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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由于社会顶层大权在握而无法窥见的黑暗部分,到了现在已被分解、分解再分解,分解得小小的,深入每一个国民的内心。这一点,有时候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空虚,怀疑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对抗。因为像以前那种应该要打倒的『巨大敌人』已经消失了。你看最近的渎职案不就是这样吗?”
我觉得好像有点懂了。
“调查遭到施压的案子,或是实际因组织的阻挡而不得不放弃调查的案子,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取而代之让警部先生他们疲于奔命的,是动机或理由只有个人心理才能解释的突发性犯罪。像是绑架女人或小孩之后加以杀害,或是把无怨无仇的路人施以惨无人道的凌虐,再杀人弃尸等等。”
我背脊都凉了。
“警部先生说,他无法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案才好。就算将犯人缉捕到案,送去检察官那里,犯人被起诉、被判刑之后,他还是不懂犯人的内心,也无法掌握犯人犯案的明确轮廓。这些全都是因为这类犯罪,问题是出在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心里。并非来自于动摇国本的阴谋,或社会结构所造成的不公平与贫困,或是意识形态冲突的结果,而是来自个人内心的欲望和渴求,说来极为基本,却是衍生自永远无法为外人所理解的部分。一个人的心,可以加以推测、解释,但是要真正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警部先生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
我握着听筒,看着自己映在房间玻璃窗上的脸孔。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平板。
“他还说,最近案子办一办,会觉得自己好像在追逐幻影。就算抓到了,也没有实体。动机既不明确,选择被害人的原因也没有道理可言,犯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罪恶感。所以警部先生说他看到贿赂、男女感情纠纷之类的传统案件,虽然很不应该,却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这类案子他就能理解。如果莫名其妙的犯罪案件再这样增加下去——我想这是一定的——他说他会考虑提早退休。他感叹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原来他也会说这种泄气话啊。”
“这次『公司』的事?不就是这样吗?豪放女小姐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在『公司』上班的女孩子,大多是自愿——这样讲是有点语病,不过决不是心不甘心不愿地进入那个世界的。然后,最夸张的是,她们对于有女孩因为想脱离『公司』而被杀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就是上次讲的,有女孩在车子里被烧死的那个。”
就是那个让警方对“公司”展开秘密调查的命案。
“但他们对于那件事却几乎毫不关心,甚至对侦讯的警官说,她们认为那跟自己无关,这种工作,时候到了自然就不干了,在那之前,只要乖乖做事不要惹麻烦就好。像亚纪子那样深入『公司』的女孩,对『公司』在搞些什么勾当也漠不关心。这么一来,自然不可能会有内部检举之类的事情发生。警部先生也苦笑说,像畑山稔那种把顾客名单弄到手,想借此脱离『公司』,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英雄行为。拥有道德感,认为社会上不该存在这种事,同时又有行动力付诸实现的,在『公司』里就只有他一个。”
我头痛起来了。
“说起来,畑山会犯下这起命案,是源自于旧时代的正义感与现代罪恶感间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是为了想脱离『公司』才这么做,而是基于他本身的道德伦理标准,使得他不得不杀死亚纪子,又为了顾全他本身的正义感,不能不把名单偷出来。而『公司』那边则是认为只要拿回那份名单,就一定还有救。这种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听了真令人感到空虚。
“警部先生还说了另一件事,就是『公司』这次虽然受到打击,但是一定会生存下去。我也有同感。也许会换个形式,缩小规模,但就像沙滩上的沙无穷无尽一样,那一类的买卖也没有结束的一天。尤其是现代,有人在个人心理层面对那种工作不感到厌恶,愿意做那一行,也有男人乐意花钱去买那种服务。所以,警部先生才会觉得自己是在跟幻影对抗。他之所以会说,阴谋和社会黑暗以及地下组织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个人心理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
个人心理层面——这个词,岛崎是以缓慢的、像念白纸黑字的口气说的。仿佛那里面隐含了什么我不懂的其他意洒。
“我们好像讲很久了。”说着,岛崎发出很不自然的笑声,“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我找你,就是想问你刚才讲的那些啊。现在我舒服多了,因为我之前实在不知道豪放女小姐在讲什么。”
“这样啊。”说完,岛崎又换了一种口气,“你星期天要约会对不对?”
我调整了一下听筒的位置。“对啊。”
“刚才那些,不要跟阿雅讲哦。每个人的观点不同,在她听起来,那些话有可能被解释为亚纪子小姐是白死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种事我不会不懂啦!”
其实,我并不怎么懂。我本来还想跟阿雅讲的。
“啊啊,真叫人羡慕哪。”岛崎笑了,“哪像我,星期天也得耗在将棋上。你就好好去玩吧。”
好不自然的话。我有种被骗的感觉。
挂掉电话之后,我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孔好一会儿,自问自答。你可是要去调查岛崎的行动,找出他所隐瞒的事情的哦……
星期天。
我想,就算很久很久以后,我也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以后也绝对不会忘记。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天要跟阿雅见面的事。接着,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我思考了更晚一点准备做的事。
以前,我也曾好几次对岛崎有所隐瞒,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就算我想瞒也会被他拆穿。岛崎也曾不少次有事瞒着我,包括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我却没有发现的情况在内。
但是,我去监视岛崎的行动,这可是生平头一遭。要我在岛崎没发现的情况下跟踪他,我究竟办不办得到?还有,我应该这么做吗?
