銮洪七一臂之力。
有人想过去，就有人想过来，过去的人想救人，过来的人更想救人，通道本来就不宽，现在被烧得极其脆弱，火势随风而燎，顷刻间就把绳索烧断，下桁、吊杆失去了重心，噼啪响了几响，就往下栽。底端的人抱头鼠窜，各种踩踏和惊嚎。火舌又卷到了帆布上，那壮观的火舞，看得夜泯心惊胆战。不停地密语沁欢颜：“你走了没有？快撤，火势太大了，别过来。”
对方没有回应，船也在此时停止了前行，夜泯心中一紧，难道他在与銮洪七对决时也被伤到了？不会，绝对不会。纵然銮洪七有备而来，他的战术再高明再新颖，也不可能与用兵如神的沁欢颜分庭抗礼。短时间的突击周旋可以，但是那几个大招多试几遍就被看穿了。沁欢颜是个什么人，他打仗的时间比他睡觉的时间还多，什么恶战都可凭借智慧和胆识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不回话，是说明，他已经弃船而去了么？
夜泯的心，一半是欣慰，至少他逃出去了，难过的是，自己竟真的要与他分离了，且这种分离无可逆转。
“球球，你风翊哥哥是不是教过你游水？”
“教是教过，不过，我还没有在海里游过呢。师傅，怎么了？”
“待会儿若船毁了又没人救你，你记得死死抱着这张木板尽量漂浮，不要用力挣扎，节省体力，然后想办法联系和风哥哥和墨将军，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
“好，那师傅呢？”
我要过去看一看，欢颜他到底是不是走了。不敢对球球如实的说，怕他也坚持跟着自己去冒险。于是夜泯骗了他：“师傅当然也是这样，想要死里逃生，就得狠一点儿。”
夜泯一边说，一边抬手干掉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雇佣军，他要扒下那人的衣服，给球球穿上。因为它看上去很特别，像是涂过什么特殊材质的涂料，不仅防水还耐高温。
他的举动自然被雇佣军的其他人发现了，大喝一声：“你做什么？你这小厮找死。”
所幸剩余在这边的人不多了，夜泯拔出血饮，将球球护在身后，没有多大的胜算，毕竟今日自己的状态太差，现在脑里又乱成一团。只能拼一拼。
“球球，动作快，扒了那人的铠甲，穿到自己身上。”
夜泯撑着魔法盾连续避开几个大招，但足下的重心不稳，身体本能反应的微微摇晃，即便是船都停滞不前，还是习惯了摇摇晃晃。
一声巨响，桅杆断裂，连带着龙骨倾斜了下来。砸落的位置正是船体中央烧得最旺的地方，那里已是脆弱得不堪重负，这巨大的东西砸下来，船马上就会从中间断裂开来。
“球球，赶紧穿上。快！！！”
“师傅师傅……”
不仅夜泯一个发现了这样的险情，在场的都深知不能待在船上了，要么跳入海中，要么被烧死，要么被七零八落的船体压死。还有最后一条路，被夜泯杀死。他绝对不能让这些亲眼目睹自己同伴被杀的雇佣军待会到了水中继续追杀自己的徒弟。
夜泯奋力阻击，哪个跳海，他就杀谁。别人是奔着生而去，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阻止他们生。所以招招狠厉，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逃。
烧断的桅杆砸下来时，正好砸中几个，连同他们的尸体，压断了船体，“咔咔咔……”
那种裂开的巨大声响像个恶心的妖怪在桀桀怪笑，红光印面，死神的脚步近了。
“快，球球，死死抓住这个板子，千万别松手，大船快烧光的时候再入水，知道吗？”
弄死了最后一个可能对球球不利的家伙，夜泯头也不回的要往那一半船体飞奔而去。
沁欢颜一直没有回话，他是不是真的逃走了？他不会出事了吧？
跃起的那一瞬间，那火苗蹿得太高，烤得皮肤生疼，还隐约闻到了一股焦臭，顾不得自己身上哪里燃了起来，反正就要过去看一眼，确定他是不是安然离开。
但是夜泯没有掉落到自己设想的那一边，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臂弯，他抬起又脏又惊讶的脸，万万没有想到，他根本就没有离去，而是和自己一样，拼尽全力，抵达对方的世界。
激战还未结束，銮洪七和三哥的身影也跟着蹿出，挥动手中利器，夹击而来。“欢颜，小心。”其实在夜泯开口之前，他已是轻轻巧巧地一转，闪身避过，只不过还未落地，加上火焰的炙烤，为了护着夜泯，闪转腾挪，又在空中折腾了几周。惊得夜泯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攀了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谁说不想抱的？又是谁不听话硬要朝这边跑的。”
然而，这双手抱他抱得极稳，只是夜泯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不由得怔了怔。无边无际的漆黑里一片火星子在空中闪烁，而足底则是比人还高的焰海，夜泯恐惧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沁欢颜已经抱着他，安全的落到没有着火的甲板上。
“师傅，师傅。”球球被吓得失语了好久，直到眼睁睁看着夜泯和城主安然落地，才哭了出来。丟了木板，跌跌撞撞奔来。“师傅，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往火里跑？师傅……师傅。”
沁欢颜将夜泯推到球球身边：“照顾好你师傅。不准他到处乱跑，我会想办法带你们安全离开的。”
自己给的承诺，从来不会食言，所以，夜泯你这一次不要再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