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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您至今有什么依旧难以释怀的遗憾吗?”
当年,陈以年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柯北,子承父业,接手了父亲的公司。
陈父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在确切的哪个时刻开始改变的,其实从表面看他的变化并不大,依旧浑不吝、依旧散漫潇洒,只是他内里的品质似乎与从前全然不同了。
他工作很认真,有魄力有胆量,很快就将公司经营得蒸蒸日上,同时,他还热心公益,工作之余他到处考察,在贫困地区建了不少希望小学,还设立了资助贫困学生继续读书的基金会。
陈以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陈父从前所希冀的模样。
唯独一点违逆陈父意愿。
他始终不肯结婚,一开始陈父只当他是还没玩过,不愿早婚,可直到一年年过去,他依旧始终孤身一人。
劝了不知多少回,也骂了不知多少回,就是不起效果。
陈以年依旧那副插科打诨模样,让他放心,说以后有人给他送终,左不过是火一烧,挖个坑一丢的事儿,结婚有什么用。
而他说的能给他送终这人,是他早年初建学校时第一个资助的姑娘,她原生家庭不好,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不肯供她读书,是陈以年一路资助她从小学读到了大学毕业。
小姑娘长大后,脱离痛苦的原生家庭,在柯北找了份工作,成为一名记者,逢年过节都会带礼物给陈以年。
再后来,陈以年在五十岁那年接受过一次杂志采访。
采访记者正是那小姑娘。
按照台本一个个问题往下问,到最后,几乎是闲聊的语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至今有什么依旧难以释怀的遗憾吗?”
陈以年沉默了很久,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视线中渐渐涌上别样的、浓重的情绪。
她认识陈以年这么久,将他视为自己的恩人,甚至暗自发誓要像对待父亲一样照顾他老去的日子。
但其实陈以年并不老相,尽管已经年过半百,但他依旧有年轻的体态与年轻的心态,除了日渐爬上脸庞的皱纹,他似乎和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并没有很大区别。
他的目光常常是清澈而干净的、沉静而邈远的。
而不是像现在,压抑着什么浑浊而浓郁的东西。
女人几乎是一瞬间感知到,此刻的陈以年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躯壳在注视着一个非常遥远又深爱的人。
他很悲伤。
于是她也不想继续深挖他的伤疤,正打算揭过时,陈以年终于开口:“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无法释怀的遗憾。”
女人奇怪于他明明不过四十,却用“我这一生”这样的表述。
但她并没有纠结于此,只是顺着问:“是什么遗憾?”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孩子。”陈以年说,“我很喜欢她,很想让她能够看到我的成就,但我在17岁那年就已经永远地失去她
了。”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想到了她。她家境一般,但很聪明也很努力,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除了有回因为生病错过了考试,没拿到第一,也没拿到奖学金,那年假期我还去餐厅打工替她赚学费。”
“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而我后来建学校,资助贫困生,其实最终的行为源头都是来自她。”
女人愣了下,她从来没有听陈以年说过这些。
只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收到来自北京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给陈以年打电话告诉喜讯,他沉默了很久,而后说了句莫名的话——如果她也能拿到这封录取通知书就好了。
她没明白,刚要问,陈以年就跟她道歉说自己只是想起些旧事,又祝她开启新生活。
“那……您这么多年来未娶妻生子也是因为她吗?”
“我倒不是刻意地为了她而单身。”
陈以年说着轻笑起来,如今他笑起来眉眼间依旧透着舒朗的少年气,“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年轻时谈过不少恋爱,自己都算不清了,只不过遇到她后再也遇不到能让我心动的人,时间久了,就到了现在这地步。”
陈以年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
“其实我并不遗憾自己从没跟她在一起过一天,我遗憾的是,我花了太多时间去谈没意义的恋爱,却只花了我人生中极为短暂的几个月的时间去爱她。”
“那如果有平行世界可以重来一次,您会怎么做呢?”
