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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长夜未央。
洛阳王城之中,未央宫如它的名字一般,灯火通明,不曾入夜。
殿内,北渝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一日不曾休息的他,发髻微乱,苍白的发丝在空中游荡。
年过五十,老眼昏花。哪怕他再不喜灯火,也只能殿内加上一盏又一盏的明灯。
只是未央宫中的灯,越是明亮,他也越发苍老,仿佛是一根即将被大火燃尽的蜡烛。
苍老的渝皇批阅完一篇奏折,搁置御笔,看着跪在地上,等待多时的官员。
深夜能入未央宫的官员寥寥无几,除非特赦之外,就只有掌管星天志的星官。
北渝开国时,天章阁的预言一直是历代帝王头顶的利剑,谁也不愿意成为亡国之君。
因此,只要天象异动,但凡深夜,星官也必须奏报。至于见与不见,便是帝王的选择。
“今日天象有何异动。”渝皇的声意沙哑而微弱,但威压十足。
“回禀圣上。”星官的声音有些畏惧,“今夜自帝星以南,朱厌星蠢动。此星之盛,有侵主之危。”
“南方?”渝皇思索道:“是指南楚的新帝吗?”
“此星非是楚星,乃是在我北渝境内。朱厌星主兵灾,渝国恐有兵燹之祸。”星官小心翼翼道,在整个北渝以南,功高震主,又有能力引兵作乱的星只有一颗。
“你是说我儿龙悔?”刚刚斩了自己大儿子的北渝帝王,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星官埋头磕地,惶恐道:“此星所示之方位,的确是在大风城。”
渝皇不在多言,只是轻轻挥手。自龙悔击退西凉铁骑,镇守大风城,这十几年拥兵自重,关于他的流言,就不曾断过。
一旁的大内监是最懂渝皇的人,轻喊道:“来人啊,韩史安污蔑武安君,乃为敌国奸细,拉下去,杖毙。”
韩史安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没有大声求饶,而是嘶哑道:“圣上,臣所言句句属实的,朱厌星的确出自大风城,此乃大凶。亢龙之命,物极必反啊!!圣上.....”
这时,门外的侍卫已经进来,大内监又继续吩咐道:“行刑时把嘴堵上,大晚上,别吵了娘娘们休息。”
语气轻描淡写间,便以夺取一人性命,这便是皇权。
未央宫重新陷入宁静,渝皇继续批阅着奏折,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老了,所以他的儿子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何况天下人都知道,龙悔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他的义子。
在批阅完第三份折子之后,渝皇终于开口道:“孤寿辰在即,下诏让武安君回来吧。十年边关戎马,也苦了他了。”
大内监道:“武安君回京,大风城不容有失,是否要派一得力干将暂时镇守?”
“不用了。”渝皇淡淡道,龙悔镇守大风城多年,名望甚高。陡然换将,反而容易激起兵变。
他起身走出殿外,仰望南方星空,似乎想要找出那一颗闪烁的朱厌星。
渝皇叹息道:“孤老了,有些身后事,是要开始交代了。”
大内监在他身后,轻声道:“是,奴婢这就安排。”
在他们身后,一盏灯火消逝。
油尽,自然灯枯。
北渝天景二十六年,初春,朱厌星动。渝皇诏武安君入京。
该日鸩姬经大风城,始入北渝。
——《渝史•武安君龙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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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盏灯火将将军府的走道照的通亮,楚倾走在其中,被灯火笼罩着。
“你们北渝人,好像都很喜欢点灯。”
走在前方领路的海叔脚步微停,“也有不喜欢的,我朝圣上昔日灭灯还俗,就不喜点灯。将军酷爱灯火,他说在黑暗人生之中摸索的人,需要灯火的指明方向。”
楚倾道:“人生路,看的清,未必走的对。”
海叔是上了年纪的人,半生冷暖,许多事早已有了答案,轻声道:“人生路,对不对其实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
说话间,海叔已到一处大门前停下,“路上那些灯,是将军为守卫点的,将军的灯,在这间屋子里。”
说完,轻轻推开房门,退至一侧。
比起走道之上的灯火通明,屋中反而显得昏暗。楚倾步入其中,宽阔殿内的无人幽冷与寂静立即弥漫全身。
像是人生恶水,吞没己身。
殿内唯有一盏小灯,照亮一方长案。在这黑暗的大殿内,宛如灯塔,指引迷途。
灯下无人,唯有一把长剑横立在案架上。
楚倾不由自主的轻轻走近,完全忽视了脚下的路与黑暗,因为那把剑,极美。
剑身雪白,浑然一体,在灯光的折射下,宛如山雪一般。只是那光泽却不冰冷,反而温润如玉,仿佛触手,便是一片暖意。
楚倾惊叹道:“这便是天下最美的剑吗?”
