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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德康一面接过信件,一面对薛国士兵打扮的黑骐兵道:“你接着说,后来如何?”
“隆德正明皇帝听后道:‘将军起于卒伍,只是太慢了些,你在清江营五年至今不过是一个千总,听你指挥的不过是千把人,你胸中就算有奇策,影响所及最多不过是一些中下级的将官!’”
“洪大豫对道:‘卑职刚进军营时,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步卒,后来成为步兵伍长、拾长、又被选入上水王骑成为骑兵百夫长、千夫长、千总。终有一天卑职会成为小尉、中尉、校官、将官……’”
“‘好,好了,好了!你倒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安分人,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也许这一面之后,没有十年八年,你是见不到朕了!十年,时间不短呐,一个普通军官和一个手握重权统帅三军的大将他们能建的功业,几乎没有可比性!’”
“隆德正明皇帝这话,到有些不中听了!读书人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武人固然不行,但是只要有心,十年时间足够建功立业,拜将封侯!”
“将军所言极是,大概洪大豫想说的也是将军这番话,可是隆德正明皇帝他会等他开口反驳,便起身走了,临出帐时对洪大豫说:
‘人生苦短,既然有雄心抱负,又有实现雄心报复的才识和能力,就应该另辟蹊径及早建功立业,朕直接让你做统帅,你肯不肯?‘”
“隆德正明皇帝也是一个不拘一格的识人之君!”
“从那以后,洪大豫就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薛国兵部侍郎、汴梁攻备使,封扬威将军,薛国举足轻重的军政大臣;已然成为与薛国枢密副使兼兵部尚书云季分庭抗礼的人!”
“云季倒也是个风云人物,他不也是以白衣状元之身背隆德正明皇帝破格超拔的吗?”
“是!”
“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小人告退!”
在他走后耶律德康拆开了屈慕原写来的那封急信:
“事不宜迟,速依计行事!”
耶律德康心头一震,惊惑不解,急忙传送信的人问:“圣驾现在何处?”
信使回答道:“圣驾距离汴梁,已经不足三日五日的路程!”
“什么?”耶律德康大惊,心道:“难道是屈慕原劝阻陛下失败,如何行军如此迅速?那陛下的龙体……”
当日,才是耶律德康攻打汴梁的第七日,按照原先的分兵安排,宣武皇帝的大军应该是今日辰时离开太原南下,可实际是,早在耶律德康率先锋军出发后的第三日,宣武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尽起大军随后南下。屈慕原苦劝不住,只得妥协。想着只要在行军途中减缓速度,应该无甚大碍。
出了太原城之后,屈慕原懊悔不已,因为辽国主力大军的行军速度,只比先锋军慢了一些。
“爱卿,不是,朕不听你的劝言,只是我们一心苦苦等待的江南淮北战局已然不了了之,越国皇帝赵肃元竟然答应了薛国的求和谈判,诏书早已下达,你我君臣却近日才知……”
“臣知罪……”
“南京距离太原城太远,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薛国,一时消息不畅,在所难免!”宣武皇帝内心清楚薛国与越国媾和的消息是屈慕原有意相瞒。
“虽然江南淮北大战不了了之,但是越国和薛国都损兵折将,伤及元气,即使他们联合,我朝大军过处,亦是所向披靡,何况他们只是形式上的媾和,并没有合兵一处……”
“话虽如此,但是南征中原到了今日不能不速战速决了。”宣武皇帝叹道:“若要速决,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拿下汴梁。”
“德康将军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番南下汴梁一路所过州县,无不所向披靡,或死战而破,或望风而降……”
“汴梁不是普通州县,而是华夏故都,中原枢纽,天下要塞,薛国王城,城池之坚,防备之严,远甚于边塞太原。德康所率大军,多是重甲骑兵,而少攻城步兵,且又没有携带巨型器械,一时之间恐难以……”
“陛下放心,中原混乱多年,长安、燕京、大梁、建康王气早已散尽,合当陛下入主中原,此乃大势所趋,运之必然,陛下可缓缓顺天应命,徐徐而行……”
“爱卿,你平时与朕论道,很少提及命数,气运,今日这是……”宣武皇帝抚须一言:
“其实,比起孔孟老庄,朕倒是更佩服荀子!他既不似孔子那般迂腐,也不似孟子那般固执,老子之言那是大智大慧,是哲人的言语,庄子太过超脱,那是仙人的行止,惟有荀子才是真正只得治理国家,管理人民的人!荀子从来不迷信什么天命,气数,他只会‘制天命而用之!’朕也一样!”
