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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室之外，细雪霏霏，如人思愁，绵绵不绝。
赫连汐坐在门前石阶之上，望着夜雪出神。听到房门吱响，回头望了一眼楚倾，继续转过头，看着这场风雪，问道：“他怎么样了。”
楚倾在她身边坐下，石阶冰冷夹雪，并不舒服，“性命无虞，但武学一道我并不了解，不知能恢复几成。”
赫连汐松了口气，淡淡道：“人不死就好，二姐喜欢的是人，非是武功。”
“你似乎有心事。”楚倾关心道。
赫连汐也没否认，只是看着楚倾的刚刚哭过的眼睛，道：“你似乎也有。”
公主殿下苦笑一声，没有多言，两个各怀心事的公主，就这样静静坐在寒冷的风雪里，温暖彼此。
“发生了什么吗？”楚倾开口道，依旧担忧赫连汐会因为朱雀羽被太子赫连觞胁迫做违背本心的事情。
赫连汐轻轻摇头，平静声音却带着一股怎么挥着不去的哀伤，深入骨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人。”
楚倾也故作平淡道：“我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人生中，多少心中难言的痛，或许都有这么一天，假装若无其事的说出。
“你为二姐这么尽心尽力，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楚倾转移话题道，也没多问赫连汐想起了谁。
因为人生中，本来就有许多事，不是安慰就能用的。道理大家都懂，但看不开，就是看不开。
赫连汐抬头仰望幽暗的天空，夜幕灯火照耀在她脸上，削去了她往日如男子般刚毅棱角，添了几分灯下美人的柔美，“我们楚国皇室，有兄妹七人，小时候关系虽不算特别好，但也是其乐融融。都说皇室无亲情，但是人人都有父母，心中也都存有一个温暖的家。”
家吗？楚倾眼神黯然，年幼时与母亲在景瑶宫的岁月已经模糊，剩下更多的是幽静在沐雪宫的孤寂冰冷。
赫连汐苦笑继续道：“如今大哥和四弟身死，但活着的也没好到那里去。大姐画地为牢，一个人守着蒹葭宫，一边等着白麟回心转意，一边吃斋念佛超度为太子消磨弑兄杀弟的罪孽，消磨着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我和太子早已反目成仇，将来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二姐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我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也希望她获得幸福。”
楚倾轻轻闭合上双眸，身在帝王之家，幸福何其遥远。
赫连汐怔怔的看着楚倾，“还有你。”
公主殿下睁开眼睛，平静与她对视，笑道：“怎么又扯上我了。”
赫连汐眼神哀伤，感慨道：“三哥自小受寒疾所苦，在十病九痛中长大，其中艰辛，你是医道大家，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明白。”
猜到她想说什么的楚倾，低下眼眸，看着脚下洁白雪地。
赫连汐继续道：“如今他寒疾能愈自然是天大好事，但喜欢上你，我不知道是福是祸。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为三哥欢喜，也祝福你们。但你太过冷静，冷静的令人感到害怕...”
楚倾苦笑，汐大公主如此直言不讳，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掏心掏肺。
身在异乡公主殿下道：“我和你不同，我的父皇对我并无感情，只是将我作为一枚和亲棋子。如今我看似高高在上，但其实处处都不由自己。我的人生就像走在悬崖边上，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我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
赫连汐叹道：“三哥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楚倾眼神穿透黑夜，仿佛能看到遥远的未来，“但人总是会变得，特别是男人。”
只听过女人善变的赫连汐感叹道：“你把人心世事看得这般透彻，真的好？”
“不好。”公主殿下毫不犹豫道，声音透着一股难言的心酸，重复道。
“一点都不好....”
