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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初啼，晨光未露，诗晶就为隆德正明皇帝齐服正冠，恭送他出了中元殿，再拜而望，良久方回。
隆德正明皇帝在一众人等的扈从下乘轿去了前庭正元殿，一会儿望着东方长空中闪出的淡淡微光，一会儿闭目而思。胸中心潮起伏，难以落定。
“陛下——正元殿已到，奴才恭请陛下登阶！”正元殿前，隆德正明皇帝落轿而出。此时旭日的冷光已斑斑驳驳地洒落在镌白的大理石阶上，倏忽暗影晃动，皇帝思绪依旧难定。
监国太子身遭惨刺，手足俱断，耳目全毁，这一则惊天噩耗，一旦当庭宣告，必然朝野惊悚，继而满城风雨，天下震动……
“陛下！”隆德正明皇帝透过微光仰望了一眼坐落在一阶阶石台之上的正元大殿，方要举步踏阶，只听得一声“陛下”赵真阳已至身前！
“如何？”一见赵真阳隆德正明皇帝心中的一切思绪戛然而止。
“请陛下屈尊……”赵真阳一言轻声正色，隆德正明皇帝躬身竖耳。
“有何证据……”黯然的冷光照着隆德正明皇帝惨然失色的脸庞，赵真阳肃然跪地，低声朗朗一言道：
“太祖皇帝遗训：皇城司职事，只说结果，不讲证据！”
“那朕若是向你要证据——”隆德正明皇帝低音冷声。
“此事始末，正在归档！三日之后，陛下可随时调阅圣览！”赵真阳沉声一言，叩首不语。
“你退下吧！”隆德正明皇帝胸中一痛，显然是已经相信赵真阳所禀之言！
“镇殿将军何在？”隆德正明皇帝朗声唤道！
“卑职在！”一个身材魁梧，五官雄阔的中年将领应声而出。
“你持朕之符玺，到隆庆门向朝臣百官，宣朕口谕：元旦大朝向后顺延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说着随即将一颗悬在自己腰间的青白色的印玺解下，那将领持玺而去，并不多言！
那将军去后，隆德正明皇帝又对身后众人道：“尔等可各司职，不必随朕！”一句说完，隆德正明皇帝令人为自己绑了长袖，紧了宽袍，对一名内侍小声耳语一番之后，便弃了众人，独自迈步出走。
众人一怔，惊疑莫名，茫然无措！
隆德正明皇帝离了众人，迈步而走，想着赵真阳那一句——“刺太子者，越国崇和公主，我朝越氏贵妃！”他的心就像被万箭所穿，剧痛无已。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隆德正明皇帝想着崇和宫中那如花逢春的迷人娇面，如月照水的照水灵动丽影，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竟是刺客，惨刺当朝监国太子的刺客。
“怎么不可能？”一个声音质问他道：“难道你非要亲眼看到皇城司纠查此事的密档？赵真阳职掌皇城司五十年，若没有十二分的把握……”
隆德正明皇帝对于赵真阳的办事能力那是再清楚不过，五十年来，他率领皇城司办过多少惊天密事，从来都是疏而不漏，尽善尽美。如今还有六日就要洗手封万的他，绝对不会让这最后一件事，毁了自己一辈子的苦功。
想着想着隆德正明皇帝便到了崇和宫门口。
“你应当先行调集禁军，围住崇和宫，以防她……”隆德正明皇帝一只脚刚踏进崇和宫门，心中隐隐有声道。“她若是想害朕，朕岂能活到今日……”隆德正明皇帝一言决绝地抑制住隐隐的心声，阔步朝里！
崇和宫的众人见皇帝突然驾到，忙来相迎，恭请圣安。
隆德正明皇帝一言问道：“你们娘娘呢？”
“娘娘在内室……”一名领事宫女回道。
隆德正明皇帝一言冷峻地又问道：“在内室干什么？”
“在……”那宫女正要回答，却被隆德正明皇帝一言打断，低声一句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室打扰！”
“是！”那领事宫女，闻言一惊，心中忐忑。在她印象中，皇帝每次来崇和宫无论什么时辰都是满面春风，就是昨天傍晚他和越妃娘娘闹得那般不快，也不似现在这般面情。
隆德正明皇帝摒退众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崇和宫的内室，一眼只见剑霜临镜自泣，笺纸铺案，香墨慢研，玉笔直握，像是在写些什么。
隆德正明皇帝缓缓进前，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剑霜柔声带泪道：“并且不去上朝，这个时辰偷偷摸摸地来臣妾这里做什么？”
“今日朝会推迟了两个时辰，朕是专门抽隙，来给爱妃陪个不是，昨日……”隆德正明皇帝抚着剑霜的香肩，心中绞痛万分，他也不知究竟是该恨自己面前这个少女，还是该恨他自己！
“陛下呢，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臣妾只不过是陛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而已！又用得着跟臣妾赔什么不是……”剑霜噎声饮泣，搁笔而去。
