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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圣明的陛下又哪里会做错什么事？即使你一意孤行，那也是秉承天意力排众人错误之议!”诗晶又将酒为隆德正色皇帝满上，轻轻柔声言道：“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在很多时候，天意本身就是错的!”
“哈哈哈哈!”皇帝一饮而笑，“姐姐总有惊人之言，精辟之语。不知天意如何论对错？你又从何得知天意的对错？”
“陛下请想，夏朝之亡，乃在天意以桀为君；商朝之亡，乃在天意，以纣为君；周室之衰，乃在天意，以厉，幽为君。陛下以为是不是这样呢？”诗晶缓缓问道又一斟满杯，“想那夏桀商纣，周之幽厉，哪一个不是自认上天之子，秉承上天意志？可到头来却弄得国身死，如果不是他们所秉承的天意是错的，沦落到那种下场，又是因为什么呢？或者，是天要亡夏商周之国祚，所以才使桀纣厉幽继位称王，谩行天意么？”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引经据典的循循善诱了！”隆德正明皇帝听了这一番话似乎瞬间倍加清晰，精神奕奕远甚于前，“朕便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清闲的，像一个妻子服侍丈夫一般服侍我!毕竟你不是小民小户家的媳妇儿，而是大薛王朝的国母!”隆德正明皇帝并没有端起酒杯，像刚才一样饮尽这一盅即将溢出来的酒。而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成弟不愧是姐姐从小一手带大的!”诗晶微微一笑，轻盈地挑动筷子为皇帝往碗夹菜，亲昵的看了皇帝一眼，之后端起皇帝那只酒盅，合袖一饮而尽，微笑道：“姐姐嘴上想说什么，成弟知道；那成弟心里想什么，姐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隆德正明皇帝并不答话，也不饮酒，只是一口一口的吃菜。吃得是津津有味，似乎并没有在意诗晶要说什么。
“成弟十四岁登基，如今已经在位十六年。今年十月十五便是你而立之年的圣诞。在弟弟你三十岁寿诞之日，你便要按照祖训，在伏龙阁向列祖列宗叩告你在位这些年来所做出的足以与他们比之有过而无不及的丰功伟绩。叩拜完先祖之后，你还应在伏龙壁上题下属于你自己的豪言壮语，以向大薛列祖列宗表明，春秋鼎盛而立之年的你，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并向后世子孙训示你对他们的极大希冀!”
“这又如何？”隆德正明皇帝听完十分随意的问道：“难道姐姐以为朕在位这十多年里，没有一件事做的，能够让列祖列宗看在眼里？还是朕不配向后世子孙宣示朕对他们的希冀？”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平淡，然而听上去却有着十二分的尖厉，压抑和愤怒。
“陛下如果以为自己这些年来有可以比肩列祖列宗的功绩，又何必如此着急的去报仇雪恨，消灭梁国？”
“唉！说了这么多话，你终于扯到了今日的正题，说吧，姐姐又想说些什么？尽管说!朕都同意!同意姐姐之高见！”
“陛下，臣妾并没有什么高见，臣妾也同意陛下消灭梁国以报国仇家恨，可是陛下，灭梁国不是那么简单，你要考虑周全!”
“算了吧!所谓的考虑周全，也就是向辽国和亲，屈辱的和亲!向越国求援，屈辱的求援！”隆德正明皇帝大声道。“皇后，朕知道，你很聪明，但朕真不希望你把你的聪明，用到政事上！因为你是后宫之主，不是前庭之王；因为朕已经不是刚刚登基的懵懂少年，而是已经在位十六年的薛国皇帝！”
“臣妾并不聪明，也并不想干预什么政事，臣妾只是想尽一个本分，一个作为妻子的本分，那就是照顾好自己的丈夫!”