陈以年轻笑着摇头:“哪有什么平行世界。”
不过既然这问题依旧抛出来,陈以年也没让人问题落空,沉默了会儿回答,“如果有平行世界,那就早点见到她吧。”
2、“——唐青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陈以年,作业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又没写!”
耳边传来声音,陈以年缓缓睁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老师。
他茫然地愣住,又看向前桌——长发披肩正侧着身幸灾乐祸模样的夏莓。
这是在学校。
他低头看,自己穿着蓝白校服,格外宽大,不再是修身的西服,脚边还滚着一颗篮球。
“没写作业就给我去教室后面站着!”老师训斥道。
陈以年在众人的注视下拿着桌上的课本走到教室后排罚站。
他花了一整节课的时间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回到过去——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过去。
他曾经说过,他并不遗憾自己从来没有和唐青云在一起过,只遗憾于他随意地爱了很多人,可真正爱她的时间却那么短。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弥补遗憾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爱她。
不再让她对自己的心意有丝毫的怀疑。
下课,夏莓幸灾乐祸地走过来,笑他昨晚懒得抄作业现在被罚站了吧。
没等
她说话,陈以年打断道:“你知道唐青云在哪吗?”
夏莓一愣:“谁?”
“唐青云。”
“你新认识的小姑娘啊?”
陈以年重新环顾四周,距离青春太过遥远,记忆都产生缺口,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高中,而是初中。
他看向教室门牌——初二8班。
他的生命中还没有出现过唐青云这个人。
他摇了下头:“算了。”
夏莓好奇:“唐青云?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是我们学校的?”
陈以年拽了把她后领,往外走,并不多解释:“不是,走了,回家。”
他掩饰住此刻汹涌的情绪,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哪怕他并不知道当初唐青云读的是哪所初中,但柯北一共就这么几所,想要知道并不难。
当时,陈以年是这么想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初二学生,能力有限。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堵在各个初中校门口,可就是没有见到唐青云。
他又去找了从前那家粥店,可此刻却只是一家服装店。
夏莓对他这反常的举动觉得奇怪,但只当他是和外校的女生在谈恋爱。
暑去冬来。
陈以年回到过去,却依旧没有找到唐青云。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柯北那么大,想要碰到一个人那么难。
又或者说,他们俩本就没有缘分。
哪怕是重来一次。
“陈以年。”晚上,夏莓和陈以年一块儿走在寒冬的街头,“你跟你现在这个女朋友都在一块儿挺久了吧,干嘛,你金盆洗手了?”
“谁交女朋友了?”
“你还想瞒我!不然你天天翘课出去干嘛!”夏莓有理有据,“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什么青云?”
“她不是我女朋友。”
“切。”
陈以年侧头看她:“只是我喜欢她。”
夏莓把嘴张得能塞鸡蛋。
能从陈以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简直是见了鬼了。
“哪个学校的啊,快让我见见!”
“我不知道。”
夏莓皱眉:“你可太敷衍了。”
“真不知道。”陈以年笑了下,随口胡诌,“就看到个照片。”
“一见钟情?”
“算是吧。”
夏莓长提了口气,刚要惊呼出声,就被呛出一长串咳嗽。
陈以年这才恍惚间想起,夏莓初中那会儿好像是有一年冬天咳得很严重,她不在意,家里又没父母管,久而久之越来越严重,差点发展成肺炎。
“你咳多久了?”陈以年问。
“啊?”夏莓不以为意,“我也不知道,最近降温太快了。”
“去医院看看。”
“现在?
”
“嗯。”
夏莓抗拒:“我不去!”
