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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城的人醒的很早，天刚蒙蒙亮，宵禁解除。醒来的居民，便给安静一整夜的大风城，重新注入热闹。
随这座城醒来的，还有楚倾。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早上的太阳了。
上一次在这个时辰起来，还是在她离开章华台那一日。
那一次，她出南楚。这一次，她入北渝。
大风城和章华台相隔万里，也许是距离拉长了回忆，楚倾感觉，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是风拂发梢过，冰冷依旧。
拉着她起床的龙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衣裳，关心道：“怎么不穿些。”
公主殿下双手拢袖，打着哈欠，有几分起床气，懒得搭理。
他虽心思细腻，但也猜不到虽没有好好梳洗打扮，但还是少穿了几件衣裳，不让自己看起来臃肿的女儿家的心思。
楚倾是无事不出门的疲懒性子，这次出门也是。
龙钰曾与她说过，大风城的日出很美，所以拉她起来。对于楚倾而言风景并无意义，只是因人而有所不同。 远处旭日东升，隐在茫茫晨雾中，并不显眼。 龙钰并未带她登山望远，而是来到一栋酒楼前。酒楼的招牌是黄木为底，红漆书字，很是显眼。 名为，上阳楼。 门口左右楹联各书着：“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 楹联字体不似寻常字体那般讲究对称，反而洒脱不羁，挥洒自如。 楚倾意外道：“李太白的上阳台帖。” 龙钰点头解释道：“据闻昔日太白登阳台观归来，就是在这家店吃的饭。店主人拓了一份上阳台帖，后刻在楹联上充当门面，连酒楼名字都改了。” 楚倾评价毫不客气，“有形无神，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龙钰颇为尴尬，只好转移话题，“这家店饭菜很不错。” 一说有吃的，楚倾立即不计较那些文墨事，原以为要登高的她道：“不是说看日出，怎么来了酒楼。” 若无美食搭美景，怎么留的住你凉凰公主。龙钰心里虽是清楚，却未曾点破。
说一个姑娘家好吃，终究不雅，只是淡笑道：“边吃边看，也是一样。” 人世间相处的水到渠成，总是在于彼此的心知肚明。 清晨酒楼中，并没其他客人，酒楼掌柜早早在入门处等候。掌柜是一名年过而立的中年人，做文人打扮，风度极佳。不像商人，反而像个出世大儒。
举止间谦卑有度，显然认识龙钰。 楚倾道：“酒楼掌柜大多富态，店家倒是少有温文尔雅。” 掌柜抚须笑道：“姑娘过誉了，身在上阳楼，沾了几分太白的文气而已。饭席已经备好，姑娘这边请。” 楚倾提裙拾阶而上，原以为只是上个二楼，不曾想上阳楼是罕见的回形高楼，楚倾一连登了五层，依然未到顶。 “店家，这楼一共几层。”体力有些不济的公主殿下，抚着楼梯喘息问道。 掌柜对于爬楼早已习惯，也看多楚倾这样的初次登楼客，面色如常，平静笑道：“九五是帝王数，楼不逾九，北渝最高的天章阁尚且只有八层，何况我们这些寻常酒楼。” 本对天章阁存了几分好奇的楚倾，问道：“天章阁很高？” 掌柜回道：“据闻手可摘星辰，自然很高，不过里面的人更高。”
“上次我见过一个天章阁的人，她不怎么高。”
“老夫年前也见过一个天章阁的人，倒是极高，渺如云月。”
楚倾点头道：“看来我们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掌柜愣了一会，随后明白楚倾言之所指，回过神来，大笑道：“哈哈，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说话间，几人登上顶楼，眼前视野陡然一阔。
顶楼之上四野开阔，无墙无壁，宛如一个巨大阳台，将天地景色与整个大风城映入眼帘，平台中央坐落着一方小亭子。
晨间的微光洒落其上，金光灿烂。
亭子中的桌上，放着一叠叠精致小菜，却大多都是新鲜食材，并未经过烹饪，桌子中央小锅的汤水正在咕噜着冒着热气。
掌柜一礼后道：“温鼎已经备下，姑娘自行用餐，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温鼎是文人们的说法，楚倾更喜欢这桌佳肴的另外一个名字。
火锅。
掌柜走后，龙钰和楚倾双双在亭中落座。身侧天光破晓，是旭日东升的美景，眼前香气萦绕，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美食美景，一副暖洋洋的冬春之景。
楚倾落座以后，便毫不客气的动筷，各色食材立即将锅底填满。只是却极为讲究的只投入了素菜，以素餐开胃。
而最懂公主点下口味的阿瑾则在一旁为她将调料混合。
火锅烹饪方式简单，吃的是食材的本味，但食材决定是口感，最终的入口的滋味还是在自己面前小碗的蘸料上。
