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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耶律德康一读完屈慕原的只有“事不宜迟，依计行事”八个大字的急信后，便启阅了银帛密令：“掘黄河”！
素白色的银绢上近乎血红色的朱字显得尤为醒目，耶律德康心神一晃，等到他定睛重看的时候，却只有这三个大字，再无别文。
黄河之水天上来，汴梁域坚不可摧，却也挡不住一泻千里的滔滔黄河水。
然而，一旦掘河灌城，那城中数十万百姓，甚至周围郡县的百姓，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德康犹豫了，他漫不经心地将银帛命令投入火炉，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慢慢燃烧。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依计行事，因为皇帝的圣驾己离汴梁不远，自己向屈慕原保证过，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汴梁。
耶律德康下定决心，便要立即行动，薛国皇城司密探一探知耶律德康要开掘黄河，水淹开封城立即就想方设法急报隆德正明皇帝。
隆德正明皇帝惊闻此信，心中大急，忙令人火速传召洪大豫、云季、元善清、张青节、程歧鸣等商议。
“陛下，此事虽然堪忧，但是目下也不必太过虑，若要开掘千里之堤，绝非数日之事！”元善清率先发言道。
隆德正明皇帝面露喜色地问道：“爱卿有何良策，当下该如何是好啊？“
元善清道：“辽军新去不远，陛下可令洪大豫将军调集清江营所有上水王骑火速追赶，此战不求速决，只求持久，以迁延时日！”
张青节道：“元相此举怕是不妥，耶律德康所率辽军大多都是骑兵……”
洪大豫插道：“张相勿忧，辽军骑兵多着重甲，行动迟缓，我若率轻骑去追，必可击之！”
张青节又道：“若是迁延日久，等到辽军主力到来，那将军岂不是……”
“这就要看洪将军如何把握时间，运筹战机了！”元善清淡淡一句，转对隆德正明皇帝道：“陛下一面派洪大豫将军追击耶律德康，另一方面和火速派人去求宣武皇帝……”
“元相，此言差矣！”程歧鸣、云季几乎在同一时刻说出了同一句话道：“如今虽然紧迫，但局势还没有到乞和的地步吧？”
云季、程歧鸣二人刚刚问完，却听元善清道问道：“两位大人以为，以黄河之水引灌汴梁城，是宣武皇帝及其朝廷的意思，还是耶律德康自己和他手下将领的主意！”
程歧鸣忧虑道：“天下皆传宣武皇帝庶有仁德之名，在国多施仁政，然现在是两军交战，以求胜为目的，恐怕……”
云季思忖道：“辽国若是以求胜为目的，恐怕不用等到今日……”
“云大人之意是？”张青节，程歧鸣同时问道。
“以辽国之实力，十年之前，甚至二十年之前，就可以扫灭中原群雄，可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宣武皇帝却迟迟按兵不动，而是在国内广施仁政，在天下广布仁义之名……”
“七擒孟获，惩而不罚，在于征心！”洪大豫一句，张青节、程歧鸣二人触类旁通，一时恍然。
“启禀陛下，诸位大人所言甚是，”元善清道：“宣武皇帝之心，绝非取得一日一战之胜利，而是图谋入主中原的长久之计，一言以蔽之，他对中原之心在于征服，而绝非简单的占据！”
“元卿之意，开掘黄河水淹汴梁，不是宣武皇帝的灭国之意，而是辽军将领的攻城之法？”
“陛下圣见：若要征服人心，又怎能涂炭生灵？”元善清道：“陛下可修书一封，派一名精明强干有胆识的大臣去面见宣武皇帝，宣武皇帝若得知此事，定会阻止！”
“如此，来得及吗？”
“事在人为！”
“好，那朕现在就修书一封！”隆德正明皇帝大喜道：“微臣已经替陛下拟好了，请陛下阅览！”
隆德正明皇帝看了之后笑道：“国士无双，元爱卿也！”
“微臣蒙陛下信任职掌中书，这是微臣的本分，万万不敢当陛下如此夸赞！”
“你早就知道，辽军要以水攻城？”
“微臣自从受命管领户部，多年来得出一个经验，我国民生之患，不在天下战乱，而在黄河水患；臣闲暇那时候喜爱读史书，从中得出一点教训，汴梁之坚，不惧雄师百万，深恐黄河之水！”
“诸位爱卿，朕以为元卿之言，甚善！”
“陛下圣明！”
隆德正明皇帝将元善清拟好的书函亲笔录写后，立即派人另选小径由数骑上水王骑护送着火速面见宣武皇帝。
宣武皇帝见信之后，即以飞鹰传书传命耶律德康，始料不及的嗟叹还没有抒发一尽，屈慕原就传而进：
“微臣参见陛下！”
“哦，屈爱卿你来了！”宣武皇帝应了一声，先对身边的内侍道：“好生招待薛国使者，不可怠慢！”
