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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田弘光望着随滚滚大江之水滔滔远去的八艘江船,如影如豆,渐渐渺茫难见,沉声低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相比丞相所吟这首《临江仙》本君则更喜苏东坡那阙《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南山君临江而立,轻声低吟道。
“唉……”田弘光轻轻一叹,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如梦!”
“田相,何故出此低沉的感慨之言,岂不又闻魏武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大功垂成,一朝克竞,他日定留得青史名姓,如梦一生,才不至转头而空!”南山君朗声言道。
“读史深处皆血泪!”田弘光满眼尽是滔滔茫茫的大江,“一册青史,沾染了多少殷红,恐怕就如这滔滔江水,流波无尽矣!”
“田相,恕本君直言——”南山君望着田弘光道,“你老迈矣!”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夫辅佐两代君主,战战兢兢近五十年,早就老了!力不从心了!”田弘光毫不隐瞒地直抒胸臆道:
“一切就由剑霜姑娘了!”
“不,是崇和公主……”望着即将沉入江头的落日,南山君缓缓说出半言,心中续道:“世上再也不会有剑霜这个人了!”
剑霜的动作,要比南山君预料的慢些。因为她不想让崇和公主不明不白地沉江而亡!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公主,您写的这是宋代大诗人王安石的《明妃曲》么?”当崇和公主搁笔之后,立侍在旁伺候笔墨的婢女一言轻问道。
“唉……”崇和公主幽怨一叹,又执笔写道:
明妃倾国色,汉宫再无双。
若言君王重颜色,何故咫尺芳华雪里藏?
君王若不重颜色,只道区区画工恃何狂?
岂不知,
汉宫佳丽三千人,翩翩红袖美如云。
纵使延寿心地善,一年又能摹几真?
王蔷自矜高格调,反使无辜做恶人,
苍天若不睐青眼,汉匈征战起烽烟,
红颜宠冠单于庭,黄昏青冢有谁见?
——《遥寄王荆公和《明妃曲》》
“苍天若不睐青眼,汉匈征战起烽烟。红颜宠冠单于庭,黄昏青冢有谁见?”侍书婢女一边看一边低声吟诵,言声方毕,惊见崇和公主掷笔于案泣泪俱下,音不成声,悲痛不已。
“公主……”侍书婢女见崇和公主状一慌一急,竟直接哭出声来,“我苦命的公主啊……”
崇和公主闻其哭声,自怜薄命的自伤之意更胜于前,忍不住珠泪连滴,湿透纸背,然她终究是公主涵养,须臾之间,便止住了泪,反寻言劝慰侍了婢女道:
“剑霜,且莫出声。当初昭君出塞,远嫁胡天尚只泣数滳之泪,如今我等只是和亲于中原,何至于嚎啕大哭,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被人耻笑?”
剑霜闻言,努力止住泣泪而噎声道:“公主不是写‘苍天若不睐青眼,汉匈征战起烽烟,红颜宠冠单于庭,黄昏青冢有谁见?’如若有一日,我朝和薛国打起仗来,奴婢死不足惜,可是公主您……”说着又哭出声来……
“这,一切都是命啊……”崇和公主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当初昭君出塞之时,尚是汉家强大之际,今薛我弱,不复生矣!与其在沦为别人胯下玩物之后凄惨地客死异乡,倒不如……倒不如……”崇和公主交替地看着“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和“苍天若不睐青眼,汉匈征战起烽烟。红颜宠冠单于庭,黄昏青冢有谁见?”言道:“倒不如现在投江,至少能葬在家乡的水里,留得清白之身……”
“不可以……不可以啊公主……”剑霜闻言又惊又慌,泣泪劝道:“以公主之身份,公主之容貌,公主之才学必然宠冠薛国后宫,您万万不可有此轻生的想法儿……”说着便拿手帕替崇和公主拂泪拭泣。
“剑霜,”崇和公主呆呆地言道:
“你我相处虽然不到月余,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是了解我的。刚才和诗之时,你反复咏读:苍天若不睐青眼,汉匈征战起烽烟。红颜宠冠单于庭,黄昏青冢有谁见?原以为你……谁知……”说着崇和公主一手将刚才写就的诗稿,尽数投于炉中,任其熊熊燃烧,决绝道:
“要我屈膝献宠尚且不能,何况以色惑其君而殃其民,毁其国乎?如此,何惜一死?”
“公主……”剑霜返身为崇和公主倒了一杯茶,奉给她道:“公主喝杯茶顺顺气儿!”崇和公主正觉得微微有些口渴,接过茶来呷了一口,正欲再饮,却听剑霜一高声,道:“公主……”
“怎么了?”崇和公主一惊,将茶杯递于剑霜问道。
“没什么,”剑霜接过茶杯,“奴婢只是想说,陛下让你这样做,也是为了越国的大业着想……”
“什么大业?”崇和公主悲泣一声打断道:“父皇他不思自己励精图治,继续光大祖宗的门楣,反而让我去……换作是你,你可愿意?”
“我愿意!”剑霜一言笃定,不容置疑。
“事情有没有轮到你身上,你当然说着容易!”崇和公主先是一惊,后又不以为然的笑道。
“公主,奴婢说的是真的!”剑霜正色道:“我不仅愿意,而且我正要去做……不,我正在做!”
崇和公主这一惊,却非刚才可比,问道:“你要做什么?”
“公主殿下,”剑霜突然跪下道:“剑霜本名黄剑霜,乃是先前楚国摄政王南山君,现今越国淮西侯,金紫光禄大夫黄秉兴之女!”
“剑霜,原来你是……”崇和公主惊诧不已,“你在我身边为何目的?”