智者的烦恼，能够动刀就不用脑的赫连汐永远不懂，唏嘘道：“未来你有什么打算，一直这样无名无分的留在楚国吗？”
公主殿下破罐破摔,“我肯，我父皇也不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倾为和亲而来，如今婚事解除，楚帝因为赫连铮的病情不肯放她离去，但等到赫连铮痊愈，她又该有什么理由留在楚国。毕竟她的身份，始终是西凉公主。
赫连汐手握长刀，郑重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不想待在楚国，也不想回西凉，只需和我说一声。天涯海角，我送你去。”
汐大公主的承诺，可比君王的一言九鼎更令人感到安心。只是楚倾却没接受她的好意，而是关切道：“那你的，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赫连汐苦笑，“我是楚国公主，也是楚国封君，封地变法需要我，三哥夺嫡也需要我的帮助。未来的路，注定是兄妹相残，无论太子和三哥谁胜谁败，都是鲜血淋漓的结局。”
公主殿下轻轻一叹，她手持小扇，行走在权力争夺之中，寻一个自由。赫连汐手握长刀，闯荡在腥风血雨里，求一个解脱。两人方向虽然不同，但都明白自己心中所求，清醒的活着，清醒的面对....
坐的有些发冷的楚倾，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问道：“要我帮你吗？”
赫连汐惊讶道：“你愿意帮三哥。”
楚倾纠正道：“不是帮阿铮，是帮你。”
赫连汐眉头直皱，“有什么区别吗？”
公主殿下耐心解释：“我不愿阿铮为帝，所以不会帮他夺嫡，但我可以帮你。”
汐大公主道：“除去夺嫡之争出谋划策，你一个西凉公主，而且还好吃懒做，在楚国还能帮我什么，照顾好自己便是了。等楚国这场夺嫡结束，我若还有命在，便送你出楚国，助你摆脱西凉王的控制，让你不用再回到那深宫之中成为和亲棋子。”
公主殿下心中感动，温和笑道：“是啊，我在楚国无权无势，除了出谋划策，我楚倾还能做什么。”
楚倾望着深沉夜幕，眼神深邃辽阔。这种眼神，赫连汐倍感熟悉，她在自己父皇和白麟的眼中都曾看到过....
那是古今多少王侯将相，看着天下的睥睨眼神....
在这处黑夜里，藏着公主殿下心中一处如画江山。
“你心里想起的那个人，是喜欢的人吗？”楚倾收回目光，转头对赫连汐道。
赫连汐望着琼光满地飞雪，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你欠一个人太多，却什么都无法为他做，你会怎么办。”
欠人太多，情债难偿吗。公主殿下心中感慨，轻声叹息。“那便为他哭一场吧。”
“哭？”赫连汐不解。
公主殿下笑容苦涩，似对她说，又对自己说，“还了眼泪，心中应该就能少几分愧疚。”
“眼泪吗？”赫连汐轻声呢喃，把手伸出屋檐，雪花落在她的指间化为水珠滴落，透心寒冷。她右手一扬，身侧盛雪银刃出鞘，刀光划破风雪，在手中回转，竟是将刀尖对着的脸颊一斩而下。
楚倾惊道：“你做什么。”
赫连汐面无表情，长刀回鞘，英眸眼黛下方一道寸余的红色刀痕缓缓浮现，只是诡异的是伤口不见鲜血喷出，只有一粒血珠凝固在血痕末端，宛如一滴从眼中留下的泪水。
她抚摸着已经凝固，宛如一道泪痕的伤口，道：“很神奇吧，天下名器各有所长，我的盛雪银刃能够凝血不杀，却会留下一条永世难愈的血色伤痕。”
楚倾不知道她曾经历什么，但那段过去必然痛彻心扉，难受道：“何苦。”
赫连汐悲凉道：“既然不能为他哭，便为他刻下这条泪痕，永世不忘。”
公主殿下心疼骂道：“傻子。”
“小倾。”赫连汐柔声唤道。
“恩。”楚倾极不愿意的应了一声。
赫连汐轻轻抬头，望着空中流萤回舞的飞雪，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身边，轻声温柔道。
“这场雪真美...”
楚倾陪在她身边，两人一起举目远望。
风雪覆盖了来时路，只余霜霜寒意，而未来的路或许艰辛，但至少是完全属于她们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