“好！很好！”隆德正明皇帝笑道：“那姐姐给朕倒酒吧，倒酒！”皇帝这句话说得十分温和，也许他真的是醉了，可是他分明的能够看清玉质的酒壶在烛光的照耀下，绿的透明，没有丝毫重影，这就足以证明他自己还很清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诗晶一边为皇帝倒酒一边笑意盈盈地吟道，“陛下既要喝酒，又怎么能不喝醉呢？”
“不，朕不是沉溺于杯酒之中的昏君，朕饮酒从来不会醉，醉酒伤身更伤心!难道姐姐真的希望我成为一个醉生梦死的昏君？”隆德正明皇帝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是不会醉，还是不能醉？”诗晶一言，突然有些悲酸。“难道陛下在臣妾这里饮酒，还不能放开心怀吗？”
“姐姐，你不要乱想，这么多年朕恐怕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够敞开心怀，可是有时候朕又在想，你真的了解朕么？如若连你都不了解朕，那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了解朕呢？”隆德正明皇帝心中也有一股莫名的悲酸，一杯清冽的酒入肚，和这一股莫名的悲伤掺合在一起，变得滚滚热烫，几乎要将他的心灼伤!
“人人都说天心难测，可是天心究竟有多么难测，恐怕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诗晶闻听隆德正明皇帝一番言语心中一恸，“作为皇后，臣妾的确不了解皇上的圣意，但是作为你的妻子，你的姐姐，我敢说我是十分了解你，作为我丈夫的你，弟弟的你！”
“从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你的弟弟便不见了!”隆德正明皇帝说这句话的语气之中似乎夹杂着十分的后悔，十二分的遗憾!
“那我的丈夫呢？我的丈夫可是对我钟情得很，就算我不见他，他也一定会见我的!”诗晶一言，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隆德正明皇帝。
“你的丈夫……”隆德正明皇帝不知怎地，心中猛然一惊，“假如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族的贵女，那该多好呀！”皇帝犹豫了很久，又突然说出了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语，透过烛光望着眼前诗晶这比从前，还有美丽的脸庞。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皇族贵女，我只是一介草民，如若不是被父亲收养，我有怎么可能认识你？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成了你的姐姐，你的妻子!”诗晶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但也不免隐隐带有略微的伤感。
“一切都是天意，上天之意，就像朕，如若不是生在皇族之家，朕又算个什么东西？朕有时常常在想，如果朕生于一个贫农之家或是一个乞丐之家，那么像朕这样的人，又有几个人稀罕搭理？”隆德正明皇帝这一番言语出口，心中之感更是悲伤灼热，难以言状。“可是朕偏偏生在皇族之家，不但如此，朕还是先帝唯一没有夭折的儿子。所以，朕不必去设想朕生于贫农之家，乞丐之家，有没有人搭理。朕只需知道，只要朕一呼，必会有百应，千应，万应。因为朕是天命所归的天子。朕只需要知道，今生今世这普天之下大部分人，都要做朕的臣民!”皇帝说着这话似醉酒一般意忘形!
“因此你要用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要让天下大部分人都臣服于你，去享受那种一意孤行力排众议的乐趣？”听完了这一番话，诗晶在隐隐的同情之中夹杂着几分恐惧的寒冷。
“不，姐姐！”隆德正明皇帝立即否定，“你只说对了一半，皇帝当然可以享受一意孤行力排众议的乐趣，但是那时暴君昏君才享受的低级趣味，朕所追求的，并不是单纯的一意孤行满足权力欲望所带来的乐趣，而是超越先帝，超越满朝文武大臣中口口称颂的先帝!”