屈慕原淡淡一言:“陛下高论!”
宣武皇帝道:“爱卿,你先退下吧,真想一个人读读《荀子》,有什么不懂的,朕再来唤你请教!”
“是!臣告退!”屈慕原下了王车,与辽军的前锋军一起骑马自行。
屈慕原走后,宣武皇帝筋疲力尽地放下手中的《荀子》。一阵猛喘,是他虚弱得与刚才判若两人,惊得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提心吊胆,忙来照拂。
“出去!你们都出去,封严车窗!谁要是敢泄露半字,杀无赦!”
听得这句,宫女太监忙封严车窗,落下为维幔,之后从王车的偏门,急忙缓缓落锁退出。
“苍天,皇天,长生天,你们难道真的要朕死于征途,暴毙而亡,遗恨而终嘛?朕不能死,朕还没有攻下汴梁,朕还没有入主中原,朕还没有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啊!”宣武皇帝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朕,不能就这样……就这样死了!朕不甘心呢,朕的大军已经横扫中原腹地,朕离入主中原,只差一步,最后一步……”
宣武皇帝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只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怕死……他真的怕死。
一想到死,他就害怕的要命。想到自己双眼一闭,自己再也看不到那牧马遍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再也看不到耕牛遍地一望无际的大田野,他就恐惧的直发抖。
“是人总是要死的!”一个声音在宣武皇帝心中嗡嗡回响。
“不,朕不能死啊!朕怎么能死呢?朕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朕还有攻占汴梁,继而一统中原,完治海内,朕曾经发誓要让每一个受灾受难的中原百姓,都能像辽国百姓一样,吃饱穿暖,不仅能喝上粥吃上馒头,还能吃上肉!你知道吗?太原城的百姓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那声音笑道:“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或者你到现在,还在作伪?”
“你说什么……”宣武皇帝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被误解的痛,这种痛比死亡的恐惧更让他难以忍受。
“人性之恶,在其伪也!你既然熟读《荀子》,连这都不知么?”
“放肆!一派胡言!”宣武皇帝极其痛苦的挣扎道:“朕是真的希望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再也不用饱受战火侵袭,流离失所……”
“哈哈哈哈哈……古往今来哪个君王不那么说,就是无恶不作的暴君,百无一用的昏君也会说两句民为邦本,民安国泰……”
“你……你……”宣武皇帝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了,哪怕只是思想上的。
“‘挥剑斩浮云’的秦始皇在哪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汉高祖又在哪里?开疆拓土,江山万里又如何?高呼万岁,万民称颂,又能怎样?到头来,不过是长棺一方,黄土一抔!什么流芳百世?什么名垂千古?什么万年长青?一切都是虚,一切都是假!”
“不,这世间总有东西会永垂不朽,纵然秦始皇已经不在了,汉高祖已经不在了,过往的所有的明君都同那些昏君暴君一样,化作了一抔黄土,但是那些雄主做下的丰功伟绩,是历经千秋而永不褪色!”
“丰功伟绩?历经千秋而永不褪色?那又如何?似秦始皇辛辛苦苦三十余年,灭了六国,统一了天下,一心想要将帝业千秋万世的永远传续下去,可到头来却是二世而亡,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小人岂知君子之心?”
“你不过是追慕虚名,渴望虚无缥缈的永垂不朽罢了,算哪门子的君子?”
“追求永垂不朽有错吗?古人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朕以文治化万民,乃是立德;以武开疆拓土,乃是立功!立德、立功,自然不朽!”
“万物皆会去,只有时不终。这不是你说的吗?风水轮流,斗转星移,一切都会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合不相与语!你给朕滚出去……”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也一直都在怀疑,你自己这一生的追求究竟有没有意义,古人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现在就是在替你哀鸣,也就是你自己在替你自己哀鸣!”
