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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天光破晓,晨曦照耀在昨夜小雨积水所成的水洼之上,轻澜粼粼,小镇人们开始简单又熟悉的一天。
远处一行四人,走在这处古香古色的小镇之上,领头的女子站在晨光微风中,笑道:“江南这天象倒像二八女子,春恨秋悲,不仅反复无常,也琢磨不定。”
队伍的俊俏男子在一旁恭维道:“公主殿下过谦了,论琢磨不透,反复无常,江南天象哪里比的上你。”
少女白了他一眼。
这四人自然就是出嫁的楚倾和赫连铮,以及阿瑾和护卫天雄。
公主殿下的队伍数千人,一路不是居住城池,就是官道驿站。只是今日难得早起的公主殿下无意中看到这处小镇,便差人问了下名字。
随后以此镇与赫连铮这位青龙才子有缘为由,把队伍丢在了官道之上,和赫连铮轻装出游。
两国和亲不知何时变为公主殿下的踏青郊游,南楚使团里的几位老夫子对这位无法无天的公主殿下虽然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期望她成婚之后能安分守己,不过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小镇清静,行人不多,楚倾走上一条青石小桥,小河流水,潺潺悦耳,抬头望了望天空,忍不住问道:“这天气,还会下雨吗?”
赫连铮回答道:“说不准,江南阳光与微雨齐至是常有的事情,何况现在是梅雨季。”
楚倾好奇问:“那会下雪吗?”
铮皇子也耐心解释道:“等梅雨季一过,江南就会骤然变冷,十一月左右就会下雪。江南草木很少凋零,所以那时雪覆青山,流水浮白如青萍缥缈,景色很美。”
楚倾微微可惜,“那我是看不见了。”
“江南细雪你是看不到了,不过帝都在江南以北,下雪会更早一些,等我们到时,也就应该落雪了。”
公主殿下眼神微黯,不知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的走着,呢喃道:“风雪入皇城吗?我母亲也是如此呢。”
走过小桥,是一处小摊贩,不过早食时间已过,小摊上寂寥无客,唯有店家一人。
早餐只吃过几个小糕点的公主殿下眼睛一亮。
店家看见几个衣裳华贵的走了过来,唯恐怠慢,又擦拭了几遍座椅。
楚倾坐下以后,笑着问道:“店家,你这有什么好吃的。”
店家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一看就知道是个本分的庄稼人,第一次看见楚倾这么漂亮的大家小姐,有些紧张,道:“都是一些普通的吃食,包子馒头,本来还有一些小米粥,不过都卖完了。”
楚倾也不失望,接着问道:“包子是肉馅的还是菜馅。”
店家忙点头,“都有,都有。”
楚倾想了想,又问:“那有野菜馅的吗?”
店家愣了一会,不知道这位千金大小姐哪里知道自己家有卖野菜包,迟疑道:“有是有,不过野菜是青龙潭边的乌苋菜,味道微苦,就只有几个本镇的人爱吃,不知道姑娘吃不吃的惯。”
楚倾立即点头,欢喜道:“吃的惯,吃的惯。”
有人爱吃自己东西,店家也开心,掀开蒸笼,给楚倾拿了一个。
普通的包子馒头,楚倾也能吃出个不同,赫连铮忍不住惊叹道:“你对食物真是孜孜不倦。”
公主殿下反唇相讥,“民以食为天,君子远庖厨的是你们男人的舍本逐末,只知晓品尝,却不知美食的过程同样可贵。一道美食,品味只是下层,能品出其中文化之八九才是上层。你们南楚所谓儒家因材施教,若是能从美食入手,早就遍布天下了。”
赫连无语以对,苦笑摇头。能把好吃懒做的坏习惯扯到这些大道理身上的,也只有公主殿下了。
等热气腾腾的野菜包子呈上来。楚倾有些失望道:“只有一个吗?”
