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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正明皇帝到了中元殿并未见诗晶人影，问宫中侍女道：“你们娘娘哪里去了？这个时辰为何不在宫中？”
“启禀陛下，太皇太后的周年祭奠还有些许事宜需要皇后娘娘处理，所以……”
“皇后可真是孝子贤孙哪！”未及那宫女说完，隆德正明皇帝便感叹一句，“朕腹中饥渴，你等快去准备晚膳吧！”
“是!”那宫女应声而去，继而不久又领两三宫女奉上一杯清茶，两三样素点，其中一人柔声道：“请陛下先行慢用，晚膳就好！”言声一毕，亭亭而立。
隆德正明皇帝饮了一杯清茶，吃了几样点心，对侍立宫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晚朕也不用筹备了！如果需要伺候，朕会传你们的！
“是！”众宫女柔声应是，顷刻间收拾一番，飘然而去。
此时中元殿中人烟寂静，灯火阑珊，隆德正明皇帝在宫室中来回慢走几步后，默默而立，若有所思……
“孙儿啊，明日便是你三十寿辰的大日子，可惜呀，这老迈的身体，已经坚持不到明日了，奶奶无法看着你英姿挺立站在伏龙阁了……”
隆德正明皇帝听着太皇太后说这几句话的声音极为衰老，气息几近衰竭。不想悲从中来，温言宽慰道：“太皇太后您吉人天相，定能熬过今日，长命百岁！明日还需要您带着孙儿一起去拜见诸位先帝……”
“孙儿，你也不必温言宽慰我了！哀家已到了耄耋之年，离百岁也差不了几年，何况哀家几十年前就该随宣灵王去见太宗皇帝，可老天偏偏又让哀家多活了这几十年，哀家对不住……太宗皇帝啊！”
“太皇太后不必自责，您这一生无愧于太宗皇帝，更无愧于宣灵王，您……”
“咳咳咳……咳……咳咳咳……”隆德正明皇帝的语言被太皇太后气息微弱的咳喘打断了。“皇祖母，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把皇后叫进来也可以，她就在门外等候……皇后精通医术，这您是知道的。”
“先不要传皇后，祖母有话要先对你讲……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祖母您慢慢说，孙儿就在这儿听您教诲！”隆德正明皇帝一边说一边帮太皇太后舒气。
“孙儿啊，你明日就是而立之人了，想你十四岁便登基为帝，如今已是十五六年了！可是你觉得你这十数年来，皇帝当的如何呀？”
“孙儿但有不是，请太皇太后祖母训斥！”隆德正明皇帝一拜而跪。
“起来，起来，祖母并非说你有什么不是，用哪里用得着训斥？”太皇太后缓缓笑道，自从咳嗽一阵后，皇帝感觉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你自幼便失去了母亲，是祖母将你养大，虽然你现在当了皇帝，君心难测，可是祖母对于孙儿的脾气还是十分了解的。民间不是有句老话说，三岁看到老吗？”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至少都是知道我的。”隆德正明皇帝像个孩子一般说道。
“你自幼性情直率，为人率性，这一点对于一个普通人固然没什么不好，可是，对于一个出生在皇族的人来讲，恐怕就不那么好了！何况你已经继承了大统，成为了一国之君。
“自从你继承大统开始，这么多年，你这种任意率性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从前呢，只当你是小孩子，可是现在，皇帝啊，你自己说说，你的性情，是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呢？”
“皇祖母，孙儿以前是年轻识浅，为人处事，难免有不成熟的地方。可是……过了明日，就不同以往了!”
太皇太后听了，微微一笑，“皇帝啊，这江山易改，可秉性难移呀!你且说祖母有没有说错？”太皇太后微微叹气，低声和蔼地问道。
“皇祖母……这……没有错！”隆德正明皇帝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你性情直率，凡事都要自意而为，又身秉皇权，若要一意孤行，朝廷上下，举国之中，又有谁能够阻拦于你？力排众议做对了事还好，若是做错了，天下物议滔滔，这是极轻的，若是接连不慎，恐怕……”
“皇祖母，孙儿……”隆德正明皇帝不知为何，身上突然发凉，心中猛然发冷，立马跪下，欲言又止。
“孙儿，你这是干什么？”太皇太后一笑，“祖母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让你明白，你的率性不同于普通，平常人的率性。
“普通人率性而为，一遇到阻挠也就罢了，可帝王的率性，那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若是真的直要等到撞了南墙再回头……见了棺材才落泪……怕是一点儿事也不济了!”
