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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御书房大门被关上时,秋鸿宫的大门却被人缓缓推开。
风霜过后,秋鸿宫中草木已凋。入园的楚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在庭院中打扫的越青衿。
在云梦居白吃白喝甚久的越大剑首看到饲主公主殿下一行人,显得很高兴,在看一旁的好友龙钰也同行之后,更加欢喜。
上次匆匆而别,还没好好跟自己好友道别。
不过公主殿下可不是与他来叙旧的,看了一眼许久无人居住的萧瑟庭院,直接开口问道:“越夫人呢。”
一声越夫人,立即让脸皮不厚的越青衿涨的通红,尴尬道:“我与霜儿还没完婚呢,凉凰公主你小声点,霜儿气还没消呢?”
本来就逗他玩的公主殿下撇嘴道:“你们不住一块了。”
越青衿脱口而出道:“你与龙兄不也住在一起。”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公主殿下眯起眼睛,笑吟吟道:“那你想唤我什么。”
说错话越青衿欲哭无泪,那里敢打趣公主殿下。凉凰公主笑起来确实好看,但落在他眼里却比什么都恐怖,连忙道:“霜儿等了凉凰公主许久,公主殿下赶紧入内吧。”
楚倾想着里面那位小气得霜公主,没继续逗越青衿,起身入内。只是走到内堂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在纠结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
她在看龙钰。
龙钰也在看她。
风动,吹动晨雾翻涌,两人发丝飘舞。
龙钰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楚倾也没有开口。
风停无声,却有心事流淌。
楚倾轻声叹息,觉得有些可惜,也松了一口气,走入内堂之中。
等楚倾走后,越青衿摸了摸额头虚汗,长出一口气。而龙钰并未随楚倾入内,只是呆呆的望着楚倾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凉凰公主入内,秋鸿宫唯一下人的越青衿想着应该替自己霜儿奉茶待客,于是匆匆朝厨房而去,临走时看到龙大公子原地不动,疑惑道:“你不入内?”
龙钰摇头道:“不了。”
“为何。”
龙钰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算过来的越青衿语重心长,劝道:“你总是这般什么都不说,她如何明白。”
龙钰道:“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她还是明白。”
越青衿又问:“既然她明白,为何不说?”
龙钰失笑道:“既然明白,她为何要说。”
越青衿一阵无言,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友,任重而道远啊。”
龙钰看了看他手中的扫帚,又看了眼面积不小得秋鸿宫,感慨道:“你也是。”
越青衿轻轻摇头,感觉自己说了很多话,于是不在多言,朝厨房而去。只剩龙钰独自停留在这萧瑟庭院之中,抬头看着清晨朝阳。
天意弄人,人该如何?
秋鸿宫简约古朴,走进内堂后,眼前豁然开朗,楚倾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阿谨看出自己公主的心事,问道:“公主刚刚既然回头了,为何什么都不说。”
“他已经懂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公主什么都没说,龙公子懂什么了?”
公主殿下道:“我今日带他来秋鸿宫,是想让他好好看看今日的我。”
虽然不知道今日的楚倾有何不同,但阿谨觉得这应该是好事,不解道:“那为何龙公子不与我们一起入内。”
“因为他不想看今日的我。”
阿谨更加迷惑,“他为何不想看。”
公主殿下罕见认真道:“因为今日的我不好看。”
.......
.......