“弟弟……你……”隆德正明皇帝一番话出口，似乎早在诗晶意料之中，却又好像在她意料之外。“姐姐，你是了解朕的对不对？你是清楚朕的内心的对不对？那你肯定知道，在朕的心里，先帝是我的亲爹，这没有错，他给我留下了强大的薛国也没有错。
“但是，在我的心底却又另一个先帝，这个先帝用他自己的神圣光环，给了我无穷的折磨，成了我今生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最大仇人!姐姐，你知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皇帝正对着诗晶热切而又冷冽的对她说道。
说着这话皇帝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诗晶最熟悉的。
“姐姐明白了，姐姐什么都明白了！”诗晶也怀着极其热烈的心情，略有酸沉的说道：“可是先帝他死了，他早就死了!你才是薛国真正的君主，将来天下的帝王！”
“不……”隆德正明皇帝几乎用恐惧的嗓音对诗晶说道：“你知道吗，姐姐？先帝没有死!他活着，他甚至比朕活的还要好!他活在那些大臣的心里，他活在百姓的心里，而朕只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一具行尸走肉，朕死啦!朕早就死啦……”隆德正明皇帝说着竟像一个孩子一般，倒头扑进诗晶的怀里哭了起来。
“你活着，你好好的活着!”诗晶柔言温尉道：“先帝去了，先帝早就去了!成弟，你不用害怕，更不用恐惧，因为你才是坐在正元殿龙椅上的唯一的皇帝!”
“朕刚刚坐上龙椅之时，朕自己也老是忘不了先帝。那时候朕觉着只有在心里牢牢的记着先帝，才能牢牢的坐稳那把先帝坐了二十九年的龙椅！”隆德正明皇帝慢慢的止住了哭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起初那些臣子上书言事必称先帝，就连朕自己也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那些大臣所言所行所书所写仍是离不了先帝，仿佛朕只有成了先帝，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否则……”隆德正明皇帝说着说着突然从诗晶温暖的怀抱里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朕还没有亲政之时，他们可以把朕当作小孩子，当做先帝的影子供奉起来!”隆德正明皇帝突然恢复神色，镇静而又略显愤怒的说道：“可是朕亲政之后，他们还是先帝先帝的挂在嘴边，朕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君主一国，亲临天下的皇帝!”隆德正明皇帝这一句喝声质问，不知是对那些大臣，还是对诗晶，或者对他自己。
“他们这也先帝，那也先帝，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先帝曾经带领他们复国成功，继而中兴么？”隆德正明皇帝说完这一句立身站起，“而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从先帝手里接过了一个安安稳稳的皇位而已，如果没有先帝朕是什么东西？”
“成弟，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过去的事情？”诗晶起身劝慰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不就行了么？”
“哈哈哈!”隆德正明皇帝听完之后不屑一顾的置之一笑，两眼望着诗晶冷冷地问道：“那么，姐姐，你认为我现在做的好还是不好啊？”
诗晶正要说话，只听隆德正明皇帝厉声道：“朕告诉你，朕从来都没有纠结过去之事，也不屑于与先帝一个死人比!”皇帝这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这句厉声高喊夹杂着他那凌厉冷冽的目光，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一惧。然诗晶似乎对这一切听若不闻，视而不见。进而轻描淡写的笑道：“你所想的，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如此？”隆德正明皇帝一言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想当年，因为宣灵王失政，差一点儿，就将祖宗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如若不是先帝，恐怕薛国也只能在史书之中找到一丁点的痕迹。”
“不错!”
“难道成弟真的以为先帝之所以被大臣百姓记在心里，仅仅是因为他复国成功？”
“难道不是么？”
“大臣们言必称先帝，成了你心中至今仍过不去的一道坎，但是你始终都没有留意，他们称先帝，称的到底是什么!”诗晶温柔的望着皇帝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赵世宽赵丞相所修的《世宗实录》应该快结稿了，臣妾请陛下抽睱一读吧!”
“这……”隆德正明皇帝一时语塞难言，只是呆呆地望着诗晶。
诗晶微微一笑道：“读一读，了解你的父亲，了解世宗皇帝，从他的复国中兴之路上，寻出你的治国统一之路。”诗晶说着走到皇帝跟前儿，“天色不早了，陛下也该歇息了!”
隆德正明皇帝正愣愣地回味着刚才诗晶那一番言语，不知不觉间周身突然被成千上万缕袭人的香气所包围，一股暖意沁入心脾，便什么也顾不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