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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承着隆德正明皇帝“困难之时,需同人心,合力共勉,众维时艰”的旨意,兼领户部的中书令元善清次日便以中书省的名义向京城百官,地方诸员以及朝野宗室亲贵发布了一道“量力而行,简俸节禄,以资国用”的制议!
所谓的“简俸节禄,以资国用”,说白了就是官员们自觉减少节省自己的俸禄,给国库捐钱。
与辽国的盟书已经签订,和约已然生效,自然需要金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来维持与辽国的盟约。众臣百官虽然不甚乐意,然“商人尚忧家国之虑,捐款纳银;后宫也知前庭之难,减冗裁繁。”众臣百官身为“朝廷栋梁,江山柱石”又怎能落于商贾妇人之后?
好在制议之中说得是“量力而行”,虽然其中各级官员根据其年俸禄的多少简俸节禄的数额有着详细而明确的规定,比如从正一品到正三品为第一等级,从三品至从四品为第二等级,如此根据官阶爵位依次递减。但是“量力”二字则使官员可以酌情。
再者,自从“延绍新政”实行之后,薛国官员的素质空前提高,因此也不必太过于担心官员会收刮民脂民膏,来代替从自己身上拔毛!这是这道制议得以实行的基础。
一连数月,身为户部尚书的元善清都在忙着国库之事,等他将一切诸事忙完,本就十分充实的薛国国库,更是为之充溢。
“好啊!”当听完元善清的禀报之后,隆德正明皇帝大喜过望,“元卿!这一段时间以来,让你受累了!”
“此臣分内之事也,臣能在年前完结此事全赖蒙陛下信任,再是诸位同僚协力相助,臣之残躯实不足成此巨事细节于万一。”元善清淡淡地辞对道。
“不管怎么说,卿身为户部尚书,此次清款当居头功,还望卿再接再厉,为朕分忧!”隆德正明皇帝温言道。
“谢陛下!臣当竭尽所能!”元善清拱手道。
“朕还有一件事要与卿说,朕想册封大皇子为一等郡王!”隆德正明皇帝起身缓缓道:“前日里只因你忙于清款之事,朕已与太子,赵世宽,张青节,程歧鸣,云季,牛辕他们先行商议,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大皇子已年满十六,于月前出宫辟府,可封王矣,至于位列一等,臣也赞同,一来,大皇子身有军功,此番又力成和议,更是功莫大焉。
二来,翌年入春之后,皇子便要迎娶辽国十九公主,这位宣武皇帝的少女,虽然仍居辽国皇宫之中,未有正式之封号,却已有八千九百余户的封邑,其宠之隆,其位之尊,其荣之显,显而易见,故此……”
“以元卿之意,授弘元亲王之可否?位在末等也可……”隆德正明皇帝打断元善清,顺着直问道。
“‘夫以妻贵’也未尝不可!”元善清模棱两可地缓缓道,“然大皇子时在少年便有功勋在身,陛下稍加提携,不出数年,定可位列亲王!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
微臣私以为弘元皇子心存高远,其亦不愿以皇子之身,娶妻之荣,位登高爵,少极人臣!故此,微臣以为当今之时,还是郡王之爵好些。”
隆德正明皇帝缓缓下阶道:“程歧鸣,张青节等人虽然因由稍不同,却也是这个意思!那就封他个一等郡王吧!”
“弘元皇子乃陛下诸位皇子之长,陛下主君之心,慈父之意,微臣敢虑一二。只是‘成山由一篑,崇积始微尘’陛下应对大皇子多加历练,多加琢磨才是!”
“元卿所言极是!”隆德正明皇帝一面上阶坐下一面语重心长地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刀不磨,无以利!”
“陛下圣明远虑,弘元殿下若知,必定会感铭陛下至深用意!”
“如此,”隆德正明皇帝道:“关于册封事宜,就再累元卿与其他几位爱卿依制着处吧!”
“是!”元善清答道。
从皇宫出来之后,元善清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定王府邸。他上次与定王会面还是那一次朝会……
“王爷刀法精妙绝伦,当真令人叹为观止,更令在下羡慕不已,徒叹奈何啊!”元善清听王府仆人说定王正在东偏院习武,便直接让人将他推去!