“杀了你!”剑霜起身冷冷一言道:“代替你去薛国和亲!”
“是父皇让你代替我去迷惑薛国皇帝?”崇和公主先问一句,又反驳道:“不,如果是父皇,他不可能让你杀了我……”
“不错,的确不是你的父皇,作为越国的皇帝,陛下有陛下自己的打算,而作为越国的臣子我父亲和田弘光丞相,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崇和公主又惊又奇地问道,倒是没有多少恐惧。
“这就无可奉告了!”剑霜一语,又道:“奴婢对不起您,奴婢这样做也是为了越国,也是迫不得已,并不是纯心要加害于您,更不想置您于死地!只是……”
“只是为了越国,你别无他法……”崇和公主一言很是淡然,问道:“田大人和黄大人究竟又想出了什么高明的法子?不让我父皇知道自有不让他知道的道理,难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也……”
“公主……”剑霜道:“陛下想让你成为西施,而父亲和田大人则是这是让我效仿荆轲……”
“你要去刺杀薛国皇帝……”崇和公主惊道:“那是一定不成的!”
剑霜道:“如若我假借公主之名,以美人之笑,藏夺命之刀,是否就有了几分胜算……”
崇和公主哽咽一声,长舒一口气道:“怪不得你要杀了我,如若我安然回去,这件事也就败露了……”她看着剑霜,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美丽三分的侍书婢女,又叹了一口气,道:
“你这一去,可就再也没有复返的机会了!无论成与不成,你必死无疑!”
“剑霜知道!”剑霜一言,毅然决然,义无反顾!
“父皇虽处乱世,却是一个守成之君,没有见识也就罢了!怎么连老丞相和你父亲那样有见识的人,也……”崇和公主道:“难道他们以为,杀了薛国一个皇帝,便可以帮助父皇取天下吗?”
“这,不是剑霜所要考虑的!”
“剑霜,身为一个我十分佩服你的勇气!”崇和公主坦然道:“但是你若将我杀了,难免会走漏风声……那……”
“这条船上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不,父亲和田老丞相安排的人,薛国的那一部分人早就被我们的人灌得烂醉如泥!”剑霜万无一失地说道:
“今晚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我对公主所说的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就好……”崇和公主心平气静地风清云淡道。
“公主……你……不怕死么?”剑霜对崇和公主的镇定,感到骇然,她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公主!
“你不也是养尊处优的王侯之女吗?你不是也不怕死吗?”崇和公主反问道。
“养尊处优?”剑霜瞬间忘记了这个词的含义,只道:“剑霜虽是王侯之女,却与公主不同……也许父亲之所以让我出生,将我养大……”剑霜想起了南山君那晚温柔的面容,戛然不语。
“看来你比我更可怜……”崇和公主看着剑霜的神情怜悯地说道。
“不,剑霜从不可怜,因为这是剑霜的命!”
“……”崇和公主一听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啊,这就是你我的命啊!”说完崇和公主闭目一言,问道:“你打算怎样了却我的性命?”未曾滴泪。
“刚才公主所喝的茶中,有蒙汗药!剂量很少,还有半个时辰才会慢慢生效!”剑霜道:“之后奴婢会亲自将您抛入滔滔的大江之中!”
“好……”崇和公主一声长叹。“‘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战国时屈子便是自葬身躯于江中,以全高洁之志。今有你将我身抛入江中也可保全我清白之躯了!”
“公主……”
“还有茶吗?”崇和公主道:“我已本无求生之意,如今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半个时辰,亦是煎熬!
“公主……你……”剑霜心中悲痛,却是既哭不出声,也流不下泪。眼睁睁的看着崇和公主满满的饮了三大杯。
“剑霜,谢谢你!”崇和公主喝完之后,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扶我到书案……”
剑霜闻言,立即相扶,伺候笔墨纸砚,只崇和公主强打着最后一点儿精神,执笔写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说甚富贵与荣华,恨生无情帝王家……”一个“家”字尚未写完,崇和公主便伏首案前,不省人事,溘然长眠。
“公主……”剑霜叫了一声,道:“公主你可以含笑了……”说完剑霜抱起公主,安放于榻,将自己与公主的衣衫进行互换……
东船西方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剑霜透过月色看着崇和公主如生的面庞,微微笑道:“公主,我真羡慕你,今日你亡,由我以这大江之水将你埋葬,他日我亡,黄河虽好,却不是我的故乡!”
只听一声轻响,一波又一波轻柔的水浪连连泛起,扯碎了倒映在水中的浑圆的月亮,星星点点地撒了一江月光,映得东方白亮白亮的!
日出东方,火红的天边烧出耀眼的金黄,一阵西风卷起,崇和公主乘坐的凤凰船,鼓足了风帆,不一时便望见了岸!
九月重阳,秋色深黄。
远嫁而来的越国崇和公主坐着由三十二人共抬的大红镶金鸾轿,在一对对人马的簇拥下,徐徐地进入了当时中原第一大都——薛国东京汴梁城。
黄昏,小憩之后,崇和公主又登上了由三十二人共抬的大红镶金鸾轿,入主大梁皇城中的崇和宫!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
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
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剑霜心中默默的背诵着王安石所写的另一首《明妃曲》,安坐于崇和宫中的锦榻之上。
“你是剑霜,不是崇和公主!《明妃曲》是崇和公主的哀音,这才是你剑霜郡主的挽歌: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坐在崇和宫锦榻上的这位新娘,一字不落的默默地朗诵了陶渊明的《咏荆轲》。
红烛高烧,慢慢燃尽一刻又一刻宝贵的春宵,直到隆德正明皇帝怜香惜玉地将她揽入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