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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冷宫之外，一条盟线在风雪中建立起来。
“既然互为盟友，白麟有几件事请教，还请凉凰公主如实回答。”
相比白麟的郑重肃然，楚倾秀眉如月儿般扬起，笑盈盈道：“但问无妨，倾一向待人诚恳，有问必答。”
公主殿下的待人诚恳，白麟已经领教过一次，实在不敢苟同，小心翼翼问道：“凉凰公主治疗铮皇子药方之中的无忧仙果，可有其他代替之法。”
赫连铮原本与皇位无缘，若不是楚倾一纸药方能治愈他身上寒疾，也不会有今日二龙相争的局面。这份药方是一阵大风，掀起了楚国夺嫡之争旋涡里的滔天巨浪，也能将自己所选的人展翅高飞，扶摇上青天....
楚倾看着远处雪景的眼睛微微眯起，藏着眼神中翻涌的复杂心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平日一般悠然，“无忧仙果这份药材虽然世所罕见，胜过天山雪莲，但楚国地大物博，倾尽全国之力，难道还找不出一颗吗？”
白麟眉头微皱，似乎感觉到楚倾话里的言不由衷，但不曾细想，也没有说出浙地封君因为定西侯赵锐之死，将无忧仙果藏匿不供之事，而是道：“没有无忧仙果，铮皇子的寒疾是否终生不可能痊愈。”
楚国的千秋社稷，不能寄托在一位摇摇欲坠，随时倒下的帝王身上。白麟要的，是一个健康无碍的赫连铮，才能在乱世中撑起楚国这个庞然大物。因此赫连铮的寒疾绝症，在他心中自然是重中之中。
楚倾的声音古井无波，如往常一般，解释道：“阿铮寒疾本就是绝症，医治本就困难，无忧仙果是最后一位主药，其重要性楚国太医院那些人应该也和丞相大人说了。”
白麟心中仍旧存有疑虑，“无忧仙果本丞相自有方法取得，可依照太医院所说，无忧仙果药性难驯，以此物入药，并无先....”
谈及自己擅长的医学之道，自小随母亲学医的公主殿下，所学皆是药王谷绝学，心中自有一番傲气，直接打断道：“若你们楚国太医院那群庸医有方法治愈阿铮，又何须用本公主的药方。正是因为楚国群医食古不化，无人想过用无忧仙果入药，因此阿铮寒疾才被断定为绝症，耽搁医治至今。”
说完，楚倾收敛盛气凌人的气势，眨了眨眼睛，俏皮道：“难道丞相大人不信倾之医术。”
对于这位心思诡谲的凉凰公主，白麟实在难以放心。
“本丞相自然相信凉凰公主之医术。”
言外之意，便是不相信公主殿下的为人了。
公主殿下心思剔透，自然明白这弦外之音，一副老气横秋模样感慨道：“丞相大人，做人何必苦心算计，人与人之间相处，多一些真诚不好吗？倾在小院之中将心中谋划说于丞相大人，已经释出善意，丞相大人又何必处处提防。”
看似感慨，实则教诲。这是一些老人经常对年轻人所用的手段，白麟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位西凉公主年纪轻轻，倚老卖老的功夫，倒是使得炉火纯青。
“关于太子，凉凰公主有何打算。”
提及赫连觞，楚倾眉宇间笑容瞬间转寒，宛如六月暖阳里的骤然大雪。
“身为楚国储君，赫连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远在丞相之上。作为下一任楚帝，他地位坚若磐石，无人可撼动。纵观史书，
古往今来想要除去这类人，想来也只有一个方式。”
白麟眼神锐利，道：“看来凉凰公主心中，已有定策。”
楚倾笑着回应，“就不知道和丞相大人所想，是否相同。”
白麟看了楚倾一会，看不透她冰冷笑容背后藏着的心思。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伸出右腿，用脚尖在雪地上划动，缓缓出一个字，随后用脚底抹平雪地，不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字笔画不多，一旁阿瑾看的清楚明白，但心中却是疑惑不解。
白麟写出的，是一个“不”字。
她转头看着自家公主。只见公主殿下合起手中油纸伞，用伞尖做笔，也在雪地上落笔写字。
公主殿下写的是行书，飞扬飘逸，一气呵成。不过阿瑾依旧认出，那是一个“臣”字。
两人所写，合起来便是。
不臣....