“先生……”定王闻言收刀,一声欢喜,很是吃惊!
“王爷舞刀弄枪,倒真是适其所好,怡然自得呀!”元善清赞叹一句。
“垂暮之人,无事可做,聊以消磨而已!”说着便还刀入鞘,一名仆人随即接过,“先生今来可是找老夫下棋来的?老夫这就命人摆盘,与先生一战!”说着已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洗过手脸,宽解衣衫!
“知我者,王爷也!”元善清淡笑一句。
“哈哈哈哈……”定王爽朗一阵长啸,已经命人摆好棋盘。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元善清淡淡一笑,拈子诵道。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定王重复两句,对元善清笑道:“这不正是先生这种仙风道骨之人的境界吗?”
“仙风道骨?”元善清颇不好意思的笑道:“在下椅中枯骨而已,至于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更是在下可望而不可即的!”
“先生志在天下,胸中长策万千,意图施展,至今未改当初之心,难能可贵矣!”定王朗声道。
“还是王子安说得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至于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余生再见了!”
“哈哈哈!”定王爽笑一声,“数月未见,先生还是先生!”
“哈哈哈!”元善清淡笑连绵,“今日一面,王爷就是王爷!”
“唉……”定王落完一子,突然一叹道:“‘老当益壮,宁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可老了终究是老了呀!”
元善清也下一子,道:“王爷运刀如风,可见宝刀未老!”
“身负宝刀空英雄,天下何人慧眼明?”定王眼光离开了棋盘,转向了天空,也许是冬日太过朦胧,澄澈的天空,在他的眼中是那般的模糊不清。“先生,数月以来,没有朝廷束缚,俗务缠身,老夫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不瞒先生,老夫也想了许多!”
“无官一身轻!”元善清轻叹一声,“不知王爷这些时日都想了什么?可否说与在下,让在下一听!想必您是知道的,在下近日忙的可是目不交睫,混沌无极!”
“老夫虽出生于皇族,却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定王朗声一叹,看了看元善清,不由得一惊——
只见他面皮枯皱,就如同塞北高原上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黄土,没有了一点水分;双眼干涩,流露不出半点精光,好似丢了三魂七魄;一头花白参半的干发,早已尽数雪白,没有一线黑丝!
如若不是他的谈吐依旧透露着当年的风度,任谁也不会以为他就是名动天下武当山玄清冠的玄清居士,有“无双国士,第一谋臣”之称的元善清!
“先生——”定王一阵鼻酸,手中的棋子滑落,难以成言!
“王爷何苦自悲,更不必悲我!您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元善清轻声朗朗,神态自若!
“老夫幼年才刚知人事,就被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母亲为保我周全,忍痛将不满四岁的我送上了云台山!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年长归来,已是国破家亡,亲人离散,血满山河,火烧燎原!
“未敢稍有停顿,便即马不歇蹄,艰难百战,只为收复满目疮痍的故土河山,血染疆场,宝刀卷刃,夜半无眠,多少苦痛心酸,只能在乌咽的号角声中吞咽……
‘即使内心深处十分厌烦勾心斗角,只因一肩江山,再多的尔虞我诈中,我也未敢言一声疲倦,栉风沐雨五十余年,爱不敢爱,恨不敢恨,怨不敢怨,只能像耕地的老牛一般,拉着沉重的铁犁默默向前,还要忍受着足以令我皮开肉绽的长鞭……
定王说着突然老泪纵横,“老夫真的倦了,也厌了,真的累了……五十年了,五十多年了……”
“只恨少年太轻狂,不知世事艰难!自命不凡,以为以自己之能力,完全可以解民之倒悬,灭尽战火硝烟,再创锦绣河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定王一阵长笑甚为爽朗却又十分凄厉,“垂暮之年,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又道:
“放眼天下,依旧是战火燎原,硝烟四起,哀鸿遍野,白骨如山,王侯几多,多如牛毛,不值一钱!”定王深吸了一口气,再道: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偷得浮生半日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哈哈哈哈……”元善清突然一阵嘲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元善清激烈地嘲讽着,“这就是云中子的高徒,这就是庄宣太后的亲子,这就是我朝的一等亲王!哈哈哈哈哈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元善清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嘶哑了,但他朗诵着,依旧令人动容,足以振奋人心。
“神龟虽寿,终为土灰!”定王也诵念一句,却是那般的哀飒!
