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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将至,秋鸿宫中落叶萧萧,平原前的梅花树已经被人搬走,只留下孤零零的树桩。这座建立在半山之上的别宫,就和它的主人一样般,总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冷和寂寥。
冬夜晚来多风,主卧之中却是大门敞开,赫连汐正坐在屋内,望着门外的天色出神。
在赫连汐眼中,漆黑的夜宛如一只隐藏着锋利獠牙的猛兽,哪怕灯火通明,也总有照不到的所在。
人心也是....
冷风吹进屋中,吹起她眉间的发丝,她巍然不动,一双美目,坚毅而明亮。
赫连汐常年习武,身体异于常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武服,丝毫不觉寒冷,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反而是女子的襦裙华服,已经许多年没有穿过。
这位五岁成封君的南楚三公主,早在十岁时候就放弃了那些女子的娇柔做作,只剩一位封地之君该有的威严和冷酷。
她轻轻抚摸着膝上盛雪银刃的刀鞘,缓缓开口问道:“今日大朝如何了。”
跪坐在不远处的贴身侍女素心立即回答道:“凉凰公主的那些行径虽然在朝野上引发了一些动荡,但白麟丞相顾虑大局,定下先婚后罚的策略,终究没多大影响,反倒是明日皇上要亲自率文武百官在皇城外迎接铮皇子与凉凰公主回宫完婚。”
对于楚帝这个决定,赫连汐倒是没多大意外,莞尔笑道:“父皇对三哥的宠爱倒是二十年如一日,母妃也是如此,我都有些羡慕了。”
虽是亲信,但素心从来不多言皇室家事,问道:“明日殿下也要同皇上一起,在皇城外迎接铮皇子一行人回宫吗?”
赫连汐平静点头道:“既然父皇都去了,我又怎么能缺席,半年多了,我倒是也有些想三哥了。”
“顺便也可以看看那些凉凰公主究竟是何人物。”素心提议道。
赫连汐倒是不像素心那样在意楚倾,随口问道:“我离开封地有些时日了,如今情况如何了。”
素心也多不言,从一边的箱子中取出一封密信,恭敬递上。赫连汐伸手接过,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便是眉头轻皱,随后看完脸色虽如常,但紧握的拳头,却显示主人内心并不平静。
她冷笑道:“不过走了一个月,那些老不死倒是一个个都按耐不住了。”
出身贫门的素心内心踌躇了一会,小声谏言道:“殿下,天下男尊女卑多年,当年二公主所制定的法令是要我们五年内依次推行,但殿下只用了三年,会不会太快了一些了。”
赫连汐知道她想说什么,毫不在意道:“你也知道男卑女卑多年,根深蒂固,重病就该用猛药,如果害怕步子太大伤到腿,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这条路。”
素心还是迟疑道:“但殿下一次性将女权法,女婚法,女商法,一次性推行。如今封地之内,旧势官位又大多被男子掌握,反对之声越来越重,女子新法刚刚推行,未成气候,又有多少女子敢于打破常规,长此以往,奴婢怕封地之内生出大乱。”
赫连汐却轻轻摇头,语重心长,“素心,你看的还是不够远,二姐制定的新法,看似尊女,其实不然。女权即人权,所求不过一公,一平。那些男子只看到改革之后,自身的种种不利,却不知以往女子为了他们的便利,又独自承受了多少本不该承受的苦楚。”
出身贫门的素心感同身受,想起以往经历,心中更是悲凉,“女子被礼教束缚多年,如今天下只有殿下一人愿能打破这枷锁,自然是天下大幸。但女子走出传统,需要时间,而男子接受,也要时间。殿下颁下如此三道惊世骇俗的法令,允许女子从政,从商,娶夫,人却不在封地之内坐镇,奴婢只怕激起那些人复辟旧制之心。”
赫连汐冷漠发笑,轻轻起身,走出房屋,独立在冷风寒夜之中,紧握住自己刀柄,继续道:“男尊女卑千年,男子早已习以为常,既然男子可以为官,为商,娶妻,女子又为何不可以。我不过是要女子取回同生为人,应得的尊严与机会。那些男子便认为这是凌驾在他们之上,视为侮辱,骂做女权,可见其嘴脸。”
“如此之恶人心态,就算与其虚以求蛇,走一步看一步,他们也会千方百计阻挠,至于复辟旧制之心更是一刻未曾死过。只是因为女卑一旦变为女强,他们便不能享有男尊之位。与其如此,不如一济猛药,把这些人全部逼出,然后....”
赫连汐紧握的刀柄的手越发用力,眉宇间尽是戾气,“为后世女子,斩出一个太平世道。”
素心默然无语,自古华山险峻只有一条路,却仍有退路。但这两年来,她陪自己殿下走上的这条路,却是毫无退路,唯有不断向前,哪怕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赫连汐轻轻松开自己握刀的手,如今还不是出刀开杀的时候,转头问道:“女商法在封地推行的如何了。”
素心如实回答道:“三法之中,殿下虽然大力推行此法。但士农工商四级由来已久,商人为人所贱。富贵独女人家都是借助新法,从政和纳婿,倒是贫家女子登记从商的更多一些。”
赫连汐长长一叹,抬头望着天空,“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当年二姐制定新法之时,便告知我女商法是重中之重。女子天性从政太难,从农太苦,从商却是上上之选,若想自立与外,就必须走出深闺大院,礼教束缚,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用自己的双手决定未来。唯有富足自給,站立脚跟,方有底气在根本上建立女子自强之心。”
素心低头道:“殿下用心良苦,奴婢明日回信,令封地之内大力推行从商法。”
赫连汐轻轻点头,只是望着黑夜的眼神中却是异常疲惫,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阴谋诡计非她所长,她有心,更有力为女子开一个新时代,但封地之内乱象频生,那些老不死如狐狸一般狡狯。她盛雪银刃虽是锋利无比,但封地内的世族大家牵一发动全身,如何落刀开杀,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所以才离开封地,来到章华台求助。
素心似乎是明白自家殿下的心思,小声问道:“皇上还是不让殿下见霜公主吗?”
