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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长天,孤鸿飞远,秋风瑟瑟的八月,丝毫影响不了临淄城外,细雨霏霏下的生机勃勃。青山依黛,绿水还故,就算是腊月飞雪,也少见流水成冰。
因为这里是楚国江南,只晓春花与残雪,未有盛夏和浓秋。
提起江南,人们最先想到的是,诗情画意的山水,小桥流水的人家,以及楼台烟雨的江南道。
与西凉的大漠孤烟,一马平川不同,江南格局五山四水一分田,多山多水少田,每年都需要从别处输送粮食,但江南赋税却是天下最重。
江南所产漆器美轮美奂,苏绣,绸缎也是巧夺天工,宣纸,徽墨等文房四宝更是三国读书人最爱。只是比起这些,江南更令人向往的是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诗词字画的绚丽多彩。
北渝名动天下,周游列国的名相曾老夫子,最后便是隐居江南。留一下一句,“大抵浮生若梦,姑且此处销魂。”引得北渝文人,心驰神往,纷纷南下。
南楚版图为三国之首,国域之大,就算西凉和北渝合在一起,也难以抗衡。南楚多文人墨客,江南文人更是以“花时游遍诸家园,为爱名花抵死狂”的潇洒姿态自傲。
江南是疆域辽阔的南楚缩影,由江南名士的风气,可见南楚如今便是处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中。
楚国这个建国至今已经四百余年的庞大帝国,就如同一幅盛世古画,放眼看去江山秀丽,波澜壮阔,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谁也没人想过,在它背后,是否已经千疮百孔。
南楚宫廷朝野中一直有传闻,白麟丞相曾私自入西凉,与国师裴衍有过一番关于天下治世的大谈。
相传两人在天坛之上坐道而论,白麟言:“西凉以无为而治,日后西凉必因无为而乱。”
年长几岁的裴衍笑道:“我无为,而西凉百姓自行为之,无为方知何乃有为。反观南楚,礼法并重,看似标本兼治,其实隐患甚多。”
白麟道:“法不外乎人情,以法约行,以礼束心,则民不敢犯法,人不敢背德,天下方正。”
裴衍转头痴痴望向远方的西凉皇宫,道:“你如今以法为骨,以礼为肉,能得一时之成效,也能彰你一世之名。但百年后礼法深入骨髓,便是礼教吃人之时。”
白麟沉默许久,执弟子礼,道:“先生何以教我。”
裴衍深思之后,回答:“为南楚找一位不世出之皇后,二圣同朝,废除陋习,革改天下。”
白麟不解,“为何一定要皇后参与改革。”
裴衍苦笑,“我等男子,怎能深知女子为礼教所害之苦。”
白麟愣神之后,也苦笑道:“盖天下之大,何处找这样一名敢为天下先的女子。”
据说两人相谈就此结束,不过还有一种传言,只是太过大逆不道,朝野中没人敢提起。
传闻中,白麟最后问道:“若为南楚找一位千古女帝,如何。”
据说国师裴衍吃惊许久之后,给出回答,“然,天下大善。”
不过这则故事是由西凉传出,南楚文人多不以为意,认为无稽之谈。先不提同为天下三绝的白麟为何要自贬身份作弟子礼,与裴衍有无私交便不太可信。而且南楚朝纲更是有法依规,后宫不得干政,再者楚国女子三从四德礼法皆是从开国皇后长孙氏《女则》一书中提取,以女子之礼管女子,丝毫无不妥之处,又何须要改。
只是朝野中有几人相信这份传言,便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所以白麟最后才提出那个骇人听闻的建议。而南楚如今,便有三位心思剔透的公主,可为璞玉雕琢,成就女帝。
若是楚倾在,便会告诉他们。以皇后之尊,登九五之位,也未尝不可。
鲤跃龙门尚可成龙,凤凰涅槃,为何不能染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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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外,细雨绵绵,江南多水,更多雨,只是少有大雨,多是这种蒙蒙细雨。
楚人早已习惯,这种小雨叫做,“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大多人文人甚至不喜在这种天气打伞,冒着蒙蒙烟雨,更显名士风流之态。
郊山之上,当这种微微细雨,打在刘莺莺的脸上时,她却感觉置身冰天雪地,彻骨心寒。
女子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前的她对这些并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相夫教子是女人本分,本来就该如此。
可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猛然发现。
这三从便是规定了女人这一生,皆是跟随别人而活,不得自由也挣脱不得。
她知晓这些规矩出自《女则》,却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女子开国皇后会给女子留下这么悲苦的一条路。
山岗之上,一群人披麻戴孝,跪倒在一座刚刚堆起的新坟面前,嚎啕大哭。
脸色苍白的刘莺莺也跪倒在墓前,也在哭泣,不过她穿的是最破的麻衣,眼泪也不是为葬在土地里的夫君,也是她自己。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留下娘一个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一名老妇人抱着墓碑痛哭叫喊,声嘶力竭,悲痛万分。她哭泣中突然起身,愤愤朝刘莺莺走来,一脚将她踹到在地,随后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边打边哭喊着,“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我儿子,你把我儿子陪我,你把我儿子陪我....”