走进内堂的楚倾很快就发现了赫连霜,对方房门大开,可以清楚看到她正坐其中。等到公主殿下走近那间房间,才越发感受到这位霜公主的节俭作风。
房中前后两侧大门通风,木制地面洁净异常,一尘不染,赫连霜跪坐其中,除去面前的一放棋桌,屋中什么都没有。屋后是一片平地,原本应该有一棵合抱大树,但不知为何只剩下树墩。
这种摆设,若是夏天自然凉爽至极,但现在是冬季。
赫连霜听到脚步声,收起棋子,抬头望向楚倾,审视着她。
她的目光很冷,但房中更冷,而楚倾一向怕冷。
但来都来了,怕冷的公主殿下只能裹紧了身上雪狐裘衣,无奈入内。在她面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
这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
只是气氛比在冷宫中,并没有好多少。
赫连霜知道她会来,所以并不意外。在冷宫中楚倾对她说了很多,但她知道,楚倾的话更多的是对白麟说,所以她还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
“你来迟了。”
有客不来,闲敲棋子。
楚倾看了眼棋盘上摆了一半的棋局,帮她一起收起棋子,“你等了很久。”
赫连霜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在楚倾的计划里,赫连霜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但她们之间,了解并不多。
楚倾将一把白子放入棋盒中,道:“如果你不帮我,就不会出西三冷宫,也不会等我。”
赫连霜收起棋盘上黑子,“当日白麟也在冷宫之中,你怎么知道我帮的是你。”
西凉公主无奈道:“我没得选,阿汐不适合为王,能够驾驭群臣的公主,我只能想到你。”
楚国公主道:“能够驾驭群臣的不止我,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先为后,再为帝。你不是没得选,只是不想选。”
楚倾想让她为女帝,但她也想让楚倾为女帝。
楚倾道:“不愿意的选择,自然不存在。”
赫连霜道:“女人一生,本就没几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凉凰公主肃然道:“所以你今日选择,将关乎楚国未来女子,能否拥有自己的选择。”
赫连霜沉默许久,若她能成女帝,自然能改变很多东西。她将棋盘上最后几颗棋子放入棋盘之中,“在你进入秋鸿宫之前,父皇宣召,太子已经入宫了。”
在这个敏感时期召见,自然会让人联想道很多,楚倾笑道:“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赫连霜试探道:“如果你是太子,这一局你会如何落子。”
楚倾平静回答,唯有一字,凌冽霜寒。
“杀。”
赫连霜:“杀谁。”
“独翼难飞,白麟阿铮互为羽翼,杀谁都可以。阿铮没了白麟的支持,没有资本与赫连觞争。白麟没了阿铮,没资格和赫连觞争。”
“一人是楚国最受宠的皇子,一个是楚国丞相,他们循规蹈矩,太子抓不到把柄,怎么杀?”
楚倾淡然道:“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罪名,安一个就好。”
赫连霜不再言语,思索着什么。
这时,端着几杯热茶的越青衿匆匆入内,公主殿下拿来一杯暖手轻嗅渺渺茶香,觉得身体暖和不少,调侃道:“你这皇后娘娘挺贤惠。”
越青衿一脸问号,不知道又那里得罪了这位西凉公主,下意识往自己霜儿边上靠了靠。
赫连霜不苟言笑,只是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棋盘,径直道:“下棋,让我看看你的局。”
楚倾老气横秋叹道:“不解风情啊。”
赫连霜直接无视。
这让公主殿下开始想念自家一逗就怒的汐公主。不由感慨这位越大剑首眼光有问题,居然挑了一位这么无趣的人。
而越青衿也在心里感慨,自己好友选了这么一位喜欢捉弄别的人公主,眼光果然有些问题。
不过对方既然想看自己的局,楚倾自然没理由拒绝,只是没有用自己手边的白棋盒,而是伸手拿过赫连霜面前的黑棋盒。
赫连霜眉头微皱,但没有阻止,伸手拿过楚倾的白棋盒。
围棋之中,黑子先行。
臭棋篓子的公主殿下随手捏起一枚棋子,面色肃穆,正儿八经的下起了围棋。
不知底细的霜公主严阵以待,棋子步步精妙。
三五子之后,赫连霜放下手中白字,不在看棋局,而是看着楚倾,“你不会下围棋?”
被人识破的楚倾仍旧一板一眼的下着围棋,实诚道:“嗯,不会下。”
感觉被人戏耍的霜公主随后落下一枚白字,薄怒道:“那你为何还在下。”
楚倾伸手拿起一枚黑子,双目紧盯棋盘,不同与棋面上的乱七八糟,楚倾面色淡然自若,宛如棋中圣手,从容笑道:“不下棋,怎么显得我,国士无双的绝代军师气度。”
赫连霜眉头抽动了几下,实在是没看过这么爱演,惹人厌的公主。扔下一枚白子后,“不会棋,自然不成局,你拿什么赢白麟和太子。”
楚倾嘴角上扬,自信道:“我不会下棋,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成局。我没有局,自然是因为有人已经给我布好棋局。”
赫连霜不是笨人,立即想通其中关键。太子和白麟曾为师徒,彼此忌惮,互为敌手。所以对楚倾并不过多理会,这便是她的机会。
而太子的布局就算楚倾能算到,也只能破局,无法承局,那么她能用的棋局只有一个。
“你想鸠占鹊巢,夺取白麟的布局为己用。”