海叔轻轻点头,“飞堕琼华方霁,妆罢万家清景,湛蓝晴空乍现之时,缕光如剑,谓之....雪霁初晴。”
“雪霁初晴....”楚倾细细呢喃着这个名字,“这口剑一直放在这边吗?”
“此剑是将军母亲的遗物,自将军入大风城以来,这口剑已经十年未出将军府了。”
“那倒是可惜了。”楚倾望着那口在灯下流光溢彩的长剑,宛如一位顾影自怜的美人,“剑藏匣中不得鸣,璀璨也寂寞。”
楚倾伤春悲秋,却突听身后一人抚掌道:“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懂剑。”
楚倾转过身,眼前所见的是一位华服霜鬓的英伟男子。来人十分有礼,拘礼自报家门,“在下龙悔。”
见到主人家的楚倾也回礼道:“楚倾见过大将军。”
龙悔轻轻摆手,显然是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径直走到自己所珍藏长剑身边,抚摸着剑身道:“见过这口长剑的人很多,公主殿下倒是第一个说它寂寞的。”
“我是个俗人,哪里懂这些。”楚倾轻声道:“只是待在笼子里久了些,觉得好花应该开在山野烂漫处。”
山野烂漫处吗?
龙悔轻轻从剑案上拿起雪霁初晴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外夜风呼呼,偶有白絮在灯下飞过。
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一场小雪。
龙悔横剑在前,望着窗外飞絮道:“雪霁初晴,其实这把剑最美的是她出鞘的时候。剑身上有雪晶花纹,剑出时,剑意如和风淡荡,有雪竹琳琅之声。你说她困于匣中不得鸣,倒是说对了。”
楚倾听着,有些眉头没脑的道:“阳春白雪?”
龙悔却知道她在指什么,轻轻点头,“此剑曾经出鞘一次,她是个极善乐的人,故而用古曲形容。取古曲《阳春》,万物知春,和风淡荡赋之剑意。取《白雪》凛然清洁,雪竹琳琅喻比剑声。”
“雪霁初晴被誉为天下最美的剑,美在剑意和剑音。世人却大多却只知剑形,唯她知剑意,聆剑音。”
楚倾问:“既有知音,此剑为何至今无主?”
龙悔落寞道:“她出身圣弦阁,那里的人一生修剑,但从不用剑。她不用剑,天下自然也没人能用此剑。”
楚倾道:“因为她是知音吗?”
龙悔轻轻摇头,淡笑道:“我母亲曾与我说过,雪霁初晴将来的主人,是不是知音其实不甚重要,她只要我记住一件事。这是天下最美的剑,自然只有天下最美的人能用。”
楚倾看着那把天下最美的剑,有些遗憾不能得见她出鞘的模样,轻声道:“千秋无国色,春花秋月各不同,美因人而异。怎样的人,才是天下最美的人。”
龙悔望着黑夜之中的远方,心事与窗外细雪飘零,而后消融无声。
他温柔而肯定道。
“自然是我的心上人。”
......
......
从藏剑室内走出,眼前除了天际雨雪纷纷,还有那个凭栏望雪的人。
楚倾问道:“怎么不入内。”
龙钰回过身,望着她,笑道:“反正你也会出来。”
两人简单的寒暄里有着一份专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已经不用说了。
人世中有许多人,都在人生的路口上走散。
龙钰并非苦苦在楚倾身后追逐的人,他总是站在楚倾必经的人生路口上等待,告诉她前方风景的美丽,然后同行。
龙钰道:“北渝春雪夹雨,容易受寒,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楚倾点头答应,她也感觉到了冷意,却也感觉到了暖意。
人间风霜雨雪无数,不用独行其中,是一件幸事。
“我看到雪霁初晴。”
“很美吧。”
“剑美,但我更好奇剑的主人,究竟有多美。”
“你说,圣弦阁主啊.....”
远处,龙悔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天地风雪,很是冰冷。但行走在灯光中的两人,却那般温暖。
龙悔眼中,满是欣羡。
人间落雪三千,而他孑然一人。
挡在他面前的不是山与海,而是人心。
人心之间的距离,咫尺便是天涯海角。
他抬头望着飞雪,自语道:“好想变成雪啊。以渺渺之身,落在喜欢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