陈以年不跟她废话,正好拦了辆出租车,将人推了进去。
到了医院,夏莓反对无效,只好认命,拍片后发现肺部轻微感染,好在发现得早,不用打针,只配了点药。
夏莓还在一旁洋洋得意:“我就说不严重吧,小题大做。”
陈以年懒得理她。
“我去买个水。”夏莓朝对面的便利店抬了抬下巴。
“嗯。”陈以年捞出手机,“我叫车,在这等你。”
陈以年抽条得早,初中时就已经有一米八,不是过于干瘦的体格,看着很匀称,那混不吝的气质更是与生俱来,有些模糊年纪,像个高年级生。
他站在那儿,便引得不少女生频频回头偷看。
周围的嘈杂和消毒水味让陈以年忍不住皱眉。
只是在这时,似乎有一道声音穿透周围的一切,直冲进他耳中。
他在一刻心跳都几乎骤停,下意识地看过去。
便见到那个自己朝思暮想几十年的女孩儿。
她比记忆中的样子还要稚嫩,更瘦些,穿着条纹的病号服,皮肤白皙,依旧梳着马尾辫,风将她的碎发吹拂得凌乱。
——唐青云。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甚至到后来,连梦中她的样子都变得不那么真切。
陈以年移不开视线,贪恋地注视着她。
他爱了几十年的女孩儿。
终于,再一次见到了。
陈以年这一刻终于明白那句古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诗还是他后来才看到的,读书时他只顾着翘课取乐,压根不背这些古诗。
他难以自控,想要不管不顾冲过去抱紧她,再也不放手,以缓解自己这几十年的想念,却又近乡情怯。
现在的唐青云并不认识他,怕会吓到她,也顾忌着她的病经不住吓。
最后,陈以年只是克制住自己满腔情愫,缓步走到了唐青云身边。
她正站在烤红薯摊儿前。
寒冬,正是吃烤红薯的好时候。
小贩瞧了眼陈以年,招呼道:“您要几个?”
陈以年开口声音发涩:“一个。”
小贩“诶”一声,又出手极为利落地从桶壁拿出一颗烤红薯,往称上一放,装进塑料袋:“四块五。”
这是给唐青云的。
她手臂摸进口袋,而后“咦”了声:“对不起啊叔叔,我手机落在病房里了,也没带现金,能不能我上去了再转给你。”
小贩不愿折腾,便道:“你跟这帅哥借一下吧,到时你转他好了。”
陈以年指尖一顿,心莫名提到嗓子口,余光彻底被她占据。
他看着她转过头来。
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见。
陈以年没等唐青
云开口,问小贩:“我的多少?”
“一样的。”
陈以年直接转了九块钱过去。
唐青云愣了下:“谢谢。”
他轻咳一声:“没事。”
“你手机号多少,我一会儿转给你吧。”
陈以年报了自己的号码,在她低头记的时候终于敢垂眸看她。
大概是生病的关系,她皮肤比从前更白,透着青色的血管,看上去脆弱得像一块琉璃,但眼睛依旧很亮,温和又坚韧。
陈以年无法自控地想起从前,她去世的那个傍晚,心脏开始一抽抽地疼。
他眼圈很快红了,忍住酸涩,强装出随意的样子:“你生病了?”
虽然陌生人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奇怪,但唐青云没有多想,只是笑了笑:“嗯,心脏病,要住院观察一阵。”
难怪他在各个初中校门口都没见到她。
原来她住院了。
唐青云记好号码,朝他挥手:“那我先回去啦,刚才谢谢你,我回去就转给你。”
陈以年目送他离开,消失在医院门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刻重新遇到唐青云,恍如隔世、欣喜若狂、怅然若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愣了多久,直到夏莓跑回来拍了拍他肩膀:“发什么愣呢。”
他回神。
同时手机一震。
他拿起来看,一串他早已记刻于心的号码。
唐青云给他发来短息。
[唐青云:你好,你是刚才帮我付烤红薯钱的男生吧,我把钱转你。]
在所有人都没看到的角落,陈以年掉下一颗眼泪。
他回复:[好。]
此刻映在天际的夕阳余晖,和唐青云忌日那天一模一样。
但现在是开始,不是结束。
唐青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