“王爷虽然没有了朝廷的职位,却仍贵为一等亲王,当朝皇叔,当今国丈!这朝廷依旧是你季氏的朝廷,这天下将来也是你季氏的天下!
“王爷可以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悠闲自得的得过且过!可是天下千万黎民百姓,他们又将过着怎样的生活?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是王爷,把在下从武当山玄清观揪出来,让我跟着您‘一统天下,再合九州’,‘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难道这些王爷都忘了吗?
“记得在下当日就与王爷说过,方今中原诸国除了越国,余者三十年内必然国灭归于一统!当时此言还是高估越王赵恒石的继任者的保守之言……
目下三十年之期,已过大半,中原一统,指日可待!王爷五十余年风雨,都能安之若素,安步而来!短短十年,弹指一挥间!何足道哉?”
“先生……”定王仰望天空,自觉天上浮云变幻,来去无定,一切景象终会风流云散,心中大起悲凉之感,只道:
“请恕老夫食言了!先生如今已是亚相之尊,执掌朝政十数年,朝廷根基已然稳固,有无老夫,无足轻重!先生胸中长榘,自可任意伸展!”
“哈哈哈哈哈……”元善清一阵哑笑,道:
“王爷怕是忘了你我的关系吧!在下是王爷的谋士,王爷是在下的主子,王爷之心都已冷如死灰,何况在下乎?”
“如若说您真的对朝廷,对陛下心灰意冷,无心国事!那么在下,一个腿不能行,步不能举的废人,也决计不会再在这薛国的朝堂之上多留半日!
“在下曾在幽山古观枯坐十年,不知看了多少花开花落,望了多少云卷云舒!”元善清神色复归平淡,缓缓言道,“余下残生,多看数眼罢了!”
“先生适意而为,请自便吧!”定王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毫无一丝劝留之意!
“罢!罢!罢!”元善清怅然长叹,亦心灰意冷地说道:“十数年之功,毁于一旦!积百年之业,废于一朝!”元善清漠漠地望着定王,幽幽地道:
“全力以赴,顺其自然,问心无愧,顶天立地!”元善清也仰望着天空,“何为顺其自然?风流云散也,日落西山也!
“王爷只求顺其自然,可还能全力以赴,只求问心无愧,可还能顶天立地?”
“老夫年介十七,便栉风沐雨,如今年近古稀,五十余年,何尝有一日懈怠?艰难百战,驰骋沙场,力事朝堂,安民抚国,自以为可以顶天立地!”定王慨然道。
“何为全力以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为顶天立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元善清哑然朗声道:
“王爷一息尚存,何言竭尽全力?王爷弃民水火,何言顶天立地?”元善清痛心的质问道。“在下乞求王爷,为中原百姓,再苦十年,十年之内,中原定换新天!”
“十年?”定王悲愤地苦笑道:“先生以为老夫还能活得了十年吗?”定王一问高声——
“李玄英死了,牛先骕死了,汪正先死了,林崇珏死了,就连黯然退出朝堂龙腾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就老夫还活着!”
“什么……”元善清轻声一惊,“任龙腾死了……”
“先生还不知道吧?”定王惨然一笑,“那么先生能否猜猜他是如何死的?”
“难道是……”元善清稍见沉吟,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但他看着定王无论如何都不忍言声!
“任龙腾老来固然昏聩,有曲阿逢迎,结党营私之过,然终不至……”定王说着突然转了话锋,问元善清道:
“以先生之智慧,是否已然料到了他的下场?”定王又道:“此事倒真是隐秘得很……”
“此事隐秘,定然神鬼不知,王爷是如何得知的?”元善清面色复归平淡,冲然一言,问定王道。
“不见鸿雁,音书断绝!”定王一叹,茫然地望着早已铺满暮色的天空,一阵冬日的冷风吹来,冰凉了他的四肢百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