内侍领命，鼻青脸肿的薛国使者谢了宣武皇帝便一起退去了。
屈慕原一进王车，便见一个身着薛国冠服的人，心中暗自惊疑，待听到宣武皇帝说“薛国使者”，惊疑一定，自感不妙。
“薛国隆德正明皇帝遣人送来给朕送来一封信函，你看看？”
屈慕原走上前去，从一名内侍手中接过信函，一览心惊，大觉不妙！
“爱卿以为，隆德正明皇帝自作的这首诗，与前次引用古人的《徐将军歌》相比如何呀！”
“启禀陛下，《徐将军歌》乃是文人笔墨，而这首却是朝廷公函，虽然同为诗歌，却不宜相提并论！”
“好了，不论诗了”宣武皇帝遗一句了话题道：“你对德康决黄河之堤，以洪水淹城以曲汴梁之事，有何看法？”
“这个方法的确是攻城略地的上上之策，然而，陛下此次南征，原是为了征服中原，统一海内……”屈慕原缓缓说道：“若要征服中原，必先攻下汴梁，若要统一海内，必先兼并薛国……只是陛下曾说，南征之事不能再拖，故微臣以为，以水淹城虽然不是征伐中原的上上之策，却是……”
“却是什么？”宣武皇帝质问道：“莫不成，你也以为此法可行？”
“陛下，薛国经营汴梁数十年，汴梁城防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即使是百万雄师，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将其攻陷……”
“那爱卿可知，一旦黄河决堤，祸及的就不是汴梁一城，一旦黄河水涌入开封城，大潮退后，鸡犬不生！我征服一座浮尸遍地的废墟又有何用？”
“陛下，臣……”
“爱卿，你熟读经史，多知掌，且又是楚乡生人，你应该知道，当年秦军攻城白起以水灌城的惨烈。小小鄢城，军民不过十数万，岂能与今日的汴梁相提并论……”
“臣，知错……”
“如果不出意外，德康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飞鹰传书，朕派去的三四拨人马也会相继到达，传朕旨意！”希望皇帝对屈慕原说道：“不过朕仍旧有些不放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看了飞鹰传书接了圣旨，未必就肯遵命而行……”
屈慕原请命道：“微臣愿去再传陛下命令。”
宣武皇帝一笑道：“爱卿不会是朕的心腹大臣，朕正是这个意思！还望爱卿速行。”
“臣遵命！”屈慕原再拜欲退，却又听宣武皇帝道：“爱卿啊，如果你不能说服德康放弃用黄河水来攻破开封城的方法，那么你们两个便都是抗旨不遵，到时候莫要怪朕了！”
“是！”屈慕原中心一颤。
“朕知道，以爱卿的能力一定能够力挽狂澜！”
“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屈慕原领命，当即轻装简从，驰马而行。他如此火急，倒不是为了传达宣武皇帝的命令，力挽狂澜，而是怕耶律德康受制于君命不能当机立断，依计而行！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如果不用水灌城，那么此次南征是不可能攻下汴梁城了。而且一定要在宣武皇帝零主力大军与耶律德康的先锋军会合之前攻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屈慕原所料不错，原先已经下定决心将一切都准备就绪的夜里德康的确因为君命而动摇了。
当他接到飞鹰传书的时候，对于君命倒还是无甚所谓，等他接到第一拨飞骑传来的圣旨时，他就已经有所动摇了，但却仍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却之，等到他听宣武皇帝派来的第二拨人马再一次高宣：
“不能掘河灌城，违令，杀无赦！”
他心中真的有些不敢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忍了！因为耶律德康并不惧怕什么“违令，杀无赦！”他是真的起了恻隐之心。
原先他下定决心，除了是遵守对屈慕原的承诺，更重要的是为了辽国入主中原的千秋大业。虽然耶律德康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屈慕原说皇帝兵临城下，南征就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白，就是无论屈慕原的担忧从何而来，一定不是凭空而生。
但是面对皇帝的一道道圣旨，面对一切都准备就绪的士兵，耶律德康真的不敢下令了，因为覆水难收。
“大将军，一切都准备就绪！”