每次脑海里出现这个疑问,我都会叫自己回想起岛崎和那个美少女站在岛崎理发店前的样子。
尤其是跟她分手之后,岛崎独自一人时的那种表情,好像把欢笑、喜悦、快乐等开朗的感情连根斩除,只剩下残骸。
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这样告诉自己。不,是硬编出理由,为我今晚预定的行动找出意义。即使如此——明明还有双约会在前面等着我,我却万分不愿离开被窝。
阿雅穿着一件冰蓝色的毛衣,简直就像是把薄荷冰冻起来的颜色。这阵子她头发留长了一点,差不多快碰到肩膀了。她把头发分成两边,编成麻花辫,用和毛衣同色系的橡皮筋绑起来,发尾翘起来.相当可爱,看起来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学生。
“伊达组”——阿雅都这样叫伊达和桥口这一对——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个人都穿着丝棉牛仔裤,配上厚的绵质衬衫,外面套着麻花图案的毛线开襟毛衣。
“穿情人装哦!”阿雅取笑他们,结果他们两人扭扭捏捏的,彼此对看之后,露出会心的笑容。
“随便你们啦,以后十年、二十年都继续穿啊。”我也笑他们。不过等女生们到“时光特区”去看机台时,桥口偷偷小声对我说:
“刚才那句话,直接奉还。”说完,也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就跑去买代币了。
我们一票四个人在“鲍伯叔叔的店”围着桌子坐下来,大吃大喝。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在那里没有看到任何。只看到一个足球社的学长,据说是全三年级最有女人缘的男生,和一个穿着萤光粉红西装外套的长发女孩一起来买汉堡而已。学长并没有注意到我。
每次我回想起这一天,脑海里一定交织着种种色彩。阿雅毛衣的颜色、指甲的颜色“她后来告诉我,她用剉刀磨过了”、鲍伯汉堡店里装饰的纸制星条旗颜色、“时光特区”虚拟游戏机里打斗游戏角色在荧幕中跳舞时身上衣服的颜色。那个女战士穿的旗袍,阿雅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来到街上,冷冷的空气和行道树飘落在人行道上的枯叶,告诉我们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落叶干枯得一踏就会碎裂,落地时发出卡沙卡沙的声响。
色彩鲜明的银杏,以及斜阳的金黄色。那就是我们那个下午的颜色。
傍晚先回家,简单解决民生问题之后,披上外套就出门了。那时候是七点半,岛崎理发店打烊的时间。
岛崎要瞒着爸妈偷溜出去,时间再早也不会早过晚上九点。店面打烊之后,一家人一起吃过饭,轮流洗澡……我对他家的生活作息就跟自己家一样清楚。
即使如此,今晚我还是稍微提早行动。因为,岛崎说“下星期天晚上”时那严肃的表情,实在让我很在意。我觉得,今晚在岛崎的目的地等着他的事情,重大得足以让他忽略平常的生活作息。
不过,结果是我杞人忧天。我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达岛崎理发店前面。一直到岛崎爬到晾衣台,我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他沿着集水管爬下来后,便立刻走到他家后面的停车场,把他的爱车推出来。他身上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脚下穿着运动鞋,推着脚踏车,从理发店前面向右,走到下一个街区的转角,在那里跨上脚踏车,而且还记得开灯。我看着往前直走的岛崎通过了前一个红绿灯,才跳上脚踏车赶紧出发。我没有开灯。我是跟踪别人的人,不得不这么做。警察伯伯,对不起。
晚上人少得惊人。星期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吗?因为大家明天开始要上班上学,所以都待在家里吗?连发着光的香烟和饮料自动饭卖机,看起来都好冷清。
这么安静,很难跟踪——我神经紧张得连转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没有。虽然岛崎没有回头,好像也没有发现我,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因为不能跟得太近,我大致都是和他保持整整一个街区的距离,悄悄地跟在后面。因此每当岛崎转弯,直到我也跟着转弯,确定他脚踏车后面的反光板仍然在前方之前,我都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赌技欠佳的赌徒,等着掷出去的骰子出现点数。这里一旦跟丢,大概就再也找不到他,所以我集中了全身的神经。车轮转动的声音显得非常大,感觉好刺耳。。
大概骑了十分钟之后,我才猜出岛崎的目的地。按照他走的路线,目的地我应该不会猜错——
想是这么想,可是我实在无法立刻相信。
他要去白河庭园。
不会错的。他要去的不是车站,也不是学校,更不是我想得出来的任何朋友或熟人的家。过了刚才等的那个红绿灯,进了铺着彩色地砖、人称“文化大道”的路,再五分钟,就会到达白河庭园的正门前。
可是,在这个时候耶?他到白河庭园会有什么事?
我踩着踏板,一边想,他要去的会不会不是庭园,而是庭园旁边的那家“班比”?这样的话,我还能理解。如果要和人碰面,那里比夜晚关门后的公园适合多了。
看得到“班比”的招牌了,就在我们行进方向的右手边。招牌是亮的,但那并不是因为招牌点着灯,只是附近路灯的光反射在上面而已。
岛崎从“班比”前面经过,三十秒之后,我也从那里经过。只不过,我走的是路的另一边。我往“班比”看,门是关着的,内侧挂着“准备中”的牌子。