“青丝挽红豆，朱罗系绿群。
“小女闺阁中，无人拭泪痕。”
隆德正明皇帝幽幽一吟，望着一身倚床半掩其面的剑霜道：“看来爱妃对之怨不浅呐……”隆德正明皇帝一边望着剑霜，一边铺纸执笔沾墨道：“朕与爱妃和诗一首，聊表朕之歉意，为卿解怨如何？”说完便执笔一边写一边吟咏岀声道：
“玉面傅粉梨花涩，
“朱唇含丹羞海棠。
“眉笔懒画远山翠，
“盈盈秋水波荡漾。”
一笔写就，连声吟出，缓缓走到剑霜跟前，柔声笑道：“爱妃，朕知错了！朕知道，近日以来，朕因为某些事情，对你有些冷落，这都是朕的不是，朕给你赔罪还不行么？”
“陛下写一首诗，说几句话就算是赔罪了？”剑霜饮泣细语，掩面看着自己跟前儿的隆德正明皇帝道。
“朕为了写这一首诗，不知想了多久，朕为了说这几句话，连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元旦大朝都推迟了整整两个时辰，难道还不够么？”隆德正明皇帝用劝慰的语气缓缓说道。
“不够！”剑霜闻言破涕为笑娇声说道。
“那朕要如何做才能够挽回爱妃的芳心呢？”隆德正明皇帝看着剑霜因久泣黯然神伤的脸庞，抚摸着她那比狐裘还要柔软的纤嫩玉掌，不知怎地猛然间想到了太子的惨状，手足俱断，耳目被毁。至今似死昏，不由得心头火起，然而，隆德正明皇帝告诫他自己——不能！
“玉面傅粉梨花涩，朱唇含丹羞海棠。眉笔懒画远山翠，盈盈秋水波荡漾。”剑霜慢慢吟道：“陛下写的诗倒好，可尽是睁着眼说瞎话！”
“你……”隆德正明皇帝笑道：“爱妃，此话怎讲啊？这诗句可都是照着爱妃往日的玉容描画的。”
“那今日呢？”剑霜娇嗔道：“臣妾一未傅粉，二未含丹，三未描眉，又为了陛下又流了一夜的泪水……”
“哦……”隆德正明皇帝恍然大悟似的茅塞顿开，“朕是蠢笨的可以，与爱妃相爱一年有余，竟不知爱妃真正的心思，真是羞愧甚矣！惭愧甚矣！”于是柔声道：
“让朕为爱妃傅粉，涂朱，画眉如何？”
剑霜笑道：“臣妾自知在陛下心目中是何等地位，实在不敢劳陛下大驾为臣妾做这些……”
“这才一夜不见，爱妃也会说这些了，”隆德正明皇帝道：“爱妃既然知道你在朕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又何必说出第二句，莫非还在埋怨朕冷落你不成？”
“不敢……”
“什么敢不敢？来吧！”隆德正明皇帝说着就把剑霜抱到梳妆台前，“是先傅粉呢，还是先涂朱呢，或者先画眉？”隆德正明皇帝看着剑霜一时犯愁了。
剑霜闻言娇声浅笑，说道：“陛下原来如此不识闺中之趣！”
“谁说朕不识闺中之趣，朕只不过是想考较一下你而已！”隆德正明皇帝也笑道。
“那陛下可真把臣妾给考住了……”剑霜柔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无妨”隆德正明皇帝道：“既然爱妃不想指教，那朕可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瞧陛下您这话说的，”剑霜一笑，“在臣妾面前，您一直不就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嘛？”
“既然如此，那就请爱妃且闭明眸，让朕来为你画眉如何？”隆德正明皇帝一言未毕，就拿起了好几支眉笔，挑来挑去，最终选择了一支攥在手里。
“好，陛下说怎么着就怎么着，陛下让臣妾闭眼，臣妾就闭眼！”剑霜说完把眼睛缓缓地闭上。
“爱妃真是天生丽质，江南自古多佳丽，朕看见爱妃的第一眼，便知此言不虚！”隆德正明皇帝淡淡地温声一言，只听得剑霜微微浅笑。隆德正明皇帝轻轻地描画着剑霜的眉毛，又道：
“不知爱妃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面若桃花，心如蛇蝎！”隆德正明皇帝冷不丁一句缓缓一笑。
“陛下可千万不要吓臣妾呀……”剑霜一言，仍是闭目不睁，“臣妾可不是那样的女人！”
隆德正明皇帝又笑道：“朕也没有说爱妃是那样的人呐，爱妃是蕙质兰心，怎么会是蛇蝎之心呢？”剑霜一言答：“臣妾自认为也不是什么蕙质兰心，但臣妾自认对陛下一片真心！”
“朕何尝不知道爱妃对朕一片真心！”隆德正明皇帝再笑道：“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真心都是好心呐！”
“臣妾不懂，”剑霜问道：“陛下今日真的好奇怪呀？”
“坏心也是真心，恶毒之心也是真心！”
“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臣妾能承受得住，陛下不必再婉言……”
“爱妃果然聪慧，看来越皇，真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隆德正明皇帝依旧音不改色地道：