“多谢皇祖母教诲，孙儿以后一定多听群臣建议，克制自己冲动率性之行为。”隆德正明皇帝心中稍缓，立刻言道。
“你能这样说，并渐渐这般行，这般做哀家也就放心了。”太皇太后温言一句，“皇帝，你要记住作为一个帝王，皇权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旁落于他人，只有这样，你才能自己统驭治理天下。然而，你又不能一味的将皇权死死地攥在手里，因为只靠你一人是无论如何都治理不好天下的。
“你要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明君雄主，必须再将皇权牢牢攥在手里的同时，适度的下放给你的臣子百姓，让他们与你一同治理天下，只有这样，才能够事半功倍。
“至于这个度，就全凭你自己根据时势谨慎把握了！唉……孙儿你起来，不要跪着……”
“是！”隆德正明皇帝这才起来，到太皇太后身边去。
“想来想去，哀家说能留给你的，也只有这么些话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多加历练，多加琢磨了！”
“孙儿，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这些话你记不记也没有多大干系，但是有一句你必须记着，你要善待你的皇叔，善待你的皇后！尤其是皇后，皇帝，你要记着，无论何时，在什么情况下，诗晶的皇后之位绝对不能废！你明白吗？”
“皇祖母，您就这么不信任孙儿？血浓于水，我可是您的嫡子亲孙！”隆德正明皇帝脸色微微变动，语气却仍是恭敬。
“唉……咳咳咳……你这句话，在心里想想你就罢了，为何偏偏又要说出来？咳咳咳……咳咳咳……你这性情，让哀家如何放心的下……咳咳咳……”
“皇祖母……”隆德正明皇帝忙与太皇太后舒气。
“不打紧，不用慌忙。”太皇太后缓了很久，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孙儿，祖母只问你你是不是从小便喜欢你先前的姐姐，现在的妻子？”
“祖母……”
“现在不用多言，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但……”隆德正明皇帝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祖母，想多说些什么，但又不忍多说，也不敢多说。
“若说先前只是小儿女姐弟之间的亲情，那么在你知晓诗晶并非你的亲姐姐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她册封为皇后，难道真的只是贪图她的美貌？”
“不……不是……”隆德正明皇帝的口头声音若有若无，心中往事若隐若现。
“好！”太皇太后又道：“那你再说，平心而论，你自己的胆识才略，是否比不上你先前的姐姐，如今的妻子，当朝的皇后？”
“祖母……”
“是不是？”
“是……不……是……不……”隆德正明皇帝吞吞吐吐接连说了几个“是”“不”“是”“不”，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所说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可是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即使她……她是皇后……也不能乱了先王法制和祖宗家法！”隆德正明皇帝非常恼恨自己为什么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先王法制祖宗家法是有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一条！”太皇太后认同的说道，“可是这条先王法制祖宗家法，不合本朝时宜，不遵守也罢！”
“皇祖母……您……”隆德正明皇帝一句“您怎么可以偏袒她到这种地步？”不过想起太皇太后刚才的话只好硬生生地憋回肚里去！“皇祖母，孙儿不孝，斗胆说一番话，您可千万莫生气……”一言未出，又出一言，隆德正明皇帝终究还是要说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皇帝想说什么，说吧！”太皇太后一咳轻声。