“知道了，再等一等！”耶律德康刚说完这一句话，又有一骑前来传旨，同样高宣：不能掘河灌城，违令，杀无赦！”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将军……”诸将领有惊惑，有惶急，有欢喜，也有面无表情者。
“大将军，您刚刚还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这是为什么……”
“诸位是不是我大辽所向披靡的勇士，你们挥下的各位将士是不是我大辽所向披靡的勇士！”
“是！”诸位将领虽然此时此刻各怀心事，但应得却是十分干脆利落。
“既然如此，攻坚克难，你们是自己浴血奋战，勇往直前，还是借助狂澜之力让薛军一败涂地？”
“德康将军此言差矣！”正当营中众将领要说话时，突然从帐外传来一句惊人之语。
耶律德康一听，就知道是屈慕原的声音，便走下帅台忙去帐外相迎道：“屈大人一路辛苦，快请进帐说话！”
“不辛苦，不辛苦！”屈慕原连说两声，道：“我若晚了一步，恐怕将军就要下令全军将士去和薛军的上水王骑厮杀了！”
“冲锋陷阵，誓死杀敌，这是军人的天职！”
“德康将军，此言又差矣！”屈慕原呼呼地喘了一口气道：“谁说军人一定要冲锋陷阵才能杀敌？将军久经战阵，深谙兵法，又怎么会不知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将风范，大将作为？”
“可是陛下已经传来数道严旨，我若公然抗旨不遵，恐怕难以服众！”
“不错，我也是来替陛下传旨的！耶律德康听旨：不能掘河灌城，违令，杀无赦！”
“臣遵……”
“德康将军，且慢陛下还有话说！”
“说什么？”
“陛下说，如果我不能劝服你放弃开掘黄河，咱们两个都是抗旨不尊，到时候就怨不得皇上了！”
耶律德康笑道：“便是为了屈大人，咱也得快点儿接旨！”
“将军怕死吗？”
“大人这话问的，就让人寒心了，咱若怕死，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诸位将领们，你们怕死吗？”
“不怕！”诸将斩钉截铁地回答。
“等等，”耶律德康反应一下，急忙说道：“我们是不怕死，但是我们只是在冲锋陷阵的路上，而不是因为违抗圣旨被陛下问罪处死！”
“原来将军不是怕死之人，却是贪图虚名之人！”屈慕原笑道：“将军为了成全自己的英勇之名，竟然让那么多的弟兄，去做无畏的牺牲！”
“屈大人，你还是信不过我？”耶律德康微怒道：“不相信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拿下汴梁？”
“我当然相信，相信将军完全可以拿下汴梁？”屈慕原说了一句，突然高声道：“可是总得有个时限，不说多久，就是在主力大军到来之前，将军自信可以拿下汴梁吗？”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着急，让陛下亲自拿下汴梁不更好吗？”
“其中个由，个中情由，一时半会还无法向将军解释说明，将军只需要知道，如果等到陛下主力大军来了之后在攻城，不但不能攻下汴梁，反而会使得我们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大人你有些我危言耸听了！”营中有将领道。
“屈兄啊，你是圣人门徒，平日最讲仁义道的，今番这是怎么了？黄河之水一旦冲泄，有多少人会遭受灭顶之灾，你是在清楚不过！”
“大将军，你一十三岁便能杀人，很早便入军中随圣武大帝东征西讨，杀人如麻，伏尸百万，而今却是怎么讲起了仁义道德？如此妇人之仁啊？”
“没想到啊，拯救数十万生灵的性命，在你屈大人的眼里竟然只是妇人之仁……”
“将军，下官求你了！”屈慕原一言，伴随着由衷的沉郁，重重的跪在了耶律德康面前。
“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屈慕原这一跪使得营中众人轰然而惊，耶律德康更是手足无措，慌得忙扶。
“为了大辽的千秋帝业，为了陛下，为了让中原尽快结束战乱，屈慕原叩求耶律德康将军，下令开掘黄河吧！”
耶律德康见屈慕原跪地叩首大拜，也慌跪下道：“大人你快快起来呀，我听你的就是了！”说着向众将道：“传我命令——开掘黄河，水淹汴梁！”
“得令——”众将一应，耶律德康又对屈慕原道：“大人快起来吧！”
“慕原叩谢将军！”耶律德康将屈慕原扶起，两个辽国朝野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泪湿于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