店家为难道:“姑娘不好意思,野菜包吃的人本来就少,你来的又迟,还有两个野菜包是有人定下了,她已经定了一年多了。”
楚倾也不勉强,立即用筷子叉起来咬了一口,包子皮薄馅多,一口见馅,野菜入口微苦,但口感鲜美,细细咀嚼吞咽之后,如虎跑山泉茶,口齿回甘。赞道:“真好吃。店家有豆浆吗,给我来一碗。”
店家不敢对普通客人那样对待楚倾,问道:“姑娘要是咸豆浆,还是甜豆浆。”
公主殿下眼睛一亮,惊喜道:“店家还会冲咸豆浆,先来一碗,放酱油不要盐。”
店家被人夸奖,尴尬挠头傻笑,给楚倾冲豆浆去了。
赫连铮则道:“豆浆还有咸的。”
楚倾一本正经回答,“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天下美食菜肴大体可以分为,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其中南北差异最大,所以甜咸二党争论最为激烈,这场战争由来已久,怕是千年以后也难有结论。而豆浆就是其中争论之一,我以为你们南楚都是甜豆浆,没想到还能吃到咸豆浆。”
被教育的铮皇子,苦笑道:“那你是咸党。”
公主殿下鄙夷道:“人生一世,如酸甜苦辣烹悲喜一锅,其中滋味冷暖唯有自己能知。美食如人生,肚里乾坤如胸中气臆,儒家学者能凭心中一股浩然正气治一个天下太平,美食者若是连甜咸二味都不能兼容,如何能容纳五味,怎有资格说自己真心爱吃。”
赫连铮听得瞠目结舌,心中感慨,公主殿下的大道理真是令人不敢不服....
楚倾吃完店家端上来的咸豆浆之后,又要了一碗甜豆浆,清光晨风中,宛如农家小妇,看不出一丝平时的尊贵风范,悠哉无比。
赫连铮静静的看着她,比起她算计人心时的嫣然带笑和稷下学宫的袖手谈天下,他更喜欢此刻,简单又自然的她。
所谓秀色可餐,她喜我亦喜,她饱我亦饱。
一人吃的开心,一人看的欢喜。
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走到小摊前,姑娘身穿麻衣,清纯可人,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气,尽是农家女儿的清净气质。
店家看见她,麻利拿出蒸笼里的那两个公主殿下垂涎三尺的野菜包,又拿了三个馒头放在油纸上,一起包了起来递给她,笑道:“小清,你今天来的晚了。”
显然,这个清纯的农家女孩,就是每天定野菜包的主人。
女孩微微低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双手紧张的捏着衣角,喏喏道:“吴叔,我今天没带钱,能不能赊欠一次,过几天我在补给你。”
店家吴叔将包好的包子馒头放在她手心上,叹道:“你爹又不给你早钱了吧,这些你先拿去,钱的事情不着急。”
女孩将包好的纸袋格外珍惜的抱在怀里,轻声道:“多谢吴叔。”
“跟吴叔还客气什么,你还没吃早点吧,坐下来在吴叔这吃点。”
阿瑾有些好奇朝女孩看去,不明白为何她已经买了那么多早点,店家还要留她吃早点。
女孩微微摆手,“不用了,我吃过了。”
话虽这么说,但眼神却一直往楚倾的桌面上瞧,显然心口不一。
店家劝道:“先坐下来吃点吧,这钱以后一起结也行。”
女孩恋恋不舍收回饥饿的目光,倔强的摇头说道:“不用了吴叔,我先给他送吃的去,都过了早时,他应该饿坏了。”
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店家摇头可惜道,“真是个傻丫头。”
等那个农家姑娘走远了,一直关注着他们对话的楚倾问道:“店家,那个姑娘给她的心上人送吃的去吗,这么急,连自个吃饭都顾不上了。”
店家见楚倾不似个坏人,也不隐瞒:“姑娘眼力真好,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小清喜欢上镇里一个叫王涣之的小伙,都给他送了一年了,还是自己掏钱养活他。”
阿瑾愤愤不平道:“那男是干嘛的,怎么要一个姑娘养活他。”
“唉...”店家长叹一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道:“说来话长,小清和涣之两个一起长大,小清家呢是镇上开酒馆的,儿时就说要当涣之的新娘,但那时候娃人都小,谁也没当真,没想到长大了心这么死。”
公主殿下颇为自得,笑道:“女人的承诺可比男人的海誓山盟要靠谱的多。”
铮皇子看了一眼心机一流的公主殿下,有感而发,“有时候女人的话,也信不得。”
公主殿下难得大度的不去争辩,只是桌底下的踩了他一脚,赫连铮扶额悲痛。楚倾也不管他,对迷茫不解的店家笑道:“店家,你继续说。”
店家看了一眼这对奇怪的男女,继续道:“涣之他爹呢是个秀才,以前在镇里教书,但是在涣之很小的去世了,她娘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积劳成疾,几年前也去世了。焕之爹临终前一直希望他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他娘临终前也是这个想法。涣之也很争气一直也努力读书,只是家里穷困,读书又耗时没空去做事,小清就天天拿自己的钱给他买包子馒头,好让他安心读书。”
楚倾好奇问道:“那个王涣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店家解释道:“挺好的一个人,长得不错,对小清也真心。天天三餐吃包子馒头,都一年了也没见他腻过,天天就待自己的小茅屋里读书,看来是铁了心明年开春去王都考个功名回来。”
楚倾继续问道:“刚刚你说小清她爹不给她早食钱,看来这一年她的积蓄也用光了,怎么她爹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吗?”