“你为什么要对太子那么残忍？一个比涨不了多少年纪的同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那样的狠手？朕实在不敢相信，朕的枕边人，一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少女，心肠竟是那样的狠，心机竟是那样的深沉……”
“陛下，你在说什么？”剑霜面不改色地淡淡一言，问道：“臣妾怎么还听不懂，太子遇刺，跟臣妾有什么干系，臣妾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
“你到底要瞒朕瞒到什么时候？”隆德正明皇帝冷峭一声，“朕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朕怎么可能，怀疑到你身上，啊？朕的爱妃，越国崇和公主！”
“陛下……”剑霜一声蓦然睁眼，痛心疾首地说道：“臣妾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为呀！”
虽然剑霜这一声依旧是柔声细语，犹如莺歌鹂鸣，隆德正明皇帝听来却如五雷交轰，震惊不已，瞬间散落了一地的眉笔。尽管他早早的便知道越妃就是斩去太子手足，毁掉太子耳目的刺客！“你，这就承认……”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臣妾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剑霜一言淡定，双眸明睁，忧伤四溢。
“为什么？”隆德正明皇帝心中剧痛，剑霜是越国奸细的身份已经一言而明，可他还是想问剑霜一句“为什么？”
“当今天下，如今中原，能与我越国一争者，无非陛下的薛国，北方的辽国而已！只有一统中原，才能争霸天下！”剑霜一言正色，声音仍是十分的柔和！
“你……”隆德正明皇帝一怒至极，“所以你才残害了太子，斩了他的手足，毁了他的耳目？”
“没错！”剑霜肃然，毫不否认。
“你，你……当真是心如蛇蝎呀你……”隆德正明皇帝厉声骂道。他已经顾不得所谓的体统，直到这一刻，直到他亲耳听到从剑霜口中说出”没错”的这一刻，他对越妃的痛恨之意才愤然而起，“枉朕如此宠爱你，没想到你……”
“陛下，臣妾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为了越国的江山和我的父皇，我别无选择！”
“你为了越国江山和你父皇，你别无选择！那朕呢？朕这一年以来，朕对你的一片之心，你看不见么？”隆德正明皇帝的痛心之意无以复加。他不愿相信，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他一直被一个少女玩弄于朕掌之中。
“人尽可夫，父一而已！”剑霜一言而答，毫不迟疑。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朕，而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废了太子……”隆德正明皇帝问道：“相比于太子，将朕杀了，不是更……”
“废太子，只是第一步，而刺杀陛下，则是最后一步……”剑霜一言，冷意逼人，隆德正明皇帝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白光快闪，一把匕首已经刺入他的胸间，剑霜一笑使力，匕身没入大半。
“你……”隆德正明皇帝翻然于地，只觉胸中剧痛，“你好狠……”用尽最后的力气仰着头看着已然模糊的剑霜。
“陛下，”剑霜蹲身下地，娇笑着对隆德正明皇帝道：“您想错了！“臣妾不是不杀你——”剑霜起身放声笑道：
“自从我来到薛国的第一夜，我就无时无刻的谋划着怎么杀你！我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而已！”
“你逃不掉的……”隆德正明皇帝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不知所思，只说得一句却被剑霜打断道：
“逃，我为什么要逃？”剑霜淡定自若的得意一笑，“陛下不会以为，我进了汴梁皇城，还想过要活着回金陵皇宫吧？以我一个越国公主，换陛下你，还有你的监国太子……”
“你……”
“你竟然还不死……”剑霜听着隆德正明皇帝还有声息，就又蹲身下地，“陛下，您的身体还真是强壮啊，但是这样苟延残喘，直到咽尽最后一口气，不是很痛苦么？让臣妾再送你一程吧……”
“啊……”隆德正明皇帝只觉一痛锥心，便再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