“我是鸩不是鸠。”公主殿下仍旧认真下着自己的臭棋,“白麟的局一开始就是输的,谈不上夺。我只是用他残局,为你铺好登基之路。”
看着眼前女子的绝艳笑颜,赫连霜却觉得身体有些发寒,拿起身边的热茶。
白麟在弈棋,而楚倾在弈人。
赫连霜声音发冷道:“所以你在西三冷宫里才说要奉我为王,就是故意说给白麟。”
楚倾淡笑道:“这是阳谋,不让白麟知道我的目的,他不会与我联手。”
赫连霜道:“而就算知道你的目的,白麟也不会在乎,因为女子为帝,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女人是我们的劣势,也是我们的优势。”楚倾的笑容明媚,眼神却极为冰冷,“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也该轮到我们登上历史戏台。”
赫连霜沉默着,紧紧的盯着楚倾,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极为可怕的怪物。
除去警惕,更多的是恐惧。
因为她不知道,楚倾已经算计,已经到哪一步。
说了这么多,公主殿下有些口渴,泯了一口茶水,觉得涩口,自然而然道:“给我拿些糕点。”
做下人活已经习惯的越青衿准备起身。
赫连霜不悦道:“不许使唤他。”
越青衿只能低头不动,感觉有些对不起救命恩人。
公主殿下撇了撇嘴,这位霜公主真是大事通透无比,小事小气无比。
两人边说边落子,棋盘上棋子密布,毫无规矩,却也毫无破绽,因为根本不成局。
赫连霜郑重问道:“你怎么确定,白麟的局一定会输。”
楚倾拿棋的手微微一愣,停在空中,随后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子,笑容渐渐有些苦涩。
“因为这局棋,我执黑子。黑子先行,我早已布下一步棋。”
赫连霜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拿过的棋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你本可以执白子。”
楚倾耸肩随意道:“无论白子黑子,能赢就行。”
赫连霜看了她许久,却仍旧无法看穿她是否真的不在意,叹道:“此局执黑子,恐一生难白。”
“如果当初有的选,我也不会来南楚,女人这辈子本来就没什么选择。”门外吹来的冷风吹拂着楚倾鬓角的发丝,显得有些疲惫落寞,“你可以自由游历楚国,选择自己心爱的人。可我自小幽静,出一个西凉皇宫都要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做筹码。”
公主殿下看着指尖的黑子,眼神桀骜而沧凉,“黑子白子,你有的选。但我楚倾往后一生,注定只能执黑子了。”
赫连霜低着头,不知如何言语。
女子登基,阻碍自然无比艰巨,武则天当年为了权力,不惜赐死皇子就是如此。这些埋藏在历史里的黑暗,总要有人去背负。
赫连汐不会做,因为她笨。
而赫连霜也不会,因为她需要登基为王。
那么只剩下.....
“小汐知道这些事吗?”赫连霜问道。
楚倾摇头道:“她不会答应我这么做,而你会。”
赫连霜又是一阵沉默。
“值得吗?”
“功成何必在我,姐妹之间,她赢了便是我赢了。”
赫连霜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白子,对越青衿吩咐道。
“去给她拿糕点。”
听两人对话听的云里雾里的越青衿,立即起身去拿糕点。
等他走出房门后,赫连霜才重新落子,道:“计划的契机是什么。”
楚倾看着手中圆润黑子,已无不见一丝留白,一如自己。她脑海中渐渐浮现自己的太行山的白茫风雪中,写下那最后四个漆黑大字。
命运操之在己,而她选择了黑子。
棋子落下,声音响起,唯有四字。
“无忧仙果。”
果然如此吗.....
赫连霜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不在落子,而是看着近在咫尺得人,在她的眼中,看的只有波澜不兴与镇静,没有一丝愧疚和纠结。
仿佛,她生来就是这般薄凉的人。
“你现在的模样,无情的令人心惧。”
“是吗?”楚倾笑得依旧很好看,也很让人心疼,“我自己也知道,所以我想让他看看我这个样子。”
赫连霜看了看阿谨,问道:“哪个他?”
楚倾道:“不是你想的那个他,而是门外得那个他。”
“他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赫连霜知道坦诚的残酷,但她觉得还是应该面对真实,因为人生没有永远的甜蜜。
楚倾转头看了一眼大门,重重门户遮掩,她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她。
“我想让他看,但他选择了不看。”
赫连霜也随她看着打开的大门,隐约可见的天空中,雾气正在消散,露出原来模样。
不是谁都有勇气,让对方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去看那一面。
赫连霜突然有些好奇,开口问道:“那在他心中,你是何模样。”
楚倾持杯的手停滞在空中,想起那一日园中赏梅,笑容添了几分温暖,轻声道:“他见我如青山妩媚。”
“你见他呢?”赫连霜又问。
.....
公主殿下突然沉默,眼神迷茫如门外晨雾。
门外晨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她心中的答案也渐渐清晰。
许久之后,公主缓缓开口,柔声呢喃。
“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