皇帝一边为太皇太后舒气，一边缓缓说道“古往今来，从不乏有才能有大略的女子，也不乏后宫女子干政的先例，更不乏女子干政使得国富民强的故事。比如秦国的宣太后，汉朝的吕后，和熹邓皇后以及后来的北魏冯太后等人。
“可是纵然她们给国家带来了一时的富强，也带来了不可忽视的隐患……宣太后时，三贵专权；吕后辞世未久，诸吕便迫不及待地犯上作乱；孝元王皇后空有太皇太后之尊，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莽篡权!这不都是后宫女子干政所引起的祸患？难道皇祖母以为孙儿，不应该引以为鉴？”
“皇帝说得极好，皇祖母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下面我说你听……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祖母教诲便是。”隆德正明皇帝帮着太皇太后缓缓舒气。
“你可知先王和祖宗为何要立下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太皇太后只说得一句，便不再言语。
“历代以来不乏后宫女子多逞强项，干涉皇权，如秦宣太后，吕后，欺凌弱子，越位揽权。又有如汉孝元皇后王政君者，自己虽然不多涉朝政，却纵容本家逐步做大，终一发不可收拾，侵夺大权。再如妲己，褒姒，西施等人凭借美貌，惑主媚上，祸乱朝纲。
“孙儿以为，先王与祖宗所虑，无外乎女强夫弱，子强母弱；外戚做大，危及皇族；狐媚惑主，扰乱朝纲而已。”隆德正明皇帝恭敬地陈言道。
“孙儿有此见识，也可说是不凡呐！”太皇太后欣慰地说道，“皇帝既然知道此节，当引以为鉴，引以为戒！”
“那为何皇祖母您还……”
“皇帝且说说于你而言，当今皇后属于这三虑之中的哪一者啊？”
“这……”隆德正明皇帝一时无言以对。
“当今皇后与你青梅竹马，对你用情之深，贤良淑德，何来女强夫弱？你龙体康健，正当盛年，可有幼子继位之忧？当今皇后，虽非皇族嫡系，却出身于宗室，何来外戚之患？当今皇后貌美而端庄，明艳而淑丽，见识广远，顾全大局，可有狐媚惑祸主之举，深居后宫，可有擅权越位之事？”
“没有！”隆德正明皇帝一言两字，倒是格外的流畅。
“你不用着急回答，可以好生仔细想一想思一思……咳咳咳咳……咳咳咳……”
“回禀皇祖母，确实没有！”隆德正明皇帝面色十分自然却又不太情愿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太皇太后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何况你两个自幼青梅竹马，从小在一块长大，同饮同食，相识相知。有什么事儿是你不能在枕边对她说的，她又有什么事，能在齐眉相对时瞒你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祖母……话虽这样说……孙儿……知道了！”隆德正明皇帝说着又不断帮太皇太后舒气。
“古往今来，帝王家的夫妻，真如你俩这缘分的不是没有，倒还真找不出一双……咳咳咳……你要珍惜……你要记住，这天下的美女千千万，你的嫔妃也可以有万万千，但我大薛当朝的皇后却只有一人——季诗晶。孙儿……你可记下了？”
“是！孙儿牢记于心！今生不忘！”隆德正明皇帝正言肃色。
“好，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皇太后咳嗽不止，喘息不断，似乎最后一丝力气就要用完。“皇祖母，我都记下了！您不要再说了，赶紧躺下歇息，等病好了再教诲就是了。”看着太皇太后止不住的咳喘，声音却越来越小，气息却越来越弱，隆德正明皇帝心中大悲，连忙劝阻太皇太后。
“咳咳咳……咳咳咳……祖母……对你……咳咳咳……对……咳咳咳……你已经没有什么可教诲的了！你出去……把诗晶叫进来……咳咳咳咳……在宫外等候……不用进来……咳咳咳咳……快……”
“是！孙儿这就去……皇祖母，你坚持住……”隆德正明皇帝感觉太皇太后最后一口气，都要呼不出了。
“咳咳咳咳……”隆德正明皇帝想着想着突然感觉有点冷，也不禁咳嗽了起来，止住之后，再也没有了原先的思绪。不一会儿又觉得倦意陡起，也顾不得叫人侍候，便只往中元殿里诗晶的寝室走去，正当这时突然听见一声——
“陛下……”
转过身去，隆德正明皇帝倦怠之意全无，精神为之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