地上的刘莺莺浑身被泥浆染黑,没有还手,也没力气还手。
从她夫君死去开始,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不是不想吃,而是这家人不给她东西吃。这天,她唯一吃过的东西,是半个被人吃剩丢在猪圈里的红薯。
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未嫁从父,正是她的那个杀千刀的父亲把她嫁给了这家人,而她在出嫁的那一天才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病痨,娶她过来是为了“冲喜”。
这件事,她父亲知道,却没和她说,因为人家出了一倍的彩礼。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女儿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嫁”一个好价钱。
刘莺莺只能认命,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
出嫁从夫,从她嫁到这个家,每天都在折磨与痛苦之中,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就算你干完了,婆婆也不会让你消停。自家都把你买了,别人又怎么会把你当人看。她每天吃的是最差的粗糠饭,那是有钱人用来喂猪吃的,就是这样的饭,她每天也休想有第二碗。
就这样过了几天,她夫君病死了。她变成了婆婆口中的扫把星,成为害死丈夫的罪魁祸首。
从那天起,这家人就给她断了粮食,直到现在。
她曾想过逃跑,但是又能走到哪里,她依照楚律,出嫁从夫,就算她丈夫死了,她依旧是夫家的人,去留都只能夫家做主。而且她这么多天没吃饭,又能走多远,要是被人抓回来,她又会被怎么虐待。
夫死妻逃,这样不守妇道的人,应该会被浸猪笼,邻里乡村唾弃吧。
她悲哀的想着。
妇人的小儿子走过阻止了她的暴行,却不是因为什么好心。
“娘,你消消气,别打坏了,等下李癞子家的人还要过来验货呢,别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老妇人呸了一口唾沫,大骂了几声,赔钱货和扫把星,又继续哭她的儿子去了。
验货,是啊,这还不是她的最后结局,最惨结局。
在这个家,她还算明媒正娶,有一个名分,所以妇人的小儿子,还有那些亲戚们只能眼红的干瞪眼,纲理伦常这些东西,南楚谁也不敢乱。
但是以后就不同了,那个李癞子家她在自家的村里也听说过,那家人买了姑娘之后就把人脱光,关在小屋里,每天就给点饭吃,什么活都不用让她们做,也不让她们出去,成为他们一家一个父亲两个儿子的泄欲工具。
听说已经弄疯和弄死两个姑娘了,以前听的时候,被买去姑娘名声都十分的不好,不是荡妇通奸,就是不守妇道,她觉得这种女人活该。
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
真是活该。
南楚底层的女人,只因为嫁错了人
便从一个人,活成了畜生。
山岗上,小儿子走过来,拉了拉她脖子上绑着的绳子,提起她的头,就像用狗链拉起一只狗的头。
刘莺莺双目无神,枯槁如灰。
男人看着自己的大嫂,心里一阵火热,舔了舔舌头,要不是怕被人说长道短,他早就把这个大嫂给办了。他阴阴一笑,想着卖给李癞子后,再去他家里好好玩几天,虽然不是头筹,但多玩几天也能玩出点味来。
山岗上小雨渐大,树叶哒哒作响,一把江南名士题词的水墨青竹伞,不合时宜透过雨幕,出现在这个小山岗上。
宛如一片淤泥中,盛开出一朵洁白莲花,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来的人,二男一女,除去一名高大关中护卫之外,男俊女美,除了那名女子,无人持伞。
小儿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般美的像天仙一样的女子来这个小山岗干嘛,也不敢直视,只能赖着性子,偷偷看几眼。
走来的女子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嘴角似笑非笑,亦嘲亦讽。
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我来买人。”