赫连汐轻轻摇头,苦笑道:“明日是三哥大婚,希望父皇能让二姐出冷宫吧。”
素心心疼道:“霜公主被囚冷宫近乎一年,不知何时放出,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了,若是此行无果,殿下是否应该寻一位谋士回封地。”
赫连汐苦笑更浓,道:“想要当我的谋士太难,南楚俊杰虽多,但男子我不信他会为女子变法而尽心尽力。而所谓上智之人,不仅要纵观全局气概,更要有抽丝剥茧,把握人心的手段。这点就算是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只能以力破巧。”
素心愧疚低头道:“是奴婢无能,无力辅佐殿下。”
赫连汐安慰道:“不必自责,变法如治国,又不是单纯的阴谋算计,不仅要有浩瀚学识为底蕴,汇通百家学说,自成一脉。更要有玲珑心肝通晓天下大势,民生社稷,指点江山。纵观天下,除了二姐,又要去哪里找这样一位女子来当我的谋士。”
素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神了一会,随后抬头问道:“殿下觉得凉凰公主如何。”
赫连汐皱眉道:“你是说,三哥的妻子。”
素心坚定点头道:“殿下与铮皇子兄妹情深,铮皇子更是由洛妃娘娘亲自养大,必是不成问题。奴婢观看过关于这位凉凰公主的大小事件,她入楚国以来,这一路上虽是惹是生非,但观她在西凉稷下学宫和了禅山与武安城中的作为,此人绝不是无智之人,若能为殿下谋划,说不定能解决即将爆发的封地大害,共同革改天下,还女子一个太平盛世。”
赫连汐手指轻点刀柄,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随后道:“不着急,明日她就要入楚了,先观望一整。朝野之上已经定下先婚后惩的计策,若是她真是心思缜密的可用之才,父皇惩处之时,我在以楚国公主的身份,在皇室之中帮她一把,卖个人情给她。”
素心恭敬道:“奴婢尊令。”
赫连汐再次抬头望向远方,却不是看向黑夜,而是看向章华台以西的方向,她知道,在哪里有一位西凉公主即将入楚。
黑夜虽暗,却终有黎明之时,光辉普照大地之刻。
凉凰楚倾,你会是那道照亮南楚女子的光吗?
赫连汐心中如此问道,只是回答的她的只有漫长的黑夜和寂寥的冷风。
而在与此同时,太行山脚下,南楚队伍已经搭建起临时行辕,虽然天色已暗,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忙碌,为明日大婚,做最后的修整与准备。
行辕中,一向慵懒的公主殿下早已经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里。大婚在即,她明日入章华台面见楚帝,成为南楚儿媳,脸上却没一丝紧张期待,依旧那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随意姿态。
她坐在梳妆台前,刚刚沐浴而出的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妩媚的潮红。阿瑾站在她身后,为她一丝不苟的擦干湿发,一直陪伴楚倾从小长大的她,心有所感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日公主就要大婚了,铮皇子对公主有心,往后一定会恩爱非常吧。”
楚倾闻言摇头,平静道:“恩爱有什么用,母妃当年对他不也是一往情深,可结果如何。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和自身安危,又顾念几分夫妻情意和骨肉情亲。”
他自然指的是西凉王,走出西凉的楚倾,连父皇都不愿称呼一句了。
一路行来,赫连铮默默付出的一切阿瑾都看在眼里,劝道:“王上和铮皇子总是不同的,奴婢看的出来,他是真心的。”
楚倾转头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叹道:“傻阿瑾,你不懂,凡是真心,总是有用尽的时候。何况这个世道不就是如此,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一心一意,嫁鸡随鸡,从一而终。他贵为一国皇子,如今他真心待我,往后你又能保证他不会喜欢别的女子。女人倾尽一切灌溉的感情,未必能结出甜美的果实,有时候反而涩口苦心。”
阿瑾安慰道:“公主不用如此悲观,铮皇子想必不会如此的。”
楚倾不明所以的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如此。”
阿瑾听得云里雾里,哪里有人不喜欢自己夫君一心一意的,她也猜不透楚倾的心意,此时头发已经擦干,便顺口道:“天色不早了,公主早点睡吧,明日早起还有婚典呢。”
楚倾轻轻起身,望着窗外不见一颗星光的夜色,幽幽叹息道。“黑夜一过,往后便是风和日丽,这漫漫长夜,突然有些不舍了。”
阿瑾疑惑不解,也看着窗外黑夜,只觉得平淡异常,看不出一丝端倪。
公主殿下的感慨也就那么一瞬,眨眼便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朝自己的绣床而去。
如果赫连汐在这里,也许会明白楚倾的言外之意。
在男尊女卑的黑暗的世道里,赫连汐一往无前,不断开辟,想为后世女子找出一条光明大道,却被黑暗吞噬,迷失在其中,期待另一道光的来临。
而楚倾,早已经看破了这片黑暗,找到属于自己的光了。
这道光,照亮不了这个世道,却足以照亮自己。
行辕上空,漆暗夜空之中,骤然划过一道银光璀璨的亮眼流星。
秋鸿宫中,赫连汐望着这一闪而逝的耀眼景象,腰间盛雪银刃感受主人起伏心意,微微散发着幽光。赫连汐轻轻伸手抚摸着它,眼神中一片泠寒。
万古长夜,总是要有敢为天下先,打破世俗传统的女子。
她有力,独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