“掌柜似乎不是寻常人。”还未开吃的公主点下，手脚虽然在忙碌，但口头仍然有闲暇。
“嗯……”龙钰点了点头，“三元及弟你听过吗？”
“科举之中，乡试，会试，殿试，皆为第一。得解元，会元，状元，故为三元。古往今来，没几人得过。”
“掌柜便是渝国的一位三元及弟的人物，也是这天下最大的儒商。”
楚倾疑惑道：“既是三元及弟的大才，怎么北渝不留他做官，反而从商。”
龙钰言简意赅道：“当初皇后想招他为婿，故在殿试上让父皇点他为状元，送他三元及弟的美名，也好成就自己女儿的一段佳话。结果他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为对拒了亲。我三姐从小被宠坏了，觉得没面子，和他吵了一架，说了三元及弟的事……掌柜文人傲气极重，一怒之下，辞官从商，也决口不提昔日科举之事。”
“那倒是可惜了，你三姐也有些过分了。”
“错自然是我三姐错了，可这么多年过去，掌柜不在官海之中沉浮，反而在商贾之间一帆风顺，和他妻子也是相亲相爱。倒是我三姐虽然嫁了人，还是心里还是念念不忘当初的事。”
龙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幽幽道：“是不是在女人心中，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两颗柔软的心越是靠近，越是容不下其他杂物。若有隔阂，痛的只会是彼此。
楚倾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回敬道：“就像梅清照吗。”
龙钰被堵的一愣，“你们不一样。”
楚倾反问道：“那你们一样吗？”
阿瑾将调好的蘸料放到楚倾面前，心中感慨，入了北渝佛国，这两位之间的对白也越发像是在讲禅。
锅中素菜已熟，楚倾捞了一些放到碗里大快朵颐，懒的理他，大猪蹄子请吃饭果然没好事。
还好饭菜真香。
龙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楼梯处一阵脚步声上楼，随后掌柜出现在视野之中，朝龙钰行礼道：“公子，楼下有位姑娘说要见你。”
龙钰还未回答，本来有些小郁闷的公主殿下听到这个，立即来了兴致。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多大的姑娘，做啥行当，漂亮不。”
掌柜倒是有问必答，一点不顾忌龙钰的存在，“二十出头，身穿素服，背着琴囊，看着像是跟着长辈在酒楼里唱曲的穷人家姑娘。”
楚倾听着两眼放光，“多情公子始乱终弃，卖唱女子千里寻情。这是话本小说里的情节啊，那姑娘有没大着肚子或者抱着孩子上门来讨说法。”
掌柜极为配合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倒没有，也许是胎岁不足，肚子还未显。”
龙钰在一旁听得汗颜郁闷，不敢放任他们在继续说下去，打断道：“掌柜，你请她上来吧。”
“是……”掌柜倒是不多做停留，闻言便退下了。
公主殿下撇了撇嘴，有些意犹未尽。“掌柜这番大才，做商人可惜了。”
龙钰无奈道：“你们要是搭腔唱戏，必然大卖。”
吃完了素食的楚倾，涮了一片羊肉放到嘴里，“来人是谁，老相好吗？”
龙钰轻轻摇头， “来者不善，待会你好好吃东西。”
楚倾一脸人畜无害，“我一向与人为善。”
龙钰还想开口嘱咐些什么，楼梯处已然响起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好快，看来这位姑娘很着急。”楚倾轻笑着，继续美滋滋的吃自己的涮羊肉，“估摸着是饿了，闻到香味了。”
有楚倾在身边，龙钰发现自己总是很难紧张起来，道：“圣弦阁的人没你这么馋。”
说话间，楼梯处一名女子缓缓映入眼帘。
女子一眼看去并非绝色，反而显得有些邋遢，枯黄长发编了一条长辫。只是很久没有打理，发丝凌乱炸开，毛躁的很。
她的双眸十分明亮，双手干净，手指白皙而纤长。细看之下，才能发现的她的美丽，仿佛一颗蒙着厚厚灰尘的明珠。
龙钰起身相迎，拱手道：“许久未见了，弦歌姑娘，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名为弦歌的少女脸色很是冷漠平静，“路过，知你回来，上来问问，你的剑词十二令如何了。”
龙钰道：“还未完全。”
少女淡淡“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只是语气之中有些失望。
楚倾看她面有菜色，又时不时朝餐桌上看去。想着天色大早，许多小摊都未开业，便问道：“姑娘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面对楚倾的邀请，少女也不客气，直接点头，“好……”
说罢便径直坐了下来，连蘸料都没调，直接捞起锅里的东西狼吞虎咽，比楚倾吃的还急。
公主殿下看向龙钰，微微歪头，努着小嘴巴，眼神似在说。
谁说圣弦阁不馋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