“你给我滚……”
“你马上就要死了……吊着这最后一口气,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间什么最痛苦?垂死挣扎!人不与天斗,不与命斗,更不与死神斗!”
“朕是天子,朕有天命,朕自会制天命而用之……”
“那就祝你成功……哈哈哈哈……”
“来人……来人!”宣武皇帝好不容易一边喊一边用手去够身边的一条绑着无数个铜铃铛的线。这根线连接着一个传唤装置,只要轻轻一碰,便可引发铜铃一起作响。
“快,朕……要服药!”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是宣武皇帝体内未清的余毒已经随着血液循环侵入全身,普通药石已是无力。现在宣武皇帝只能依靠天竺僧人进奉的“仙丹”强行续命,用他心中的话说就是“苟延残喘已成大愿”!
当宣武皇帝在宫女的侍候下服下一颗蓝色的小药丸之后,神情顿时舒朗了许多,短短一刻钟后,宣皇帝就神色如常,宛若康健无恙。
宣武皇帝翻起刚才读的《荀子》:“传屈慕原!”
传令的太监刚刚出去,突然有一名禁卫甲士进来启禀:“陛下,我们抓获一名自称为薛国使者的人,他叫嚷着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求觐见陛下,小的不敢擅处,请陛下垂示!”
“薛国使者?”宣武皇帝十分惊奇,心道:“此时此刻怎么会有薛国使者到这里来?莫非是坚持不住……不可能!难道是德康已经攻破城池,这更不可能……”
“带他进来!”
“皇帝陛下,救命啊!求求皇帝陛下一定要救救汴梁城数十万军民的百姓啊!”宣武皇帝只见一个鼻青脸肿薛国文官一进来就失声流泣地吼喊,唯恐自己听不见。
“莫非德康真的攻破了汴梁城?他在纵容士兵屠城?”宣武皇帝想着,问:“贵使何来呀?”
“求陛下阻止贵国大军开掘黄河……”
“什么?”宣武皇帝显得尤为吃惊,直接将本来应该在心中念叨的二字,说出声来。
“陛下,贵国大军要开掘黄河,水漫汴梁啊!”那文官说着心肝俱碎,泣血干号:
“黄河一旦决堤,不但开封汴梁片瓦不存,对整个豫东三郡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啊!那时豫东平原将处于汪洋之中,近百万居民尽成水中之鬼啊陛下!两国交战,征伐杀戮在所难免,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无辜的!他们死得冤呐!”
“来人!”宣武皇帝闻言立作反应,叫道:“飞鹰传书耶律德康:不能掘河灌城,违令,杀无赦!”
宣武皇帝一面飞鹰传书,一面又接连派了三四拨快马加鞭数次传旨给耶律德康。
薛国使者感激涕零,连连叩拜道:“皇帝陛下真乃仁人之君也!外臣谨代我朝隆德正明皇帝陛下和汴梁城以及豫东三郡数百万百姓叩谢皇帝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并乘上吾皇陛下信函一封,请陛下亲启!”
宣武皇帝启信而读:
昔日为秦晋,儿女结连理。
今番成楚越,实是不由人。
吾知君德薄,自明才志疏。
不堪大国君,难为社稷主。
奈何祖宗业,岂能任削割?
愿守国门死,以身就干戈。
攻城野战城池破,成王败寇有分说。
久闻贵军骁骑悍,何必滔滔掘黄河。
汴梁自古多泛水,千年多有因此废。
三军死尽不足惜,百万黎民却为谁?
何况有君掌上珠,方弄璋瓦为人母。
江南淮北开战后,累有经年未见夫。
亲翁多年为君父,文化仁治泽皇图。
若能延恩平浩劫,名垂千古不绝书。
前阅亲翁来函,吾不由得自惭形秽,故此每日重读《吊古战场文》,阅读有日,感慨颇深——其中所谓: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如默诵笔录,不禁堕泪。
宣武皇帝将信读完,叹息一声,对薛国使者说道:“朕已尽力!汴梁存亡如何,就全看天意,看命数,看气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