阿瑾心中琢磨着这两个字，似乎隐约触摸了什么，但随即便陷入更大的谜团。
而对于白麟和楚倾，两人心照不宣，也已经无需任何言语了。
风雪飘零之下，是一片暗流涌动的无声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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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楚国皇宫里的老太监，陆鹤龄已经年过半百。从十二岁进宫起，至今已经服侍了楚国三代帝王，地位尊崇。皇宫之中太监收干儿子是不成文的规矩，而他私下人被宫女太监称呼老祖宗。
树大招风，陆鹤龄这些年没少被楚国言官弹劾，在这些忧国忧民的文人眼中，他这不男不女的阉人永远没安啥好心，总想着霍乱朝政。直到楚帝放权之后，才落了个耳根清净。
陆鹤龄心里知道，寻常人都看不起自己这类人，更别提读了圣贤书，心中有书生意气的文人。他也看不惯那些动不动就以死相谏的言官，远的不说，就最近浙地封君明知铮皇子病情刻不容缓，仍然敢藏匿无忧仙果，言官们无一敢言，不就是这些封君背后站着太子。
人活一辈子，到了最后，不是让别人看得起。
而是让自己看的起自己。
道理人都懂，可人有时候最讨厌的，往往是自己。
年级大了，眼睛不好使的陆鹤龄眯着眼睛，隔着小雪看清了前面的人，顿了顿脚步，拍掉衣裳上的雪花，才恭敬走了过去。
楚倾和白麟看着这个楚国宫廷的大总管走来，也都转头看着他。
陆鹤龄先朝白麟躬身道：“丞相，群臣大宴在即，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白麟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他对于这位大总管没什么偏见，但骨子里的书生气作祟，让他对这些太监也没有好感。微微拱手一礼告别，朝今日群臣大宴的群英殿而去。
陆鹤龄看着白麟走出去许久，才回头看着公主殿下。
楚倾和白麟不同，她从小长于后宫，因为西凉皇宫有一位待她很好的老太监王忠，所以对这些太监并不讨厌，和颜悦色道：“
大总管还有事。”
陆鹤龄脸上笑容并不浓烈，但显得很真诚。对于这位朝野里被楚国文人视为红颜祸水的公主殿下很有好感，小声道：“陛下让
老奴和公主说一声，公主殿下独在异国，举目无亲，若不嫌弃，今日家宴，还请公主殿下前往赴宴。”
楚倾微微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大宴家宴一字之差，却有亲疏之别。群臣大宴是前朝相聚盛会，而家宴则是后宫的妃子公主
皇子们济济一堂。
楚帝邀她家宴，显然是将她当未来儿媳看待。
家宴吗？
楚倾轻叹一声，在西凉时的年幼记忆中，母亲死后，便无家宴了。
而在南楚，自己也早已没有那个资格了....
她欠身施礼道：“还请大总管替倾多谢楚帝好意，至于家宴，倾身体不适，便不去了。”
陆鹤龄有些失望，但也不勉强，道：“无妨，那老奴送公主殿下出宫。”
楚倾摇头拒绝道：“不用了，除夕大宴家宴在即，想来大总管操心之事不少，倾认得来时路，知晓怎么回去。”
陆鹤龄回首望着那条宫道，楚国宫廷上下忙成一锅粥，他也确实分身乏术，“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老奴也不勉强，还请公主
殿下一路小心。”
一旁阿瑾接过公主殿下手中的油纸伞，轻轻撑开，两人同来时一般，重新踏上归途。
走出一段路后，四周景色渐去，宫道之上寂冷无人。阿瑾看着心神恍惚的楚倾，找了个话题道：“公主殿下不是说有人会帮公
主殿下问出霜公主真正的心意，为何刚刚不问丞相。”
楚倾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宫殿，心不在焉道：“赫连霜是否有女帝之心，想来白麟已经替我问过她。赫连霜给他的答案，就算
我问他，白麟也不会说，何况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阿瑾疑惑道：“丞相只字未提霜公主之事，公主殿下怎么知道的。”
“刚刚我提出与白麟合作，白麟心中除了盘算，更多的是对我的警惕。倘若以女为帝的方法行不通，他又何必对我警惕，想来赫连霜给他的答案，让他不安了。”
她将手伸出伞下，白嫩手心接住漫天落雪之下的几片飞絮，仿佛一切已经落入自己的掌控。
“时机已到，楚国这天下可取。”
手中落雪被渐渐体温融化，寒意刺入手掌。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可对于没有家的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寒冬日，一个比平时更难熬得孤独夜晚而已。
楚倾知道，自己握住的，终究是一片冰凉。
她拿开自己头顶的油纸伞，看着这场人间雪落。人世千悲万喜，为何自己独殇。
苦笑之后，楚倾不在远望，强打精神笑道：“阿瑾，今天我们怎么过除夕。”
阿瑾将手中的油纸伞重新盖过风雪，遮住公主殿下的视线与思绪，也强装出新年来时的喜悦。
“阿瑾给公主殿下准备了许多好吃了。”
自雪花飘落的上空看下，寂冷雪白的宫道之上，唯有两个柔弱身体，在风雪中，搀扶着缓慢前进。两人在西凉沐雪宫时便是这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都是一主一仆过除夕，今年也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习惯了，为何今年心中....
这般难受....
风雪渐渐掩去她的身影，此时，世人仍旧不知道，这个满怀心事，寂寥走在雪中的女子，不久后将给楚国带来何等的腥风血雨。
而此时的公主殿下也不曾想到，今日她走过的白雪宫道，来年将会被鲜血覆盖.....
（南楚卷一：雪中凰鸣动九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