店家叹气道:“也不怪酒老头小气,他婆娘去的早,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疼的要命。但每天见她这么饿着自己养活别的男人,心中难免有气,有时候父女两人吵架以后就不给她早食钱了。”
阿瑾心直口快道:“既然他们真心相爱,只要渡过这段贫苦,等那个王公子高中之后,不就能回来娶她了。”
楚倾朝她的好侍女笑道:“傻阿瑾,你以为南楚科举那么简单,说中就中,何况男人都有些贱骨头,那姑娘名分都没就这么死心塌地的照顾他固然真心实意。但是男人有时候你待他越好,他觉得吃定你了,反而不珍惜你。”
同是男人店家被这话噎住许久,尴尬辩解道:“姑娘这话说的在理,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
公主殿下笑而不语。
店家只好继续道:“酒老头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俗话说山高皇帝远,从这里一路去王都,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小清都十九了。已经耽搁了出嫁的年纪,再等几年就成老姑娘了。要是他在路上出了事,没个音信回来,小清那个死心眼的傻丫头估计能等他一辈子。就算将来王涣之那个小子真的高中了,帝都里那么多好姑娘,不喜钱财,就喜欢他那种年轻的有才华的人。那些王都富家商贾都喜欢在开榜那天在榜下等着,然后看中哪个人高中,看的顺眼,就把女儿嫁给他,帝都里管这个叫什么....”
店家抓耳挠腮想不起来,赫连铮适时提醒道:“榜下捉婿。”
店家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对,就是这个,榜下捉婿。”
“你们说到时候王涣之那个小子都被抓走当女婿,又是有功名的官老爷,还会想起在这个小地方的一个买酒家的女儿吗?”
公主殿下幽幽道:“古来文人贫贱之交不可忘大有人在,可荣华富贵加身,又有几人能糟糠之妻不下堂。”
赫连铮苦笑,“别把南楚男人都想的那么坏。”
公主殿下解释道:“没有啊,我是把天下男人都想的那么坏。”
赫连铮无言以对。
店家望着天空,希冀道:“明年开春,涣之就要上京赶考了,若是能高中归来,又不负心。还能赶在初雪那天与小清成婚,讨个吉利,以后也能成为我们青龙镇的美谈了。”
阿瑾也抬头看天,疑惑道:“初雪天,那是什么日子?”
楚倾解释道:“初雪就是头场雪,每个地方的都不同,当年我母亲入景瑶宫也是西凉初雪时。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说,初雪哪天成婚,冬妆掩红妆,雪花伴青丝,往后两人便能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阿瑾眼睛黯然下去,没有继续看天空。
赫连铮点头道:“南楚这边也有这种说法,初雪落霞帔,一路行白头。”
楚倾想起初雪出嫁却早逝的母亲,凄凉道:“那你信吗?”
赫连铮摇头,“一场雪,如何能决定人一生的。”
公主殿下低头轻声道:“若是两人都信,亦有这个决心,何尝不能白头偕老。”
店家由衷赞道:“姑娘这个道理实在。”
公主殿下起身问道:“店家,那个王涣之家在哪。”
店家指了指前面的一条小路,道:“这路走下去,遇到的第一间茅草屋就是了。”
“那个小清姑娘他爹的酒馆开在哪里。”
店家又给楚倾指了指路,随后劝道:“姑娘,酒老头最近酒馆涌进好多外地游侠,乱的很,你去哪里干嘛?”
楚倾笑了笑,“没什么,突然想喝酒了。”
说完,便朝王涣之家的那条小路走去。
阿瑾放下一个碎银,店家忙说就值几个铜钱,要不了那么多,要给她找钱。阿瑾则摆手说不用,多余的赏钱。随后又想了想,又放下几个碎银子对店家小声说道:“以后那个小清姑娘若是缺钱,就从这里扣,我家小姐说读书人都书生意气,你就别告诉小清这是我们给的,免得让那个王公子认为有人施舍他。”
说完就赶忙跟上前面的公主殿下步伐。
店家远远的看着阿瑾离去,也没拒绝那几个碎银子,而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念叨道。
“真是个好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