小儿子等人愣了半响后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提了提手上的绳子,问道:“这位姑娘,你要买这个贱货。”
地上刘莺莺也抬头朝她看去,女子没有心思自惭形愧,只有对自己命运的茫然,心中涌现出一丝希望。
跟着她,以后日子应该会好过些,至少比给李癞子做玩物要好。
她这样想着,便提起精神,努力的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只是雨天之下,却是越擦越脏,着急之下又流下眼泪,但仍然努力擦着。
干净些,被挑上的机会就大一些,她就像在快要溺死的水里遇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想拼命的抓住。
陌生的美丽女子继续开口,“多少钱。”
小儿子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原来打算买个李癞子是二百钱,但是看他们衣裳华贵,就提了个高价钱,“五百钱。”
女子立即还价道:“三百钱,不卖我走了。”
小儿子没到这个看上去不缺的千金小姐,还会还价,心里折算一番,卖给眼前这个女子,显然以后他不可能在玩到这个嫂子,但是能多一百钱,去勾栏里快活一番也差不多。
“好,就三百钱。”
价格定下后,身边的护卫立即拿出提前准备散钱袋,认真的数了三百钱,一子不多,一子不少,递了过去。
小儿子接过数清无误后,把绳子和卖身契递给女子,他想着能走进一些,嗅一嗅香味也好。
手中竹伞的女子没等他走进,就已经转身离去,留下一句简短的话。
“走吧。”
护卫和那名俊美男子也跟随而去,刘莺莺愣了一会,立即反应过来,拿过那张自己的卖身契,努力跟上那个翩若惊鸿的背影。
她临走时候,小儿子一家人不忘扒回她身上穿着的破烂麻衣。
刘莺莺的脖子依旧绑着那个绳子,只是另一头无人牵制,掉在地上拖行。
走出小山岗,眼前豁然开朗,宽广的官道之上停着一只队伍,远远望去,宛如一只红色巨龙。
震撼之后,刘莺莺的心欢喜起来,主人越富,她往后的日子就越好过。
她随着那名女子缓缓走进队伍,一身脏乱衣裳的她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只能默默前进。
走过漫长的队伍,刘莺莺看到一辆华彩秀丽的马车,马车旁一名模样和善的美丽侍女早已经等候多时。
“公主殿下,你回来了。”
公主....
刘莺莺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感觉到这意味什么。那名侍女已经走过来,微笑道:“这个是公主殿下为你准备的。”
刘莺莺木讷的接过那个小包裹。
此时,被唤公主的女子已经走进马车,吩咐道:“启程吧。”
侍女立即传令,队伍又重新前进。
刘莺莺就站在原地,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理她。
马车走后,风雨中她孤零零的站在官道之上,除了手中的包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刘莺莺不知道那名尊贵的女子为什么会来这座小山上买下她,也不明白那名女子为什么没有让她同行,就像一场平白无故的梦。
她只知道....
自己被遗弃了。
希望破灭的她蹲下身子,再一次痛哭。
哭完之后,一切如故,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
她打开那位侍女给她的包裹。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袋银子,不多,但是够她生活一年,或者做一些小买卖。一盒糕点,制作的十分精致美观,但是也不多,只能够她填饱这顿饭。
然而身无分文又饥肠辘辘的她,却没看这两样东西,而是拿起第三样东西。
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脖子上绑着像狗链一样的绳子。
她用匕首一划。
绳子轻而易举的被割开,从脖子落下,掉在她面前,她茫然失神,不知何时,风雨已停,她已自由。
这一刻,原本人生一片灰暗的她,拨云见日,照亮世界。
她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朝那个女子马车离去的方向重重磕头。
有些东西,别人永远施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